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西來,水麵雲山,山上樓台,山水相輝,樓台相映,天與安排。


    柔情就雲山動色,酒杯傾天地忘懷。


    醉眼睜開,遙望蓬萊,一半煙遮,一半雲埋。


    ……


    羅玄醒時,琉璃仍然沒有醒過來。要是她知道自己曾經錯過了在羅玄懷裏溫暖一宿的一刻,肯定鬱悶的想撞牆死。


    羅玄見她呼吸平穩,沒什麽大礙,這才起身去煎藥。他的毒已經惡化到每天一次了。熱毒快要發作,他需要早些做好準備,到外麵冰天雪地去降降火是正好,他不由苦笑。


    離八月十五隻剩三天。以琉璃的身體是定然不能帶她上山。自己目前的功力,僅相當於一個平常的練武之人,能不能取到蛟龍血,也全憑僥幸了。


    是福是禍倒也無關緊要,生死他也並不是說有多在乎,隻是生為醫者,自然是把生命看得頗為珍貴的。大道無為,他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但求盡本分就是了,又何苦連累他人?


    在外麵熬過熱毒,因為上次自傷太過嚴重,加速了毒的惡化,心肺皆損,現在抵抗力更弱了,難受較過去也更為強烈。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迷迷糊糊就到晚上了。風雪已經停止,滿山銀裝素裹,接近玉盤的月兒高高掛在寬廣浩淼的夜空。


    羅玄躺在雪地裏,因為剛剛熱毒的餘溫未散,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天地之間都好安靜好安靜,萬物似乎都寂滅了,世界隻剩下一個人,這樣的清冷。以前,他也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隻會覺得內心很安寧,從來不如此刻這般,竟然會覺得孤獨。


    是和人相處,太久了點嗎?是牽涉這俗世是非之中,太多了點嗎?


    或許,等過了這個八月十五,不管結局是什麽,自己是該回到哀牢山,繼續潛心修身,避世而居了。想這萬丈紅塵中奔走那麽多年,竟然也沒有一件能夠讓他掛心和留念的事物了。


    雖然武功是差不多廢了,還好耳力沒廢,也是山中太過寂靜,大老遠便聽到琉璃驚慌失措的喊聲。羅玄連忙起身趕了回去。


    卻見琉璃站在門外的雪地裏,跌跌撞撞的在雪夜中無助的四望奔跑,哭喊著他的名字,剛塗上藥不久的傷口有幾處又綻裂開,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綻放在積雪之上,分外醒目。琉璃就那麽一身單薄的紗衣,赤著雙腳在雪地裏迷茫的跑著,一步一朵蓮花。


    月夜之下的她就那麽硬生生的在羅玄心裏拉開了一道口子,他不知道怎麽形容眼前這淒然的氛圍,隻是很久之後的很多時候每當他想到琉璃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到此刻的情景,然後心疼得微微顫抖。


    羅玄就那麽一直站著,好半天都移不動步子,琉璃看到他終於靜下來,然後擦掉臉上的淚水,破涕為笑。她真的有一刻以為玄哥哥不要她了,好象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好害怕好害怕。


    努力的想給羅玄一個笑臉,讓他看到自己那麽失態的樣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一定以為自己很沒用吧!可是,淚水,怎麽止都止不住。心裏還是在空中懸掛著,半天下不來。她好後怕,好後怕,要是玄哥哥真的扔下她……


    無力的蹲下去,平撫自己的呼吸。夜空晴朗,天地之間被夜雪還有月光映照得亮堂堂的。而羅玄就遠遠的站在月光裏,身子四周隱隱有一圈光暈,太虛幻和飄渺了,這樣神一樣的一個男子,真的就是自己跨越千年來尋的良人麽?是不是有點太癡心妄想了?還是或許,自己寧願什麽也不要,也不求他愛自己,心甘情願守他一世,隻求他一輩子平平安安呢?


    羅玄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把她抱了起來,撫去她冰涼腳上的積雪,在足底的穴位上輕輕用指腹按壓了幾下。然後向屋內走去。


    “小心不要著涼……”也不多說什麽,就這麽淡淡的一句話。


    把琉璃安置在房內的臥榻上,然後把溫著的粥端給她喝了。羅玄開始想或許自己是一直以來都在自欺欺人,把琉璃對他的感情看得太孩子氣了。如果他早知道琉璃會對他陷得那麽深,當初他就決計不會把她帶在身邊的。


    “玄哥哥……”


    羅玄自顧幫她把裂開的傷口又重新包紮了一下。


    琉璃心裏害怕,他什麽都不問自己麽?難道是又生氣了?可是平時胡鬧的她現在卻是被剛才一驚弄得一陣膽寒,也再不敢向以前一樣做錯事跟他撒嬌了要他原諒了。


    “你再好好睡一覺吧,我到偏屋去休息。”羅玄幫火又加大了點,然後進了裏麵放雜物的房間去了。


    琉璃仍是臉色蒼白,虛弱無力。強打起精神抬頭望著雖簡陋卻異常堅固的屋頂,一路行來,她真的好累啊!彷徨過,害怕過也質疑過,可是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想放棄啊!不管玄哥哥接受她也好,不接受也好。她都發誓要守護他的!誰叫你被這麽一個狗皮膏藥給纏上了呢?想甩也甩不掉。她費力的笑了笑。


    半夜羅玄起身,輕輕推門竟然被什麽抵住了,稍稍用力,聽得砰一聲響。打開門來一看,卻是琉璃坐在門邊,靠在門上,如今失去知覺倒在地上。他輕歎一口氣,是怕自己深夜扔下她獨自上山麽?坐在這守了一整夜,卻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怎麽經受得住,還不是昏過去了。


    心疼的抱她起來,替她搓揉著僵硬的身子。不過自己的確是有此意的,留書一封讓她在這等自己五日,五日不歸,便自己回去罷了。


    琉璃不一會兒便幽幽轉醒,扯著羅玄衣襟,死咬著下唇瞪著他。都走到這了,他敢不讓自己去?信不信她現在就死給他看?


    氣憤的咬的牙都抖了,唇上的鮮血流了下來。羅玄連忙掰開她的嘴。她這一生氣就咬下唇的爛習慣怎麽總是改不過來。


    “別咬!”低聲喝道。


    琉璃張開嘴巴一口把羅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咬在嘴裏,氣鼓鼓的看著他。羅玄的手指被她溫暖濕溽的口腔包圍著,柔軟綿滑的舌間輕觸著,尖尖的小虎牙啃咬著,頓時莫名的慌亂起來。想用力抽出,琉璃更加使勁的咬下去,就是不讓他離開。


    “荒唐!”羅玄低聲喝止,她卻死咬著不放。眼裏噙著淚,心裏恨恨的想咬死他算了,省得白白拿去喂了蛟龍。


    羅玄看她那模樣,再狠不下心來,便也隨他咬著。隻是一臉無奈的瞪視著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鮮血滴滴的從琉璃嘴角滲出。等到已經滿嘴鹹腥了,她才恍然大悟的連忙放開,手忙腳亂的擦拭著羅玄指上的鮮血,然後心疼的把手指上虎牙咬出的兩個小洞上輕輕舔了一舔。羅玄心裏一震,連忙把手抽了回來。燙手山芋一般想把懷中的她給丟到塌上去。


    琉璃使勁勾住他的脖子,完全恢複成小孩模樣的耍脾氣大聲威脅道:“你不帶我去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反正這個世界上我什麽也沒有!你不管我了,我就趕緊自殺了好投胎,說不定還可以趕回到原來那個世界去!”說著哇哇的大哭出聲來,拜娃娃所賜,她現在的哭功可以說是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


    羅玄無奈的笑笑。他倒願意看琉璃如此孩子一樣跟他賴皮或者胡鬧,也受不了她那樣無聲的淒然的望著他哭泣。前者他總是寵溺的不由得依了她的耍性子,後者卻總是讓他心疼而不知所措。對待琉璃不知道為何他總是無法向對待其他女子一樣的狠下心去,他見不得她受傷,也見不得她掉眼淚。


    心裏不由哀歎,罷了吧,罷了吧,讓她去就是了。這孩子性子太倔,又有何時好好聽過自己的話來著,自己走了必然也是會偷偷上山,到時候偌大一個天山山脈,自己到哪尋她去,反而更容易出事了。還不如把她放在自己眼前,大不了死在一起。隻有我羅玄一口氣在,定然盡全力護她周全就是了。至於其他的事,想到琉璃的泥足深陷,羅玄的心不由沉重幾分,何苦對他動情呢?他其實是憐她無家可歸,有心收她為徒帶她回哀牢山的,現在……唉,一切還是等過了八月十五之後再說吧!


    “我們明日啟程。”


    “哈?蝦米?”琉璃以為自己聽錯了。


    羅玄輕輕的甩甩手,努力想揮去指間那一環陣陣的灼熱。


    ……


    天與地都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仰望接連起伏的巍巍群山,皆如一片幻海,半煙遮,半雲埋,空靈而又寂寥的在這世間屹立了億萬年。


    積雪高到小腿肚,翻山越嶺的馬兒已經不便代步,便拴在了那木屋裏。二人就那麽艱難的跋涉在寂寞的山中,從高空遙望不過是群山之間的兩個小點。到處都是冰封雪埋,還好琉璃有辟塵珠不懼寒暑,因為和羅玄和好了的事而高興又得意的興衝衝的在前麵跑跑跳跳的。


    由於路程仍然還是十分遙遠,羅玄挾著她用仙人走行了好些路程。琉璃見他行的路都詭異非常,越過幾座山頭之後,竟然似乎進入到了一個峽穀之中,地上沒有雪,全是冰,她一路滑行著前進。前路也越行越窄,可是兩邊的冰壁透亮異常,光線折射到穀底,四周白亮得猶如仙境。最奇異的是一些角落裏居然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生長。雖然半年來羅玄一路上也教給她認識了許多的藥草和植物,這裏卻沒有一種她叫得出名或是見過的。


    偶爾羅玄也會采摘一兩片植物葉子放進懷裏。琉璃想那肯定也是極珍貴的藥物吧!玄哥哥曾說是無意之中采藥尋到蛟龍升天之處。大概就是指這些吧!


    琉璃一邊忘我的陶醉在這冰晶璀璨的世界裏,一邊撫摩著兩邊光滑屹立的冰壁,竟然最窄之處相隔僅僅不到一米,他們還要側身才能過去。天工造物真是變化難料,如這山鬼斧神工般便被硬生生的劈開一道縫隙。


    而這狹長的穀縫竟是沒個盡頭的麽?他們都行了整整8個小時了,其間好幾段路程還是玄哥哥用仙人走走的,途間他們還因毒發長時間休息過一次。琉璃鬱悶的看了看表,對周遭相同的景色有點厭煩起來,眼睛也因長久的處在強烈的反射光芒之下而變得疲憊而且暈暈花花的。


    天!不對啊!難道這裏沒有夜晚不會天黑的嗎?她抬起頭來,卻發現根本就看不見那一線的天空。


    “還沒到麽?”


    “快了。”羅玄扶住她有些踉蹌的身子,扯下袍上的布條把她眼睛蒙了起來,怕長時間太亮她雙目失明,然後握住她微涼的小手在掌心中暖著,牽著她快速向前。


    琉璃閉上眼睛,眼前仍是一片聖潔的光亮。任羅玄牽著往前走,滿心的信賴和喜悅,那樣溫暖和安心的感覺啊,若能一輩子如此走下去,也甘願了。


    過了也不知多久,琉璃在羅玄的牽引下根本一點時間概念也沒有。


    羅玄解開她眼睛上的布條,周圍的光線似乎比先前要暗了一點,他們不知何時進入了山體內,可仍然是一個巨大的冰封的水晶洞,上麵還結著猶如鍾乳石一般倒掛的巨大的冰柱。琉璃心驚膽戰的不敢出聲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它們給震下來,把她從頭頂插死,那樣的死法也太淒慘了。


    洞很長,卻越來越低矮,不一會兒他們就隻能彎腰通過了,之後進入了一個大廳,大老遠的琉璃就見到壁上映照得五光十色,進了大廳一看,卻原來是一根直徑三米多的錐形冰柱從頂上直插到地麵,離地隻有不到一尺。上麵很久會有細小的水珠滑下,澆灌著長在地上正中央處的一株雜草一樣的植物,植物上還有細細的綠色藤蔓,妖嬈的纏上冰柱向上奮力攀爬生長著,許多已經深陷入冰裏去,仿佛正在拚命吸收著冰中的汁液。草上開了一朵花,花潔白而淡雅,沒什麽奇特的地方,花蕊處卻是一顆通體光幻琉璃的珠子,那流光華彩不斷閃動了,傾瀉了整整一冰室。倒映在四周更是顯得五彩流溢,妖冶綺麗,仿佛要將人帶進幻境一般。琉璃站在那裏整個人都看呆了。世間,竟然有如此美麗的珠子麽?仿佛自己有生命般的的不斷產生和流逝。明明那麽美,卻仿佛那麽難以擁有和脆弱容易破碎。生命,也是如此麽?那這樣艱難的活著,又是為了什麽?


    羅玄輕上點她頸上穴位,她陡然清醒。嗚嗚,好可怕的珠子,好象意識都被它吃掉了。


    “玄哥哥,這是什麽東西?”


    “一夜草,蓬萊山上六十年一次而且隻有承冰露灌溉盛開的幻之花,據說能使那個人忘記他最無法忘記的重要的記憶。沒想到,竟然在這看到了,居然,還開花了。上次來還沒見著的。可能和這的地理條件有關係吧?”


    “地理條件?”


    “對,這的環境十分特殊,地底貌似有滾燙的岩漿。這整座山方圓百裏,卻全部是寒冰砌成,淹沒在天山眾多的山脈中。一般人很難找到入口,就算碰巧找到的人,也不會傻傻的穿行了十幾天的路程不見頭還不退出去。”


    “我們這兩天竟行了十多天的路程?”


    “對。另外,你有沒有發現,周圍根本一點都不冷了。”


    琉璃這才恍然發現,原來真的,雖然身處冰洞之中,卻讓她感覺不出來任何的寒冷,這溫度,很怪異,怕是沒穿衣服也不會覺得絲毫寒冷吧!不過因為穿著冰蠶衣又帶著辟塵珠她都半天沒有發現。


    “可是居然這些冰一點也不融呢!嗬嗬,真有趣!”


    琉璃看著那顆珠子,開始眼饞起來,哇,這可是寶貝啊!拿回去導賣不知道能賣多少錢呢!


    “那個珠子咱們可不可以摘了帶回去啊?好詭異!”


    “植物都有保護自己的天性,那珠子生得這分魅惑也隻是為了防止自己被采摘,但你摘了下來,它便也就失了靈性隻是一顆普通的彩色透明珠子了。不過,有了它,就算是人工的,我也可以種出一夜草來!這一夜草珠子雖說沒什麽用,葉子卻對止痛有奇效。雖隻是暫時麻痹人的神經讓人感覺不到。卻也已經對治療外傷有極大的功用了。你帶上吧!”


    “好耶!”琉璃得到批準,高興的走過去采了珠子,那珠子果然一旦脫離花瓣便沒有了極盛的光華,可是,卻仍然是十分好看的。小小的一顆,猶如相思紅豆,握在手裏,溫潤如玉一般。


    羅玄走過來,右手輕輕一揮,從冰柱裏抽出一根藤蔓,竟然是如此柔韌的,斷了開來,用內力穿進了珠子裏,串了起來,做成手鏈一樣的套在琉璃手腕上,然後結口處相接,那藤蔓竟然自動愈合生長在一塊,連接的天衣無縫。


    “哇……”琉璃大大的驚歎。


    “不要弄丟了……”


    “恩!”琉璃用力的點頭,臉上笑開了花,五光十色的映襯下卻也有幾分出塵和飄渺。


    又往包袱裏帶了好些一夜草,她想或許和蛟龍打起來萬一受傷的時候用得著。他們二人繼續往前行進著。


    琉璃好喜歡周圍這個晶瑩透亮的世界,心想要是可以一輩子和羅玄隱居在這山中就好了。


    卻隻見羅玄毫無預兆的倒了下去。琉璃一把托住他的身子,急道:


    “毒那麽快又犯了嗎?這……這次是熱毒啊……”說著連忙側開身子,離羅玄遠一點,免得加速他所中之毒。羅玄靠在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去。緊皺著雙眉,臉色蒼白。


    “冷……好冷……”


    “冷?”琉璃大驚,“可是這次明明該是輪到熱毒發作的啊?”連忙上前去摸他額頭,卻被滾燙的溫度嚇退了一步。


    “為……為什麽會這樣子?怎麽……怎麽還會說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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