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方政饒有興致的樣子,大爺得意道:“就這五六年,朗新縣來搞工程的,包括道路翻修、綠化建設、房產開發、路燈、廣告,陸陸續續來了多少人?全是外地人。”


    “大爺,這您就弄錯了,這些項目本來就是要做的。你不能因為項目承包給了外地人就憤憤不平啊。既然招標,那當然是要公開公正的。”


    聽了背心大爺的說法,林方政忽然還有點欣慰,這跟預想中情況不一樣。要知道,在別的縣,利益爭奪中,向來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所以政府項目工程中,大多是本土企業中標。可朗新是反過來的,基本上是外地企業中標。


    “公正個屁!中標的全是陵州老板,這正常嗎?這裏麵要是沒點鬼名堂,我用手心煎個蛋給縣領導吃!”背心老頭見林方政油鹽不進,幹脆破口大罵起來。


    “陵州老板?”林方政一驚,“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你說還能為什麽?”背心大爺激動起來,仿佛是某些深惡痛絕的事情勾起了回憶。


    黑方大爺此時插了句嘴:“我說老王,拆都拆了,錢也拿了,事情都過去了,就別發牢騷。小心把你關幾天啊。”


    “他們敢!敢抓我,我就死在裏麵給他們看!”


    “單車入宮,將!”黑方大爺興奮了大吼一聲,看來是贏棋了,“老王,抓你不敢,抓你兒子呢。人家想治你,辦法多著呢,一下就能將住你的死穴!”


    背心老王大爺愣住了,顯然是被他的話抓住了軟肋。


    “再來一局?”


    紅方大爺輸了,懊惱地推了一把棋子:“不玩了,沒勁,回去了。”


    說完自顧起身往巷子深處走了,看來是回家了。


    林方政追問背心大爺:“大爺,您還沒說為什麽呢?”


    老王一擺手,猛地搖頭:“什麽為什麽?沒有為什麽。你們秦中來的,如果是新縣長帶過來的,那就好好做生意吧,隻求你們少禍害老百姓就行。如果不是,別白忙活了,還是趁早回去吧。在朗新,沒有關係,你是做不成生意的。”


    說完也不顧林方政的挽留,歎氣轉身離開了。


    黑方大爺收拾好象棋,笑道:“小姑娘棋藝水平很高,後生可畏啊,讓我這個老頭學到了不少。”


    “哪裏哪裏。”


    大爺又看了眼林方政,對龐馨欣說:“不過呢,你這做下屬的也別太強勢了。不然把你老板風頭都搶了,不太好呀。”


    龐馨欣解釋道:“大爺您誤會了,他不是我老板。”


    “哦。”大爺意味深長的看了二人一眼,“那就更要注意了,男人在外麵是最要麵子的。”


    大爺那曖昧的笑容,讓龐馨欣一下反應過來他話中深意,顯然是把二人當夫妻了。她忙解釋:“也不是,大爺您別想歪了……”


    大爺卻無所謂的搖了搖頭:“隨便吧,我要回去了。剛剛老王說的對,你們要是在朗新做生意的,還是多替老百姓想想吧。不要吃的太難看。”


    三個老頭離開,徒留林方政呆呆地站在原地。


    “剛剛那大爺說的……”龐馨欣想解釋剛剛大爺那句錯判。


    (


    “嗯?”


    龐馨欣的解釋被林方政的疑問打斷了,很顯然,林方政心思完全沒注意這些,全在大爺們那諱莫如深的態度上了。


    “沒什麽。”龐馨欣也不再糾結,問,“看來今晚的收獲還不少啊,你怎麽看?”


    林方政緊皺眉頭:“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按理來說,越落後的地方,保護主義也就越濃。特別是政府項目工程,外地企業想進來分一杯羹是很難的。如果剛剛那大爺說的情況屬實,那朗新就完全是顛倒過來了,本地企業被完全排斥在外了。”


    “那是好事啊,總比本地利益勾連要好。”


    “兩個極端都不可取,完全是外地企業,那也是一種利益勾連。”林方政嚴肅道,“而且,這種顛倒過來的情況,性質可能更嚴重。”


    “怎麽說?”


    林方政分析道:“你想啊,要是排斥外地企業,說明本地企業和政府官員有利益輸送,但本地官員這麽多,不至於做成一家獨大。權力相對來說還是有所忌憚的。可要全是外地企業,那隻能說明權力已經形成可怕的集中,這腐敗存量就很可觀了!”


    龐馨欣點了點頭,認為他分析的不無道理:“按照剛剛那大爺的說法,這幾年基本上被陵州老板包圓了。說明這個領導跟陵州有莫大關係啊。”


    “是啊,可縣委政府班子的基本情況我都看過了,沒有陵州籍的領導啊。而且要形成這樣的強龍壓到地頭蛇的局麵,那這個官員的權力是要很大,在朗新能說一不二!這樣的官員,除了他,還能有誰?”


    “說不定就是他呢?”龐馨欣知道林方政說的是縣委書記許哲茂。


    林方政搖頭:“許書記的情況我是了解的,一直都在西平工作,跟陵州沒什麽關係。”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


    林方政歎了口氣,掏出一根煙遞給她,然後自己點上:“也不能聽信大爺的一麵之詞,這坊間傳聞總是越傳越離譜的。也許壓根就沒這回事也不一定。”


    龐馨欣夾著煙低頭冥思了一會,才慢悠悠點上。


    就在點燃打火機的那一刻,她忽然道:“有沒有可能,是上麵的意思呢?”


    “什麽意思?”


    “很簡單,有沒有可能,是市裏甚至省裏某位領導的權力作用呢。能壓製朗新全部本土幹部的,除了書記縣長,也有可能是上麵更大的領導。”


    林方政身體震了一下:“不排除這個可能,那就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了。”


    “呦,提到上麵的領導就慫了?”龐馨欣譏諷道。


    “這跟慫有什麽關係,我們初來乍到,總不能因為坊間的一些流言,就妄加菲薄上級領導吧。”


    龐馨欣吐出一口煙:“不菲薄,但要調查!行了,你還沒坐上縣長位置呢,這事先別管吧,我暗中了解一下。”


    “別亂來,擅自調查上級領導,可是違規的。”林方政提醒道。


    “放心吧,怎麽做我心裏有數,別忘了我是從哪裏來的。”


    這省紀委出來的幹部就是格外自信,絲毫不帶怕的。不僅是她,或者所有帶著背景下放的幹部基本都是如此,後麵有大領導撐腰,對於下麵的官員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畢竟,手裏有尚方寶劍,又怎會畏懼這些牛鬼蛇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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