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翎對這句話一點不陌生。


    她兩次上飛翮神殿都被問過這句話,最後因為明目張膽的作弊和偏袒,得以全身而退。


    她也實在搞不明白自己是個什麽玩意。


    曾經信誓旦旦自己是人,現實一次次把她搖醒,把“獨特”、“天才”、“標新立異”、“絕無僅有”之類的標簽拍在她臉上,告訴她別做夢了,她連串串都不如,是個超級混血雜種,六界異類。


    算了,不是人就不是人吧,從很早之前起她身上唯一像人的隻剩這具人族身體,現在也終於承受不住,要土崩瓦解,棄她而去了。


    但是,實在是越想越不甘心。


    她明明可以繼續活,可以在嶄新的、健康的身體裏重獲新生,哪怕要死,也是死在玖熙懷裏,他會想辦法給她止痛,躺在天樞宮柔軟溫暖的床上,枕著鳥語花香,和侍女姐姐們好好道別,說不定還能吃兩口哲叔的美食,甜蜜安詳地迎接死亡。


    她甚至想過告訴玖熙她的來處,玖熙救不了她,說不定能想出辦法把她的靈魂送回去。


    都是眼前這個瘋子害的她,幾天沒吃東西餓的前胸貼後背,即將死在這荒山野嶺,蓬頭垢麵,一點也不優雅漂亮,連最後見玖熙一麵都做不到。


    溯洛看起來是對她不錯,三番五次不殺她,幾近縱容的帶著她到處逛,用蝕心輪給她續命,甚至打算給她換身體……那又如何?她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不會對他產生心軟、依賴的情感,更會愛上約等於強製綁架了自己的惡徒。


    通過這兩天的相處、試探、摸底,曲清翎知道他留著她的唯一用處,是想搞清楚為什麽她能同時具有那麽多種力量,還能靈活使用。他的實力已然登峰造極,如果能夠把她研究明白,那麽約束六界的法則將對他無用,他將是六界第一強者,看不慣仙族,滅了;冥王敢追殺他,滅了;誰敢對他放肆不尊,滅了;玖熙比他好看,滅了……沒有任何人能在他之上,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而且,曲清翎的小心眼魔族皆知,褚爾隻是對她出手一次,她能記仇六七年,溯洛現在可是把她的小命捏在手裏!誰知道這個癲公會不會一言不合招呼不打就斷她生機讓她死?她穿越前是曲家捧在掌心的大小姐,穿越後被玖熙那麽嬌寵著,哪裏受得了這種氣?


    曲清翎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就算她要死,也得拉上溯洛墊背!


    她抽幹過穹煦,撐爆過褚爾,捏碎過固魂鑄元石,哪怕兩人的實力差距猶如天塹,殺不了溯洛,勢必也要打得他修為跌落,高低落個永久性重傷。


    溯洛碎了妖族之力凝聚和加固的日緋防護結界,向曲清翎身上砸過去的妖力能撕碎成千上百個她,卻在挨上她之前,被純淨的仙力擋了下來。


    蝕心輪雖然不在她體內,妖力卻還在,哪怕她強行取出蝕心輪,也不該這麽快就能調用其餘幾種力量才對。


    或許,所謂的用不了一開始就是在說謊,為的是讓他給蝕心輪解禁,她感受整個過程之後,獲得解禁方法,再加上她的血,不僅可以讓蝕心輪失效,甚至有可能讓它直接易主。


    這一切,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


    甚至說不定連病危都是假裝,她知道他一定有辦法救她,也一定會救她,至於方法,她在天樞宮時告訴過他,在情況緊急的時候,他有很大概率會直接用現成的法子——把蝕心輪轉移到她體內。


    溯洛太強了,認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哪怕她努力跳脫出去了,他也完全不怕,覺得無論自己掉進她挖的哪一個坑裏,他都有翻盤的實力。


    曲清翎正是利用他這份自信,一點點拿到她想要的,為她的計劃鋪路。


    很聰明,非常機靈,甚至可以得到一句很厲害的誇獎。


    溯洛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誇過誰“很厲害”。


    坑他的人數之不盡,在他身邊,和他朝夕相處,在他全方位的監控下坑他還成功了,溯洛記不清之前有沒有過,但小姑娘絕對會成為他印象最深的一個。


    他一步步走向被裹在仙力的曲清翎,不緊不慢,從容不迫,“本座放任你,縱容你,其實也有想看看你到底打算做什麽的意思。你做的確實超出了本座對你的估計。但是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溯洛抬起右手,更洶湧澎湃的純粹的妖力加在曲清翎的結界上,幾乎要將小小的白金色結界捏得坍塌。


    他說:“你體內的力量連本座法器上攜帶的妖力都不如,用來對付本座,你覺得會有勝算嗎?”


    眼看蝕心輪的禁製隻剩最後一層,馬上就能為曲清翎所用時,她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溯洛把她用來解禁蝕心輪的妖力溶解了!


    在她體內的妖力已成為了她的力量,溯洛已經無法收回,但是整個妖界,溯洛的妖力毋庸置疑是最純粹、等級最高的,通過上位的天然壓製,他可以定義曲清翎的妖力為異己,直接讓其消融殆盡。


    曲清翎果斷舍棄蝕心輪,開啟空間通道瞬移。


    她人都已經在空間通道裏了,愣是被溯洛的力量捕捉,妖力化成巨大的手掌,將她連人帶結界拽出通道,重重朝他摔過去。


    哢哢兩聲,溯洛一掌捏碎結界,打斷了她的腿。


    曲清翎膝蓋一彎跪倒在地,痛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咬緊牙關把慘叫聲憋了回去,雙眼赤紅的瞪著溯洛。


    溯洛的指尖拂過她泛紅欲哭的眼角,有點可惜地說:“你太不聽話了。不聽話,就該罰。”


    曲清翎在他的禁錮下無法動彈,隻能清楚地感受著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流逝,那些原本支撐她心髒跳動、血液循環、思考行動的力量,正順著四肢百骸流出去,注入四麵的虛空,因為過於龐雜,凝練成一團團五彩斑斕的雲彩,將兩人籠罩。


    溯洛在化去她身體裏的妖力後,又逐一分化抽離了神仙魔三族力量。


    這個過程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曲清翎覺得這具身體從未有過的輕盈,自她犯病後,總是覺得身體很重,重到她渾身酸疼,無法行走,無法自由活動,很容易累。


    現在那些堆積在她身體裏、本不該是這具身體應有的力量全部消散,她有點冷,還有點困,思維越來越緩慢,似乎也要化成雲彩,隨風飄散。


    曲清翎跪坐在地上,雙手無力下垂,吞天鐲隨著手腕下落,磕出輕輕一聲響。


    仿佛生命碎掉的聲音,輕不可聞。


    眼睫半闔,灑了細碎星光的眼睛已然變成死水般的灰色,心跳停了,脈搏沒了,身體的溫度快速退去,血色褪盡,溯洛的手指貼在她的頸側,隻感受到一片冰冷。


    這具早已腐朽不堪,靠各種力量勉力支撐的身體終於完全、徹底死了。


    小姑娘變成了一具蒼白的屍體。


    渾身上下,隻有她的靈魂還在散發著細弱的微光。


    溯洛抽回手指,心想,這就是極限了嗎?


    一個步步為營,隻身引他入局的小姑娘,在被他散盡力量之後死了,甚至沒有給他造成什麽打擊,這就是她的極限、她準備的所有手段嗎?


    他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重要的環節。


    靠硬想是想不出什麽結果的,既然小姑娘身體已死,隻剩靈魂,那就搜一遍她的靈魂,看過她完整的記憶,他好奇的事情自然會有答案。


    溯洛打定主意,對曲清翎施展了靈魂撕裂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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