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慰悶,繡屏斜倚正銷魂。帶圍寬盡,消減精神。


    翠被任薰終不暖,玉杯慵舉幾番溫,鸞釵半蟬鬢,長籲短歎,頻啼痕……


    身為醫者,一生看得最透的不過是生死二字。最珍視的,卻也莫過於一個人的生命。可是今生慈悲為懷的他,第一次在頭腦清醒的狀況下,仍然有了如此殘忍嗜殺的衝動,滿口都是腥膻,滿眼都是猩紅。


    那樣焚心刺骨的疼痛,幾欲讓他無法站立,止不住的氣血奔流,吐出來的卻不知道是鮮血還是心底的淚。隻是奮力壓製著,右手捂住口,卻仿佛積攢太多了似的,一股又一股的從指縫間向外湧出。染得白衣上全是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聽見自己骨骼喀嚓作響的聲音,門框在指力下幾成飛灰。身子顫抖得不行,那樣的畫麵可以把他身體裏的細胞殺死個千百萬遍。要麽衝上去阻止,要麽趕快離開,他再也不能再看下去,一秒也不可以。


    可是他憑什麽,他有什麽資格?


    羅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促成!


    什麽東西從掌心裏滑落,上麵的一刀一劃都是愛恨刻骨。不到失去的這刻,他永遠無法直麵自己的心,無法知道自己錯過的到底是什麽。


    紅塵,阡陌,眾生,萬象,原來都還抵不過她睫上的一粒微塵。原來自己,哪怕湮滅了天地也隻想要朝夕麵對著她的笑靨。


    人,從來都是為感情所蒙蔽的動物,卻竟然也有他,總是不斷為自己的理性所欺所牽絆,看不清自己的愛,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沒有人知道他那倉惶的轉身間心碎得灑落一地,說不清是懊悔還是無力還是什麽,隻是痛!


    踉踉蹌蹌的扶著牆往房間裏走,他是落荒而逃的。而那不斷從嘴角溢出,在地上印成紅梅的血跡便是他逃跑的罪證。而他,再也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殘存最後一絲理智逃跑第二次。


    一遍一遍默念著清心咒瘋狂壓製著,不光是內力還有回憶。不敢去想,過去的每一次她的笑臉都成了他的行刑,而她的淚水更是他的淩遲。


    她深情凝視親吻的臉突然從自己的幻化做戴了麵具的盧楊飛雪。麵具後的那張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揚手,桌上東西翻倒了一地。渾身顫抖著,最愛的人就在自己隔壁跟另外的人親熱,而他卻什麽也做不了,不能做。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都是他的報應!


    還能有什麽方法再挽回?還有什麽方法可以讓她一如往日的愛著自己?


    上天讓他好不容易尋到她,他卻仍然無情的推開,原來這就叫自作自受!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好好麵對自己的心,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會更加千百萬倍的好好嗬護她。絕對不會再走到如今窮途陌路,兩兩相忘的一步。


    盧楊飛雪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中重複:羅玄!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蜻蜓端著酒菜小心翼翼的往殿前走,煨滿毒藥見血封喉的匕首藏在長長的袖中。明明是男子卻妝作女子打扮,這讓他既無奈又羞憤。


    “為什麽古帝陛下吃的全是素菜啊?”蜻蜓忍不住問身邊小童,似是不明白一向荒淫無道的一劍蓮吃的雖然是花樣百出,但從來都是食素。


    “你是新來的吧?看你生的乖巧,以後可要記住了,陛下從來不食葷腥,也見不得血光。在陛下麵前絕不可以提到什麽血啊肉啊的,不然小命可就不長了。其他時候隻要順著陛下心意討他歡喜,其實也挺好伺候。另外我看你生的這麽好看,陛下若一時興起看上了要臨幸於你,那是莫大的榮幸,千萬別不懂規矩有半分忤逆。陛下沒個長性,待他膩了,自然就忘了淡了,但是也從不會虧待誰,咱府裏的人爭寵還來不急呢!”


    蜻蜓連連點頭稱是。到了殿裏,到處都是金玉翡翠,窮極奢華,一劍蓮躺在殿前高高在上的禦座上,紅衣上鑲著華麗的黑邊,猶如燃燒的火雲,邪媚得猶如般若。


    蜻蜓手心裏沁出汗來,一遍一遍的叮囑自己再不能被他外表所迷惑,這次一定要下手成功。好不容易剛待到近得他身,把酒菜放下,知道這已經是自己能最接近他的時刻了,翻腕揚刀便向一劍蓮刺去,卻依然輕易的被一雙火熱的手握住。


    “江流剪,金血刀?你是無量門的?”


    “混蛋,我來給我哥哥報仇的!”麵紅耳赤的掙開被挾製的手,反手又是一刺。一劍蓮不在意的躲開,笑著說:“你哥怎麽了?不就是一夜相好麽?莫非還逼著我娶他不成。你刀上煨的毒,大老遠就聞見了。看你年紀小小,長得比你哥也差不了多少,幹脆也跟了我如何。”


    “我哥自盡了……都是你害他的!都是你害他的!你還我哥哥來!”蜻蜓一邊哭一邊用其所學的刺向一劍蓮。一劍蓮示意周圍的人不要動,遊戲一樣的一邊閃躲一邊逗他。


    “死了嗎?太可惜了,我可沒有逼他哦,是他自己求我的,你不知道你哥哥那晚的叫聲有多銷魂呢!”


    “混賬,明明是你下了藥。”


    “哦?好像是哦,我記不清了,那你要不要也試一點啊?”一劍蓮浪笑著一甩衣袖,蜻蜓聞到一陣異香,知道自己報仇無望,本來就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也不願失去理智任其淩辱。當機立斷,一使勁一揮刀把自己的腦袋硬生生砍了下來。


    一劍蓮似是沒想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如此狠心決絕,雖飛速退開,仍是被鮮血濺上了些。頓時玩世不恭的臉變得麵色鐵青,周圍嚇得瞬間跪倒了一大片。


    背過身子,抑製住強烈嘔吐的衝動。


    “賤人!不識好歹,既然這麽想死,身子拖出去給我剁成肉醬,頭拿去扔了喂狗。”


    一劍蓮衣袖翻飛,步入殿內更衣,鮮紅的血跡看在眼裏,依然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琉璃十二分不雅的攤在躺椅上,享受何昔給她的頭部按摩,一個穴位一個穴位的推拿著,舒服得她直哼哼。


    “還有哪疼麽?”


    “這,這,還有這!”琉璃指指脖子,指指肩,又指指腰。


    “我在給你治病呢!不是讓你來享受的!起身來,試著自己把氣運上百匯穴,看看還有哪裏疼?”


    琉璃懶懶的站起身來,踢踢胳膊小腿,扭扭脖子轉轉腰。


    “我鬱悶啊,本來我都沒什麽事了的,都是羅叔叔,老拿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藥來給我吃,又苦又澀,吃完了難受死我了。特別是昨天晚上喝的那個,當時就覺得不對了,暈乎乎的就睡著了,今天早上起來頭疼得不行了。我都把雪哥哥給的香囊頂在鼻子尖上了都沒用,隻恨沒把裏麵的東西都吞下去。”


    “胡鬧,那裏麵的可是血雲散,你知道一小點有多珍貴麽,用聞的就已經可以讓人百痛全消百毒不清了,而且可以反複無限次的使用。你吃了一次就沒了!”


    “哦?那吃了不是更厲害!可以起死回生麽?”


    “不可以,不過可以大大提升人的內力和禦防能力,不會受外力的侵害……例如……例如有種東西叫一夜草,也可以提升人的內力,麻痹人的痛覺神經,但是治標不治本,不但會受傷而且反噬嚴重,但是血雲散就不會。”


    “哦,聽你那麽說好像挺有用的,真是行走江湖,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啊!有賣得麽?很貴麽?我多買點回去之後拿去賣可真就賺大了!”


    “怎麽可能,這可是經過千萬道工序提煉合成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治得出來,我猜這個世界上總共也沒多少量,你竟然一個人掛了一香囊還吼著這裏痛那裏痛!奢侈!真是奢侈!!”何昔不滿的咆哮著。


    “誰啊?這麽厲害?羅玄麽?”


    “不是。”


    “切,還以為他多厲害呢,你們不是總說他天下第一嘛?”


    “他是天下第一的神醫,但是不是天下第一的藥師。治藥這種東西,一要時間潛心鑽研,二要精力財力人力做千百次的試驗,三最重要的還是天賦。”


    “他還不潛心啦?你看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還總是給我喝那些難喝的藥,簡直就把我當成了他的白老鼠了。我的病早就已經好了,他到底在搞些什麽啊?”


    何昔眼神複雜的望著她:“他在治恢複你記憶的藥。”


    “哈?我都不操心,他急什麽啊!其實不用那麽拚命啦,等到某天撞到頭了,或者被花瓶砸了準立馬想起來,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哈哈哈!”


    何昔看著她,可能她潛意識裏在排斥恢複那段記憶,可是自己不知道吧。


    “你……為什麽這麽反感羅玄呢?其實,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你可以嚐試著接近他一點了解他一點,不要對他那麽冷淡,他……心裏這段日子來定是十分不好過的。”何昔不知道怎麽和她說。


    “我討厭他討厭我,哼,我隻喜歡喜歡我的人,哈哈哈!他以為他是誰啊,才不理他呢!”


    “那你很喜歡公子?”


    “當然啊!是人都會喜歡他吧!”琉璃回憶著他的臉他的吻陷入一片桃紅色的花癡中。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是人都會喜歡,那麽你的喜歡是那種是人都會喜歡的喜歡,還是特殊的喜歡你要弄清楚,不要被眼前的一切所盲目。”


    “我沒有盲目啊,何昔,你肯定以為我喜歡雪哥哥隻是因為他天外飛仙一樣的外表。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覺得的,可是你知道雪哥哥這麽久以來對我有多好麽?我覺得我這一生所有人對我的好加起來都還沒有他一個人來得多。


    他總是傾盡全力很用心的替我搜羅很多小東西送做禮物逗我很開心不算。我晚上我不習慣早睡,覺得無聊,他便一整夜一整夜的陪著我,給我講很多這個世上的事,還有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的故事。我愛吃現炒的西瓜子,可是嘴笨總是剝不開,他便一粒一粒的替我嗑了剝開來,然後放在小碟裏給我。我就在燈下這麽看著他,一粒又一粒,一粒又一粒,整整一大盤,漂亮的嘴唇都嗑得黑黑的。我心裏暖得不行了,一邊偷偷抹眼淚一邊笑他,那時候我就不把他當作神仙一樣的雪哥哥了。我覺得他就在我身邊,疼我,愛我,寵我。


    何昔,你知道麽,我每次吃糕點啊什麽的時候都好開心,小的時候從來沒人管我,能有飯吃都不錯了,別的小孩都有玩具我沒有,別的小孩都有糖吃我幾乎從來沒吃過零食。記得有一次看到別的孩子在嗑西瓜子,一路走一路灑,我就在屁股後麵跟著,一邊走一邊撿,一顆顆的捧在手裏麵。黑黑的,扁扁的,放在嘴裏,可是怎麽也咬不開,就一直哭。心裏隻是難過,難過為什麽別的人都有爸爸我沒有,難過為什麽別的人都有媽媽疼愛買好吃的就我沒有。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浸在瓜子裏,一手都是黑乎乎的泥。可是我還是把所有的西瓜子全部合著殼嚼碎了咽了。那是我有生以來吃過最鹹最苦最澀的西瓜子。那時候我就想,我這輩子的最大願望,隻想找個愛我的人給我嗑瓜子殼,什麽西瓜子,葵瓜子,南瓜子,全部扔給他讓他給我嗑,嗑到他舌頭起水泡。嗬嗬,雖然看著很簡單卑微點,但是就是我認為的最大的幸福了。所以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是真的喜歡上雪哥哥了,而不光光是感動而已。何昔,你明白麽?“


    何昔眼眶濕濕的輕輕把琉璃抱在懷裏。


    “傻孩子……我也不知道怎麽樣才算對。但是若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樣不違背自己本心的麵對感情麵對愛恨,這世上或許就沒有這麽多的糾結的苦果了。也許真的隻要你像現在一樣快快樂樂,那些過去忘記了反而是解脫。”


    “嗬嗬,其實有時候也會覺得少了些什麽。從你們的話還有態度,我怎麽會不知道我之所以會無端端失憶,肯定發生過一些什麽不好的事情。但是我寧願什麽也不去想它,我隻知道我現在已經擁有的是最好的,那麽不容易才有你們在身邊,關心我,愛護我,我寧願多花精力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以前的那些能想起來就想,不能想就算了,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琉璃……”


    “嘿嘿,其實有時候也會覺得身邊的一切太不真實了。”摸摸頭又笑了起來,“不過也是哦,本來發生的一切就不真實。可能是一切太完美太幸福了吧,讓我覺得心裏麵總是有點害怕。”


    “怕?”


    “怕一切都是假的啊,怕一覺醒來才發現原來隻是我在做夢,怕我們大家有一天不能在一起,怕雪哥哥被哪個壞人搶走!哈哈哈!”


    何昔寵溺的拍拍她的頭。


    “哎,不能拍了,要裂開了,頭真的很疼啊,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我找羅玄算賬去,以後打死都不喝他的藥了,真是的。”


    琉璃風一樣的跑了出去吹回流雨閣,跑到羅玄門前準備使勁踹門,想起他最近越發鐵青和似乎想一手捏死自己的臉突然沒了勇氣。窗上戳了個小洞悄悄往裏麵偷窺著,卻發現羅玄x射線一樣銳利的眼神透過他散亂的發,透過小孔正盯著自己,寒意直往上冒,灰溜溜的又轉身回去了。


    沉沉的倒在床上隻是覺得頭暈眼花的,然後似乎越來越冷,好像是真的病了,卻又倔強著不想到隔壁去給羅玄看。勉強站起身來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衣物,扒到最箱底卻掏出了琉璃吊墜和冰蠶紗衣。幾分驚喜的摸著吊墜,隱約記得似是靠著這個東西才來到這的,怎麽會被放在箱底呢?應該是雪哥哥放的。可是這個衣服……頭更疼起來了,這質地這手感……胸口猛然一痛。眼前一陣白光大盛,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虛無。


    她茫然失措的倉皇四顧,卻發現自己竟然……什麽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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