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以如此悲觀。”


    曲清翎麵露無奈,“不是悲觀,是事實罷了。”


    溯洛沉默片刻後問:“如果涼鈺公子一直不回來,或者盜取蝕心輪失敗,公主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可能會坦然接受命運。”曲清翎一邊操控著力量,一邊扭頭定定地看著溯洛。


    對方的眼神太過奇怪,溯洛微微皺眉,“公主為何這樣看著我?”


    “……沒什麽。”曲清翎倏爾一笑,“我隻是突然想到,沙沙的臉這麽好看,這麽合我的心意,如果我的身體最終承受不住力量即將消亡,情急之下征用沙沙的身體,沙沙會如何?選擇服從命令,還是殊死反抗?”


    曲清翎的眼睛黑得純粹無比,像是清澈見底,也像萬丈深淵。


    溯洛怔住了。


    占有妖帝的身體,前提是先要把妖帝的靈魂打碎,然後再把其他的靈識注入進來……


    這大概是溯洛聽過的最膽大包天、異想天開的話。


    “公主可知,”溯洛試探著說,“你我非同族,靈魂身體互不兼容,恐怕不能融合成功。”


    曲清翎還是一眼不眨地看著他,“哦?這麽說,你是不願意?”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事啊!


    妖帝之軀是普通容器嗎?不說小姑娘是個脆弱的人族,就是把魔宮殿下,甚至是魔王庚逸的靈識放進來,也能給它絞得粉碎。要異想天開也不是這麽個開法!


    不過小姑娘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無知者無畏,溯洛決定原諒她的冒犯。


    曲清翎見他一臉震驚不說話,噗一聲大笑起來,“看把你嚇的……哈哈哈哈……我是嚇唬你玩的啦,你當真了?我當然知道靈魂也好,靈識也好,都不可能和別的身體融合,不然均吾殿下為了給辛蓉夫人續命也不會花那麽大的人力物力。”


    她收回手掌,轉身往外走,“好了,我檢查完了,石頭沒有問題,回去吧。”


    溯洛跟上去走在她身邊,瞄了一眼她的表情,“你……生氣了?”


    曲清翎:“為什麽要生氣?”


    溯洛:“因為我沒有說願意。”


    “你已經解釋給我聽了啊。”曲清翎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你那是冷靜,忠言直諫,而非因為忠誠就一昧縱容,這樣挺好的。”


    溯洛不太相信,“你果真這麽想?”


    曲清翎點頭,“這是當然。”


    溯洛還想問點什麽,兩人已經走到大門口,穿過結界走出去。


    等在外麵的侍女們集體看過來,然後下一刻齊刷刷地吸了一口冷氣。


    臥槽!


    這這這!


    走在公主身旁的這位美男子是誰?!


    曲清翎像是沒看到侍女全體被溯洛的顏值震驚到的場景,扭頭招呼溯洛,“沙沙,我要回暖玉居休息,你忙自己的事去吧,或者到處逛逛也行。”


    溯洛對逛天樞宮沒興趣,“沒什麽可忙的。公主不想讓我陪著嗎?”


    被大帥哥用如此誠摯的目光看著,一旦說出拒絕就變成千古罪人,饒是身經百戰的曲清翎也扛不住這樣的攻擊。


    “這……好吧。”曲清翎敗下陣來,剛要再說話,突然一聲低低的痛呼,“唔”的一聲就要站立不穩摔倒。


    “公主!”靈竹淩雪驚得大叫,衝上來要扶。


    溯洛離曲清翎最近,下意識伸手接了一下,小姑娘整個人都軟倒在他懷裏。


    “你……”溯洛想問她怎麽了,卻瞳孔猛地一縮,看到懷裏的小姑娘臉色迅速蒼白,濃重的死氣纏繞著她的四肢百骸,淩遲般撕扯著內裏的小小靈識,體溫飛快下降到可怕的程度,明明沒有吐血,卻能感覺她的五髒六腑都碎完了。


    這難道就是小姑娘和侍女們說的犯病?


    小姑娘每次犯病,都會像這樣毫無預兆的死去活來一次嗎?


    淩雪撲過來,跪在曲清翎身旁,伸手握著她的兩隻胳膊,用魔力驅散死氣,卻效果甚微。


    “不行,不行……”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已經從曲清翎的手掌蔓延到肩膀,要往心口襲去,淩雪急的要哭,“怎麽會這麽嚴重……快去叫莊回和車量大人!”


    溯洛見淩雪那點魔力在籠罩小姑娘全身的死氣麵前實在杯水車薪、螳臂當車,不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隻要驅散死氣就可以了,是吧?”


    “啊?”淩雪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死氣?”


    什麽死氣?讓公主痛苦的明明是盤踞在她每個關節裏的寒霜,隻有靠溫泉和魔力結合打散,才不會直接把關節凍住。


    這麽多年來,沒有辦法能夠完全驅散和根治寒霜,公主的私人醫師莊回甚至搞不清楚寒霜是怎麽來的,隻能努力尋找新的方法,挨個的試。


    淩雪往曲清翎體內注入魔力,向溯洛如此解釋,才開了個頭就被溯洛打斷了。


    真是蠢貨。


    連自己的主人為什麽發病,發的什麽病都不知道。


    這要是溯洛的侍女,早就被噶了無數回了。


    溯洛懶得費口舌解釋,一把擋開淩雪,不見結印,直接張開五指貼在曲清翎小腹上,往外一拉。


    淩雪仿佛看到有什麽東西被他從公主體內抽了出來。


    “咳咳……”


    剛才還如同僵死之人的曲清翎,在溯洛抽走那些不知名的東西後,終於有了知覺。


    還沒清醒,先感覺到了什麽,本來就很差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她壓製著咳嗽,拚力睜開眼睛,抓著溯洛的袖子,費力地說:


    “快……快讓他們,咳咳,先走……你也快走。我……離石,石頭太近,它覺察到我的,我的虛弱,會暴走……咳咳咳……我要,要想辦法,壓製住它……咳咳咳咳……”


    說著,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力氣要推開溯洛,讓他帶著人趕緊走遠,越遠越好。


    “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破石頭和這些廢物。”溯洛心道你現在能站起來本座就佩服你,但是看小姑娘的狀態是真的不太好,要是讓她死在這裏,那就不好玩了。


    “罷了罷了,不就是塊石頭,值得你這麽緊張擔心?我先幫你壓製,你乖乖讓我把你體內的死氣抽出來。”


    話音剛落,剛才還風平浪靜的噬夢壇突然爆發出巨大的轟隆聲,一陣強大的氣浪排山倒海般向四麵八方擴散,從眾人身上碾過去,把除了溯洛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暈了。


    而曲清翎在緊要關頭張開結界抵擋化解氣浪,把她僅有的力氣用光,也暈了。


    溯洛看看懷裏暈死的小姑娘,又抬頭看了一眼即將力量暴走的固魂鑄元石,不知想了些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兒。


    在車量帶著天樞宮其他高等級護衛趕過來之前,他抬手往石頭的方向一揮,看起來輕描淡寫,卻硬是把洶湧澎湃的氣浪壓製住,強行收了回去!


    幸好附近的人傷的傷暈的暈,沒人看見溯洛出手的場景,不然能嚇得跳起來。


    隨後,溯洛抱著曲清翎站起來,忽略倒了滿地的侍女護衛,兀自抱著人回荊薇園暖玉居了。


    *


    曲清翎醒來時,隻覺得渾身上下都纏繞著濃重的無力感,像得了軟骨病外加肌肉酸痛症了一樣。


    她記得失去意識之前,陽光正好,還沒到正午,這會兒卻已經日頭偏西了。


    有人站在離床不遠的窗邊,逆著光,垂眸盯著手中什麽東西在看,讓人看不清麵容。


    曲清翎沒認出是誰,下意識喚了一聲:“殿下?”


    對方抬起頭,“是我。”


    “沙沙?”曲清翎滿臉疑惑,“你怎麽……”


    會在我寢殿裏?


    是了,她慢慢想起來,是自己在噬夢壇外突然發病,溯洛救了她,還幫她壓製住了小範圍失控的固魂鑄元石……


    她覺得這個小小副統領一步步的變得越來越厲害了!


    就算他有可能被摁了什麽開關,解開了什麽封印,但這厲害的也有點太厲害了吧!


    曲清翎的腦子跟漿糊一樣,想不動其中的因果關係。她費力撐著坐起來,仰頭看著溯洛,擔憂地問:“淩雪她們……”


    溯洛說:“無事,被氣浪震暈了而已,車量已經讓人去救治了。”


    “那你……”曲清翎看著他走到床邊,“你也沒事吧?”


    “嗯。”


    曲清翎還是覺得渾身發軟,緩不過來,努力呼了一口氣,撐著繼續問:“我好像記得暈過去前,你說了一句什麽,類似於你先幫我壓製石頭之類的話……沙沙,你真的能壓製固魂鑄元石?”


    溯洛垂眸看著大床上異常孱弱的小姑娘,沉默不語。


    曲清翎被他沉默得心裏都快發毛,又見他陡地笑起來,說:“我怎麽可能有那個本事?當時見公主病情危急,還要強撐著保護侍女,所以才說出來安慰公主罷了。幸虧有公主的結界抵擋,我沒有像侍女一樣暈倒,才能救治公主。病急亂投醫,我的救治真的起了作用,公主的狀態恢複穩定後,固魂鑄元石也就不敢造次,偃旗息鼓了。”


    說的也對,大祭司都拿這塊石頭沒辦法,一個小小的副統領怎麽可能做到大祭司都辦不到的事?


    “……哦。”


    不知道是不是犯病的後遺症,小姑娘的反應似乎有點慢。


    溯洛問:“公主曾說自己時常犯病,之前也是每次病發,固魂鑄元石的力量都會失控暴走嗎?”


    “有過,但十分輕微,都被鎖在噬夢壇的結界裏了。”曲清翎虛弱地笑著,“這一次大概我是真的要死了,才會如此。話說,當時情況那麽危急,沙沙是怎麽救我的?”


    “我從公主體內抽出了一樣東西。”溯洛將手遞到曲清翎麵前,掌心跳動著一團黑色的氣,正是曲清翎醒來時他在研究的東西。


    曲清翎從沒見過這個,“這是什麽?”


    “死氣,也叫鬼氣,不祥的東西。”溯洛掌心冒出一團新的暗紅帶幽綠火舌的火焰,將那團黑色氣體灼燒殆盡。


    曲清翎剛在死亡邊緣走了個來回,本來人就不清醒,聽到這兩個詞後更懵了。


    她愣愣地問:“鬼氣?是鬼族那個鬼嗎?”


    溯洛:“嗯。”


    曲清翎:“……哦。”


    哦?


    就隻是哦?


    這麽淡定?


    小姑娘是還沒反應過來,還是根本沒想明白這事的重要性?


    看在小姑娘病弱的份上,溯洛決定紆尊降貴一次,點撥一下她。


    溯洛說:“整個天樞宮除了公主和那個人族侍女,其餘全是魔族,公主又不出門,身上的鬼族之力,是怎麽來的?”


    “管它怎麽來的,我遇到的奇事太多了,這不算什麽。”曲清翎實在撐不住了,往被子裏一縮,“不行了我太累了要繼續睡會兒,沙沙你去幫我看看靈竹她們,謝謝。”


    溯洛:“……”


    看著大床上的小鼓包,溯洛想起剛才抱小姑娘,觸手是讓人意外的瘦弱纖細。


    她平時麵對外人時都穿著很能增加氣勢的華服,年紀不大,臉上的嬰兒肥未褪,眼睛又生的極幹淨,看起來甚至還有兩分天真懵懂的可愛,沒想到抱起來輕飄飄的,哪兒哪兒都瘦骨嶙峋,也不知道那麽多精心做出來的食物都被她吃到哪兒去了。


    小姑娘估計被這身體折磨得夠嗆,所以才顧不上懷疑他吧?


    明明他已經露出了足夠多的破綻了。


    幸好玖熙不在,不然今天這事,還真是不好糊弄過去。


    想到玖熙,結合他平日裏百般寵溺重視小姑娘,卻在小姑娘頻繁犯病時屢次不在……他到底在忙什麽?


    或者說,他在躲避什麽?


    天樞宮裏這些人和小姑娘一樣,基本不會外出,外出且到處跑的隻有玖熙一人。


    那麽小姑娘身上的鬼氣是誰傳染給她的,還需要明說嗎?


    不管玖熙隱藏了多少實力,溯洛覺得既然自己能看出來導致小姑娘身體迅速惡化的原因,玖熙肯定也能看出來。


    他看出來了,不僅不救,還躲著小姑娘。


    溯洛磨礪著手指,從小姑娘體內抽出來的鬼氣純度極高,他要不是妖帝,估計輕易抽不出來。


    溯洛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瘋狂的、可怕的想法。


    有意思呐。


    玖熙和他的小王妃,這兩口子都有意思極了。


    溯洛很開心,因為這個樂子越滾越大,越來越讓他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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