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酒賦和白馬篇的流傳,劉進的名字逐漸響亮起來。


    在此之前,劉進一直默默無聞。


    哪怕是長陵外的刺殺,也隻是被少數人知曉,並未在市井之中傳播。


    可現在,長安城大街小巷中,都在傳頌著劉進的名字。


    這位皇長孫,以一種橫空出世的姿態,一下子為世人所知。


    ……


    “那史皇孫有何德能,竟作出如此文章?”


    劉屈氂在家中破口大罵。


    他此次來長安,早已定下了右丞相之職。


    可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確認。


    無奈之下,劉屈氂也隻能忍著。


    若非他早就知道了結果,說不定已經大袖一甩,回老家去了。


    右丞相之職沒有得到,那史皇孫卻被封了平輿候。


    哪怕平輿候比他這個澎侯要低一個級別,劉屈氂還是覺得窩心。


    一方麵,劉進是太子之子。


    另一方麵,之前在孔雀天,劉進可是狠狠折了他的麵子。


    不僅是他,還有江充。


    原以為江充會去報複劉進,哪料想劉進卻遭遇了刺殺……


    劉屈氂不認為江充有這個膽量。


    可如果不是江充,那嫌疑人隻剩下了他。


    這也讓劉屈氂感到極度惶恐!


    哪怕,他是漢帝的侄子。


    漢帝是什麽人?


    他心裏非常清楚。


    那可是狠起來,能六親不認的狠人。


    但,漢帝卻沒有動靜。


    就好像一隻靴子落下之後,所有人都在等待另一隻靴子落下。


    那隻靴子一天不落地,所有人都會心驚肉跳。


    也就是在這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中,劉屈氂迎來了劉進封侯的消息。


    這也讓他,格外憤怒。


    當晚家宴上,一個寵姬在偶然中提到了劉進的白馬篇,然後稱讚了兩句。


    那料想隻是很普通的兩句稱讚,卻點燃了劉屈氂的怒火。


    這段時間,他一直擔驚受怕。


    如今聽聞寵姬稱讚劉進,那還能壓得住火氣。


    他當場就掀翻了桌案,衝過去一腳踹翻了寵姬,而後一邊拳打腳踢,一邊破口大罵。


    “那史皇孫不過是一無賴子,想來是從哪裏偷來的詩賦,哄騙了陛下。”


    他大聲咆哮,從一旁拿起一根馬鞭,瘋狂抽打寵姬。


    “也就是你這等賤婢,才會吹捧那史皇孫。”


    寵姬,被打的遍體鱗傷,慘叫不停。


    可她越是叫的響亮,劉屈氂就越是來勁。


    直到他打的累了,才丟掉鞭子,坐了下來。


    “君侯,人死了。”


    那寵姬,早就沒了聲息。


    劉屈氂冷冷看了一眼,道:“把她拉出去埋了。”


    言語中,沒有絲毫的溫度,冷冰冰的,讓一旁其他的歌姬舞姬們,都感到遍體生寒。


    劉屈氂端起一觚酒,一飲而盡。


    酒水打濕了他頜下美髯,打濕了他胸前衣襟。


    “都給我滾出去!”


    劉屈氂目光掃過廳堂裏的歌姬奴婢,厲聲吼道。


    待所有人出去後,他靜靜坐在席榻上,情緒也慢慢平息下來。


    一個史皇孫,竟讓他如此失態?


    劉屈氂目光微微一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此前,他才入長安,就遇到了劉進,被劉進狠狠折辱了一頓。


    如今想來,那史皇孫的表現,似乎有些古怪。


    他又不認識劉進,何以劉進要針對他?


    莫非……


    劉屈氂眉頭微微一蹙,慢慢站起身來。


    聯想到漢帝冊封劉進為平輿候,還讓他組建虎豹營騎。


    表麵上,漢帝說是因為劉進遭遇刺殺,所以加強防護。


    可你要加強防護,大可以從宮尉中挑選,甚至還可以從羽林郎中選出合格的保鏢。


    為什麽要他組建虎豹營騎呢?


    難道說,陛下是認為太子的力量過於薄弱嗎?


    那所謂的虎豹營騎,其實是陛下借史皇孫之手,為太子組建的一支新軍?


    如果是這樣,那史皇孫之前的針對,似乎也就有了解釋。


    是太子!


    劉屈氂心裏一緊。


    莫非是太子,覺察到了他的意圖?


    越想,就越感到不安。


    劉屈氂回到屋中,連喝了三觚酒。


    酒意上湧,他晃晃悠悠回到了寢室。


    把準備伴寢的美姬趕走,他脫了衣服,便一頭倒在了榻上,腦子裏仍在思索著劉進和劉據的事情。


    太子藏於幕後,史皇孫立於台前。


    用史皇孫對抗朝堂宗室,這樣一來,太子進可攻,退可守。


    再有陛下的支持,則太子寶座,穩如泰山。


    沒錯,一定是這樣。


    那史皇孫應該就是陛下和太子聯手推出來的棋子。


    想到這裏,劉屈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覺得,他需要把他這個想法傳回去,之前所做種種布置,也需要重新進行調整。


    酒勁上來了!


    他的大腦有些昏沉。


    算了,明日起來再說……


    劉屈氂昏昏沉沉睡下,並不時發出了鼾聲。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胸口有點發悶,好像有什麽東西壓在了身上。


    被褥也濕漉漉的……


    劉屈氂揉了揉眼睛,起身想要查看。


    可他身子一動,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滾了下去,砸在絨毯上,發出砰的悶響。


    “來人,來人啊!”


    他忙坐起身,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去。


    被褥上,全都是血。


    床榻邊的絨毯上,有一個碩大的馬頭,猶自流著血。


    劉屈氂嚇壞了,忙大聲喊叫。


    門口的侍衛聽到,連忙闖入了房間。


    “君侯,發生了……”


    那侍衛也看到了地上的馬頭,頓時閉上了嘴巴。


    他命人把燈光撥亮,快步走上去,把那個馬頭拎了起來。


    “是紅獅?”


    “啊!”


    劉屈氂從床上跳下來,走過去仔細看了一眼。


    他的臉色,頓時慘白。


    這正是他那匹愛馬紅獅的首級。


    劉屈氂有一匹紅鬃馬,是大宛良駒。


    馬身白裏透青,脖子上長著火紅色的鬃毛,如同獅子的鬃毛相仿。


    劉屈氂對這匹馬,寵愛至極。


    此次入京,他把紅獅也帶了過來,著實讓不少人羨慕。


    甚至漢帝都稱讚紅獅,可與宮中白義媲美。


    白義,是漢帝宮中的一匹白馬,以周穆王八駿之一的白義為名,可見其非凡之處。


    可現在……


    “君侯,這裏有一份帛書。”


    “拿來我看。”


    劉屈氂這時候,酒意已經褪去。


    他把紅獅的腦袋丟在了地上,快步上前,從侍衛手中搶過了帛書。


    隻見那帛書上,飛龍走鳳般寫著四個大字:以牙還牙!


    “是誰,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他扭頭看向了侍衛,“爾等都是廢物不成?竟容賊人殺我愛馬,入我寢室,如入無人之境?”


    “君侯,兒郎們一直在周圍巡邏,確實沒有發現可疑動靜。”


    “那這帛書從何而來,我的紅獅是何人所殺?還有,這一地的血……給我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查出來是何人所為。”


    劉屈氂,如同瘋癲了一樣,大聲咆哮。


    ……


    與此同時,坐落於尚冠前街的江府,也是燈火通明。


    江充站在寢室門口,看著床榻上整整齊齊擺放著的六個狗頭,也是臉色鐵青。


    那是他從小養大的六條愛犬。


    平日裏閑來無事,他就喜歡在府中逗弄它們。


    可現在,六條安全都死了。


    還被人堂而皇之的放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江充平時回家後,喜歡在書房裏看書,然後會洗漱一番,泡個澡,再回寢室休息。


    今天,他回的晚了些。


    如果他回來的早,說不定就被人在睡夢中割下頭顱。


    “今日,府中可有可疑之人出入?”


    “回稟老爺,今日府中風平浪靜,沒有可疑之人。”


    “沒有,是誰殺了我的愛犬。”


    他厲聲喝問,聲音卻帶著一絲絲顫抖。


    他這六條愛犬,可機靈的很。


    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更別說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


    “老莊呢?”


    “老莊,在犬舍後找到了,已經死了。”


    “帶我去看。”


    六條愛犬平時會關在犬舍。


    負責照顧它們的老莊,是江充的心腹,也是他從趙王府逃走時,一直跟隨的親隨。


    老莊愛犬,且身手過人。


    混入犬舍,還殺了老莊……


    那這個人的身手,可就有點嚇人了。


    他今日能殺了他江充六條愛犬,明日是不是就可以殺了他江充?


    一想到這些,江充就感到遍體生寒。


    犬舍裏,六條無頭涼山犬倒在血泊之中。


    而在犬舍後,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被人一劍封喉,靠著犬舍的牆壁坐在地上。


    他瞪大著一雙眼睛,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江充走上前,仔細查看了老莊的傷口。


    他的觀察力非常強,也正是憑借這種觀察力,他才坐穩了繡衣禦史的位子。


    “好快的劍!”


    江充看罷了傷口,忍不住發出一聲稱讚。


    老莊是被人一劍穿喉。


    幹淨,而又利索。


    以至於老莊死前並沒有受什麽罪,隻是那一臉的驚訝,似乎是在感歎對方的快劍。


    江充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他圍著犬舍轉了一圈,然後端起狗盆,聞了聞。


    愛犬,是被下了藥。


    但這六條愛犬,平日隻吃江充和老莊給的食物。


    而狗食,則是老莊親手調製。


    迷藥,是怎麽放進去的?


    江充越想,就越覺得害怕。


    他再次回到了老莊的屍體旁,再次仔細的查看了一番。


    老莊,應該是去出恭。


    回來時,正好和對方相遇。


    江充招手,示意一個個頭和老莊相仿的侍衛走過來。


    他慢慢走了過去,突然間抬手,一把短劍從袖中滑出落入手中,噗嗤就刺穿了那侍衛的喉嚨。


    他也不管那侍衛臨死前的模樣,而是仔細查看了一番侍衛的傷口。


    慢慢直起腰,點了點頭。


    “來人,給我找一個身高大約在六尺八寸到七尺二寸之間的男子。此人擅長快劍,精於刺殺……對了,這長安城裏,誰以快劍而著稱?”


    侍衛統領看了那死去的侍衛一眼。


    麵無表情道:“長安擅長快劍的人很多,但若要說最擅長的……當以朱安世為首。”


    “不是朱安世。”


    江充道:“此人善用短劍,朱安世的劍三尺三寸,不一樣的。而且,他如今也……”


    “秘密調查長安城,誰善用短劍,精於擊刺。”


    “喏!”


    侍衛統領忙躬身應道。


    而江充則深吸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老莊的屍體。


    那雙桃花眼中,閃過了駭人的冷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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