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漏消息?”


    沈武愣了一下,有點疑惑。


    他顯然不太清楚這件事。


    這也難怪,趙破奴兵敗浚稽山的時候,沈武還不是京兆尹。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當時我還在右扶風,為右扶風司馬一職。當時我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長安城滿城素縞,六郡遍地哭聲,但具體情況就不知道了。”


    他說著,突然靠過來。


    低聲道:“殿下,莫非趙侯當年被俘,還有內情。”


    那一臉的八卦模樣,倒是惹得劉進想笑。


    果然,每個人都有一顆八卦的心啊!


    “內情說不上,隻是趙侯對此事耿耿於懷,曾在私下裏與我說,他當年在浚稽山是遭了埋伏。”


    劉進說著,也壓低了聲音。


    他簡單敘述了一遍當時趙破奴與他說的事情。


    沈武聽罷,若有所思。


    他張了張嘴,好像有話要說。


    但又好像很為難,所以沒有出聲。


    “沈尹,莫非知道些什麽?”


    “也說不得是知道吧……準確說,是有點猜測。”


    “說來聽聽唄。”


    “無憑無據的事情……不好說,不好說。”


    沈武連連搖頭,表示拒絕。


    劉進卻來了興致,道:“隻當故事聽,要甚證據?出你口,入我耳,如此而已。”


    “那,好吧。”


    沈武顯得有點為難。


    但他躊躇片刻後,還是決定說一說。


    “我是真不知道這件事啊,存粹是猜測。因為,有一件事件,我一直沒想明白。”


    “什麽事?”


    “剛才,殿下提到了公孫敖。”


    “是!”


    “那太始元年正月發生的那件巫蠱案,殿下可有印象?”


    太始元年?


    劉進愣了一下。


    今年是征和元年,太始元年那不就是四年前的事情?


    不過,劉進對沈武所說的‘巫蠱案’,著實沒有太深的印象。


    嗯……


    他隻知道,明年的巫蠱之禍。


    而且,還是因為沈武bug才知道的時間。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看了沈武一眼。


    “印象不深。”


    “就是公孫敖一案。”


    “說來聽聽?”


    “其實,也沒甚可說。太始元年,是我擔任長安京兆尹的第三年……咦,我居然做了七年京兆尹。”


    沈武突然發出一聲感慨。


    “有問題?”


    “沒什麽,隻是……七載光陰,白駒過隙啊!當年我初入長安,才三十八歲,風華正茂。當時陛下在甘泉宮養病,太子輔政。當時還是太子殿下接見的我,並溫言勉力。這一轉眼,就是七年,難免有點感慨……當年的事情,猶曆曆在目啊。”


    說著,他啞然失笑。


    擺了擺手,接著道:“太始元年正月,我奉陛下之名,配合廷尉捉拿公孫敖的夫人,說是有人舉報,公孫夫人在家中行巫蠱之事。我的確是在因杅將軍府的後花園找到了幾個桐木玩偶……當時因杅將軍很茫然,好像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


    “她對誰巫蠱了?”


    “不清楚,因為這案子後麵不是我跟進,而是直接關進了中都詔獄……殿下當知,詔獄那邊都是陛下親自過問的犯人,我雖是京兆尹,卻沒有資格參與其中。”


    “然後呢?”


    “然後我就真不知道了,大概十天後,陛下下旨,因杅將軍滿門被殺,公孫敖更是在西市門外被腰斬。當日是我監斬,那公孫敖已不成人樣,舌頭都沒了……”


    “啊?”


    “陛下殺戈果斷,我自是知道的。但用了那麽重的刑,卻十分罕見。”


    “殿下應該聽說過,那公孫敖最初以騎郎身份服侍陛下,可以說是陛下最早的親信。而且他與衛候關係很好,有救命之恩……當初,館陶長公主曾意圖殺害衛候,是公孫敖聽說之後,帶部曲硬闖了長公主府,才算把衛候搶救出來……”


    館陶長公主,劉嫖。


    嗯,這個我知道。


    是陳阿嬌的母親。


    當年漢帝劉徹能順利登基,也有劉嫖出力。


    “所以呢?”


    “陛下殺戈果斷,但對親信也還算仁厚。我看公孫敖那樣子,就琢磨著,不至於吧。哪怕公孫夫人行巫蠱之術,但是與因杅將軍何幹?用得著那麽重的刑?而且還是腰斬棄市,還滿門抄斬,一個活口沒有留下。有點,不符合陛下風格。”


    劉進,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沈尹的意思是……”


    “我什麽意思都沒有。”


    沈武連連擺手,露出驚懼之色。


    他沉吟片刻,又說道:“還有一件事,天漢四年,就是巫蠱案的前一年,公孫敖與貳師將軍聯手攻打匈奴,結果慘敗……其部曲死傷慘重。按律,公孫敖死罪。結果卻被他用贖死金贖死,沒多久就放了,然後繼續擔任因杅將軍之職。”


    “你是說……”


    “我的意思是,死罪能贖死,說明陛下雖然生氣,卻並不想殺他。”


    沈武說完,抿了抿嘴。


    “可幾個月之後,陛下就把他腰斬了。”


    “也就是說,他做了一些讓陛下恨之入骨的事情?”


    沈武笑了笑,道:“之後我追查了一段時間……殿下可能不知道,沈某生平最喜歡這種疑案。在京兆尹七年,沈某可說是斷案如神,經手的案子從沒有冤假錯案。其他的本領,沈某不敢說什麽,但要說斷案查案,這滿朝文武,唯黃霸勝我一籌。”


    “黃霸?”


    “嗯,河南郡太守丞,方過而立之年。”


    黃霸,黃霸!


    劉進暗自在心裏記住了這個名字。


    太守丞,已經算是高級地方官員了,月俸120斛。


    招攬一下?


    可拿什麽招攬呢?


    沈武是有才幹的,否則不會當了七年京兆尹。


    連他都推崇的人才,想必是有真才實學吧。


    就算招攬不得,也可以接觸一下……


    “沈尹後來追查出什麽了嗎?”


    “郭吉,聽說過沒有?”


    又是一個知識盲點。


    劉進搖了搖頭。


    “元封元年,陛下親率十八萬大軍巡邊,郭吉當時為漠北強弩校尉,因觸犯軍法,逃奔匈奴。”


    有這個事情嗎?


    漢武帝親率十八萬大軍巡邊?


    嗯,十八萬大軍應該是有點,但應該是十八萬邊軍,駐紮各地,而非集結一處。


    漢帝巡邊,真要帶著十八萬大軍,單是糧草輜重的運輸,就是一個問題。


    劉進更相信,是漢武帝帶著一支人馬巡視十八萬邊軍。


    但,他是真沒有印象。


    因為原主當時,隻有兩歲……


    “郭吉,怎麽了?”


    “他是公孫敖的好友,且是兒女親家。”


    “哪又怎樣?”


    “倒也不怎樣,問題是太初二年,郭吉在烏師廬帳下效力。”


    “所以……”


    沈武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而劉進,則陷入沉思。


    兩人行進很慢,大約走了十裏地左右,遇到了一條岔路。


    一邊是往長陵方向,一邊是去鹹陽。


    沈武下馬,與劉進告辭。


    “沈尹此去渠犁,不知何時能夠再見。還望沈尹在渠犁能重整旗鼓,做出一番事業。進當在長安聆聽佳音,也許他日,沈尹還會返回長安,到時候咱們再一醉方休。”


    “若有可能,我是不太想回長安了。”


    “為什麽?”


    沈武笑了笑,沒有回答。


    劉進也明白他的心思:長安的水太深,太渾,掣肘太多!


    “沈某也祝願殿下,他日一鳴驚人。沈某便是在渠犁,也會為殿下搖旗呐喊。”


    “哈哈哈,借沈尹吉言。”


    如何一鳴驚人?


    沈武沒有說,劉進也隻是笑了笑。


    見沈武再次上馬,他退到了路邊。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


    “奉先,把我兜囊取來。”


    趙安國忙快步跑過來,遞給劉進一個兜囊。


    劉進把兜囊斜挎身上,從裏麵取出了一卷地圖。


    “沈尹留步!”


    他快步跑了過去,一把拉住了轡頭。


    “這是此前我在無意中得來的西域堪輿圖,應該是博望侯所繪。一直帶在身邊,也無甚用處。沈尹此去渠犁,人地兩疏。說不定此圖能夠助沈尹一臂之力……”


    “西域堪輿圖?”


    沈武愣了一下,連忙下馬接過來。


    他打開輿圖,飛快掃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多謝殿下贈圖,沈某有此圖,西域萬裏疆土,便能了然於胸。”


    說完,他退後一步,抱拳一揖到地。


    兩人,又客氣了一番。


    沈武這才上馬,與車仗並肩而行。


    身後,劉進站在原地,不停向他揮手。


    這也讓沈武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莫名感觸……


    “夫君與殿下聊的很愉快嗎?”


    從馬車裏,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沈武哈哈大笑道:“很愉快。”


    “可,是不是說的太多了呢?”


    “不知道,但離開長安,我感覺少了許多束縛,能夠與人暢談,也是痛快之至。”


    “那夫君以為,皇孫殿下……”


    “哈哈哈,不可說,不可說!”


    沈武說完,突然催馬,那匹馬好似離弦利箭竄出,跑去好遠。


    車簾掀起,沈武夫人看著他那縱馬馳騁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線。


    ……


    天,黑了!


    深秋的夜晚,蕭瑟且寒意逼人。


    劉進等人在長陵縣城外停下,看著緊閉的城門,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一路和沈武聊的很愉快。


    與沈武分別之後,他也在一路思考。


    以至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天黑了,長嶺縣城也關閉了城門。


    哪怕劉進自報家門,可城門依舊沒有開啟。


    畢竟,這年月的夜禁,可不是說著玩的。


    眼見進城已不可能,劉進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讓趙安國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然後又命人升起了篝火。


    “奉先,看樣子今晚咱們要風餐露宿一次了!”


    趙安國嘿嘿笑了起來,“殿下不用擔心,有奉先在,怎地也不會是風餐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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