蘇窈回去的時候,正是下工的時間,生產隊裏都是走動的人。


    不少人都看到李春華手挎著個籃子,裏邊還放了半碗玉米麵,也不知道她是去哪裏弄的糧。


    有人剛和她碰過麵,又在回家路上碰見剛回來的夏家二嫂,就吆喝了一聲:“向陽媳婦,你家老四的媳婦好像從家裏拿了半碗玉米麵。”


    夏家二嫂長得高,心眼卻很小。


    自己八塊八的彩禮錢,夏老四卻偷拿了家裏五十塊去娶李春華,為這件事她還和夏老四幹過架。


    當時夏老四被逼急了拿了菜刀要砍她,要不是有人攔著,沒準真砍了。


    從那之後,她也不敢直接和夏老四作對,隻能把所有的氣都出到了李春華的頭上。平時處處針對,自己的一家幾口人的衣服,甚至也慫恿幾個妯娌一塊把衣服全扔給李春華一個人洗。


    在李春華母女倆的吃喝上,全家人也都很默契。母女倆一頓卻隻有一碗沒米的粥水和一個窩窩頭,反正餓不死就行。


    隻有夏老四在家時,才會做做樣子多給一個窩窩頭。


    五年過去了,夏二嫂還是對五十塊錢的彩禮耿耿於懷,無時無刻不想著從夏老四夫妻裏討要這個錢。


    所以當聽到李春華從家裏討了糧食,登時瞪大了眼:“那李春華真的從家裏拿了糧?!”


    “是不是從你家裏拿的就不知道了,但確實是有半碗的玉米麵。除了你們家,還能誰家會給她糧?”


    夏二嫂聽到這話,她把手裏的草帽重重一擲,罵道:“好她個李春華,她彩禮要了家裏那麽多錢,分了家就過他們自個過,餓死也是他們家的事,憑啥還回家去要糧食!”


    “我找她去!”把地上的草帽撿起來,就往夏老四家跑去。


    見人跑了,一旁的人說那個碎嘴的人:“萬一那糧食不是從有糧家拿的呢?”


    碎嘴的人一攤手:“我也沒說一定是從有糧家拿的。”


    見她這麽無賴,一旁的人都皺起了眉頭:“兩家要是打起來了,最後發現糧是從別處來的,那兩家都得來找你。”


    中年婦女還是那麽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找了又咋滴?關我什麽事?”


    “你是忘了夏老四是個什麽樣的渾人了,別麻煩到家門了,還以為自己沒啥事。”說著就走開了。


    碎嘴的婦人呸了一聲,說:“夏老四就是個無賴,借他糧隻怕是有借無還。除了有糧家能接濟,生產隊裏頭家家戶戶都是剛夠填飽肚子,誰家有餘糧賒給無賴夏他們!”


    *


    蘇窈帶著夏苗走得慢了一些,眼瞅著再轉幾個彎就要到家了,身後傳來一聲暴喝“李春華你給我站住!”,震耳欲聾的聲音把蘇窈喊得一激靈。


    她這才轉身看回去,就看見個三十歲左右,比她高了大概半個頭的婦人好像來勢洶洶地朝自己衝來。


    來到自己跟前,也不過三秒,伸手就搶她的籃子。


    搶劫?!


    還在光天化日的搶劫?!


    蘇窈緊緊拽著籃子,驚喊:“你幹什麽!”


    搶她籃子的婦女力氣大得出奇,搶的時候,籃子提手刮得蘇窈手腕辣疼辣疼的,盡管這樣,她也不敢鬆手。


    在物資匱乏的時代,搶糧就是搶命!


    蘇窈一邊搶,一邊急急與夏苗說:“苗丫快回去找你爹!”


    搶了十來秒,蘇窈認出了搶她糧的人,氣道:“二嫂你這想幹什麽!”


    夏二嫂齜牙咧嘴罵道:“還問我想幹什麽!你們夫妻倆都屬耗子的是吧,一個做賊,一個無賴!”


    “我告訴你李春華,你要是不把玉米麵還回來,你就別想走了!”


    “我的玉米麵怎麽就還回去,還給誰,還給你嗎?!”


    罵夏老四就算了,李春華有啥錯,難道是她逼著夏老四去偷錢給自己的彩禮了?


    李春華還巴不得嫁的人不是夏老四呢!


    況且在老夏家,吃得比所有人都差,從來就沒吃飽過肚子,還要當牛作馬被所有人欺負。


    李春華沒有從中得過一分利益,更不是什麽不是利益所得者,反而是個受害者。


    所以那麽多人憑啥罵她!


    夏二嫂:“分家的時候就說過了,你們夫妻倆死在外頭也別想拖累咱們家,也別想再回家拿一粒米,你憑啥回家討糧,不還回來你就別想走!”


    蘇窈險些被拽倒,她氣血也上了頭:“我去大隊長家借的糧,關你們什麽事!還想搶糧,信不信我去告你?!”


    “我呸,想騙我鬆手,再把糧拿回去藏起來,沒門!你想告就告,說破天你也得把糧還回來!”說著就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拽籃子。


    蘇窈手都快被拽脫臼了,疼得她直咬牙。


    李春華身體弱,那夏二嫂身形彪悍,蘇窈咬牙堅持著,同時也暗惱沈靳怎麽還沒來。


    她轉頭就朝著圍觀的人說:“都有人搶糧了,還不來幫忙!”


    圍觀的人都愣了,不知道咋回事,聽到兩人的話,就更懵了,所以這糧是哪來的?


    但還是有嬸子上前攔著,勸:“向陽媳婦你先鬆開,先問清楚再說。”


    夏二嫂一聲“呸”,“這是我家的事,滾一邊去!”說著就用肩膀把人給用力地頂開了。


    被推開的嬸子頓時黑了臉,不信邪地上前阻攔。


    有人阻攔,夏二嫂更來氣了,用身子抵著那嬸子,直接動手拽蘇窈的頭發,更用腳踹。


    蘇窈見人要扯她頭發,忙空了隻手去攔,這才抓住了夏二嫂的手,腳就被踢了一腳,吃痛的同時糧也被搶走了。


    但夏二嫂一個人對兩個人,一個用力過猛,搶是搶到了籃子,隻是籃子裏麵的碗掉了出來,扣在了地上。


    三個人都停了手,夏二嫂呆呆地看著掉到了泥地的糧食,雙眼驀地被氣紅了,瞪向蘇窈:“你賠我糧食!”


    怒氣衝昏了頭,朝著蘇窈就是用力一堆。


    蘇窈已經躲開了,可一瞬間有了念頭,動作慢了一步,還是被夏二嫂推到了肩頭。


    她也就順著夏二嫂推她的動作,踉蹌後退了幾步,順勢就往後倒了下去。


    弄撒了她的麵,別就想善了。


    蘇窈為了摔得逼真一點,看著摔得還挺重的,但頭卻是最後才碰到地的。


    真別說,這地上梆硬,磕得她的屁股和後背是真疼。


    蘇窈倒地就兩眼一閉。


    ——暈倒了。


    夏二嫂看見人暈了,才知道後怕,也後悔。


    她磕磕巴巴道:“我可沒怎麽用力推?!”


    圍觀的人忙上前查看。


    幫忙的嬸子聽到夏二嫂推卸責任的,就罵了起來:“我們都看見你推了!不僅推,還打了!”


    話音才落,那頭忽然響起了夏老四的聲音:“怎麽回事?”


    聽到夏老四的聲音,夏二嫂身體猛然一僵。


    她原本打算趕緊把糧搶回來,就回去的,誰知之前那麽好欺負的李春華,這回這麽強!


    想到夏老四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夏二嫂咽了咽口水


    她沒敢看夏老四,嚷道:“不怪我,誰讓你們分家了,還回家裏要糧的!”


    扔了這麽一句話,撒開腿就跑了。


    別人朝著夏老四看去,就見他頭上還包著紗布,臉色略白。


    罕見的,夏老四手裏抱夏禾,身邊還跟著夏苗。


    他們看見夏老四,都默默地從李春華身邊挪開,生怕被訛。


    也就隻有嬸子還扶著蘇窈的頭。


    沈靳看到暈倒在地的蘇窈,快步走了過去,把懷裏的夏禾塞到了最近一個人懷裏。


    “?”那人沒反應過來,懷裏就多了個小孩,一臉懵。


    夏苗看到暈倒在地的娘,也跑了過去,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緊緊拽著她娘的衣服,聲音顫抖哽咽:“娘你醒醒。”


    聽到夏苗的哭聲,蘇窈忽然生出了幾分心疼,但還是忍著做戲。


    不給老夏家一個教訓,以後還是會繼續作妖。


    沈靳蹲下身來,輕拍了拍蘇窈的臉,見她沒反應,直接把人給抱了起來,正要把人抱到衛生所去,卻發現頭穩穩地靠著他的肩頭,而不是像真暈那樣無力地向下垂,心裏也大概有了數。


    在她搭肚子上的手,手指隔著一層薄衣服輕戳了他胸膛兩下時,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估計是想讓他借著搶糧,還有她被推暈的事和老夏家鬧。


    蘇窈剛聽到沈靳的聲音,頓時鬆了一口氣。


    沈靳混跡社會那麽多年,能攢下萬貫家財,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欺負的人,接下來交給他發揮,她放心!


    擔心沈靳看不出來她是裝暈,所以他抱起她時,一隻手自然垂落,另一隻手還是搭在肚子上的,好方便悄悄戳他。


    這個時代鄉下的人頂多就隻看過幾次電影,沒看過各大視頻吐槽影視劇的暈倒公主抱,也沒什麽經驗,肯定是不會想到暈倒公主抱的正確抱姿。


    畢竟,沒那些解說視頻時,她也沒看出來哪裏有什麽不對。


    沈靳抱著人,看了一圈看戲的七八個人,冷著臉說:“我家媳婦去大隊長家借糧,聽苗丫說我二嫂要搶糧,你們一大群人就這麽看著她被欺負也沒個人幫忙?”


    那些人愣了一下,還真是去大隊長家借的糧?


    在對上夏老四那沒有特意逞凶,卻隻是靜靜注視的眼神,依舊被嚇退了幾步:“動手搶糧和打人的可都是你家二嫂,跟我們沒關係!”


    幫忙的嬸子也被瞧了一眼,連忙說:“我可是幫忙了,別看我。”


    有人不想惹一身腥,轉身就想走,結果沒走幾步就聽見沈靳大聲說:“我可都把所有人記住了!誰敢現在離開,我就天天堵他家門口!”


    隻想看熱鬧的人聽到這話,都瞪大了眼。他們隻是圍觀,怎就惹上夏老四這座瘟神了?


    沈靳又說:“我先把我媳婦送回家,然後去一趟老宅,你們是看著我二嫂搶糧和推人,得一塊去作證,誰不去我還天天去你們家。”


    蘇窈聽到這話,確實像夏老四說的話,但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夏老四是痞,他則是冷冰冰的威脅人。


    而且,夏老四威脅的時候,肯定會在堵門口前,加上“拿著一把刀”。


    不過,沈靳現在本身就有夏老四這無賴的名聲加持,在別人眼裏,他還是那個又壞又無賴的混賬玩意。


    沈靳看向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冷靜的安排:“你現在去大隊長家,讓大隊長來我家老宅。”


    少年一聽,如被大赦一樣,轉身就跑。


    沈靳又看向抱著夏禾的人:“孩子先抱一會。”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媳婦,被掃了一眼,頓時乖覺地連連點頭。


    轉身時,看了眼地上的玉米麵,跟嬸子說:“麻煩把麵粉都裝回碗裏。”


    聽到夏老四會說“麻煩”兩個字,嬸子都驚了。


    她愣愣點了點頭。


    玉米麵撒在地上,不可避免的會摻了許多泥土沙子。


    沈靳看向哭得沒聲,卻滿臉眼淚的夏苗,說:“你娘不會有事,你先看著弟弟,我把娘抱回去,聽話。”


    夏苗邊哭邊點頭。


    沈靳沒有大喊大叫,也沒半個字的粗話,卻是一個指使一個準。


    裝暈的蘇窈心下暗暗佩服。


    沈靳抱著蘇窈回去,步子還算平穩。


    夏老四雖不是生產,但能在黑市看哨,體格就不會太差。他長了一米八多的高個,油水又足,力氣也大著呢。


    隻是他這身體昨天才被人抬回來,今早又割了一堆的茅草,抱著人還真有點暈。


    沈靳把人抱回了家,進了屋,蘇窈就睜開了眼,從他懷抱下來。


    也不扭捏,直接看著沈靳就說:“接下來靠你了。”


    沈靳:“……”


    她怎就篤定了他會配合她?


    他默了一下,問:“你想要什麽?”


    蘇窈早就想好了,說:“趁著他們心虛,要回自留地,再把撒了的玉米粉搶回來,”


    蘇窈說的是搶,就是知道老夏家沒那麽容易就還糧。


    “另外,別輕易放過李春華二嫂,她以前可沒少欺負李春華,就剛剛還踢我一腳,甚至搶籃子的時候,我的手被提手刮得破皮了一樣,現在火辣辣的疼。”


    蘇窈把袖子捋了上來,果然看到了一片烏青。


    再把褲腳拉了起來,在小腿肚上也有淡淡的烏青。


    沈靳看了眼,眼神一沉。


    這夏家二嫂確實很欺負人,太輕易揭過就會有麻煩。


    沈靳向來秉持著能一次性解決的麻煩,就不能拖著。


    蘇窈看著烏青,也是臉色沉沉,琢磨了一下,說:“就說我傷了腳和頭,不了活,讓她給我頂一個月的工,每天要是沒八個工分,就給我攢夠來,她不答應,你就逮了他們家老母雞,看他們家能不答應!”


    沈靳點頭:“行吧,就按照你說的,我現在去,你歇著。”


    頓了一下,又說:“廚房的湯快燉好了,記得看會火。也仔細點外頭的動靜,熄了火後就回屋,別穿幫了。”


    蘇窈見他應得沒有任何負擔,就知道他心裏有了算計,笑著點頭:“明白,一定不拖沈總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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