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無樂在慕容晴出門後,獨自坐了許久,才起身往洗手間去,還未開門,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歎。


    “情劫已顯,你打算如何應對?”


    蘇無樂回頭,隻見空中一道紫色的光華,逐漸幻化出人形,及地的長發在那光華之中飄散,深紫色織銀絲長裙,外頭一件如霧般朦朧的細絲大袖,眉眼細長靈動,帶著隱隱威嚴,額間有著暗紅色的仙人印記,神情淡漠,她依舊沒落地,站在光芒之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蘇無樂微微搖了搖頭:“上回耗損太過嚴重,這一次她的靈力微弱,轉世之時都不得不分身渡劫,隻怕是難了。”


    他回到沙發邊坐下,語氣頗為無奈:“阿紫,至多再轉世一次,我們隻剩下一次機會了,若再來幾回,你的修為也會耗盡,屆時才是真的無力回天了。”


    那位被他稱作阿紫的女子,雙眉微蹙:“上回原本,隻差一步之遙了,要怪也隻能怪我與阿清當年造下的殺孽太重,以至於靈力一次比一次微弱,也怨不得旁人。”


    蘇無樂抬眼看她,並不讚同:“如何就怨不得旁人了,要不是那隻該死的狐妖,她上回能雪上加霜的多背那些命債嗎!”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口已經冷透了的茶水,麵上隱有怒意:“若非如此,阿晴怎麽會靈力微弱,怎麽會抗不過生死劫,我們又怎會如此被動。”


    阿紫聽他說到生死劫,不由得有些擔心:“阿晴知道生死劫的事麽,你與她說了多少?”


    想起慕容晴,蘇無樂歎了口氣道:“她知道她的使命,知道生死劫,也知道約莫是躲不過去了,隻是情劫一事……”


    阿紫接著他的話往下說:“之前種種,皆不能由你我說與她知,隻能等她自己想起來,我們幹涉不了,這是她的命數,如果強行插手,擾亂因果,到時說什麽都晚了。”


    默了幾息,她看向他:“無樂,辛苦你了,如今她情劫已顯,命劫隨後即至,至少,別讓她再像上次那樣,差點神魂俱滅。”


    說罷,她左手結印,右手掌心出現一串青玉雲紋墜的墨色手珠,衣袖輕揚,那珠串便穩穩地落在茶幾上。


    “恕靈珠交給她吧,以她之前的靈力,原本承受不了恕靈珠這樣的法器,我在其中封存了我的仙力,可助她駕馭此物。”


    蘇無樂點點頭,看著阿紫隨光芒消散,屋內再度歸於寂靜。


    慕容晴回來時,見房間裏空無一人,她放下包和玫瑰花,把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想了想,摘下兩朵玫瑰,往洗手間走去。


    浴缸裏的水幾近漫出,水下一片墨色,隱有細碎的銀光,她將玫瑰花瓣緩緩灑下,那水底終於有了些動靜,翻騰了幾下,一道光芒從中閃出,眨眼之間,蘇無樂穿戴整齊的出現在慕容晴身邊,他一邊臉上與脖頸處有淡淡的黑色鱗紋,正在迅速褪去。


    伸手將頭上的玫瑰花瓣拿下,他笑得有些無奈:“我一個男子,就不必這麽講究了吧。”


    慕容晴將他肩膀上的花瓣拂去,退後兩步,意味深長地揶揄道:“咱們家不就屬你最講究了麽,瞧瞧,我都沒你這麽精致。”


    說罷還幫他扶了扶眼鏡,轉身朝房間裏去,重新沏了壺茶,才與他一道坐下:“無樂,方才……阿紫來過了?”


    蘇無樂並不意外慕容晴知道這件事,恕靈珠上充滿了阿紫的靈力,她不可能察覺不到。


    慕容晴看著茶幾上的珠串,總覺得有種異常的熟悉感,她不自覺的伸手將其拿起,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從珠串中迸發,順著指尖洶湧而來,她本能的想站起來,卻因著這股力量而摔倒在地。


    蘇無樂一驚,急忙走到她身邊蹲下身來,想把恕靈珠拿走,卻發現那法器竟能認主,它察覺到了慕容晴神魂之中那一縷熟悉的氣息,竟是自己繞在了慕容晴手腕上,隨即那股四散奔湧的靈力瞬間穩定了下來。


    蘇無樂暗暗心驚,趕緊把慕容晴抱起來,放到沙發上讓她靠著,他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握著她的手腕,另一手掌心覆蓋在恕靈珠之上。


    慕容晴有些虛弱的喘著氣,方才那股力量瞬間湧入,她隻覺四肢百脈像被烈火焚燒一般,痛得撕心裂肺,雖然隻是兩息之間,也足以讓她此刻虛弱的說不出話來。


    蘇無樂探查了一番,確定恕靈珠是真的穩定下來,這才鬆了口氣,轉而握住慕容晴的手。


    “無樂……恕靈……珠……”


    慕容晴聲音極其虛弱,斷斷續續,蘇無樂幫她歸攏著遊走於經脈的靈力,借助著阿紫強大的仙人之力,隻半盞茶的功夫,她的狀態已恢複了六七成。


    他站起身來在一邊坐下,並沒有接話,此時此刻,還是讓她自己平複一下比較好。


    慕容晴撐著扶手讓自己稍稍坐直了一些,身體還是有些輕微的顫抖,她臉色蒼白,額頭的發絲都已被汗水浸濕。


    “無樂,恕靈珠為什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蘇無樂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隻怕是之前的記憶開始恢複,暫時還是零星一些,所以她想起來了這串法器,卻還沒有記起更多,隻因這恕靈珠初時,是銀白色的,最終因為那場變故,才成了如今這模樣。


    他倒了杯熱水,端著遞到她唇邊,慕容晴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才聽他道:“阿晴,關於這些,你慢慢都會記起來的,隻是需要時間,要是一下子都想起來,人會承受不住的。”


    他話音剛落,就見她雙眼忽地睜大,腦中記憶接踵而來,麵上露出一絲慘笑:“原來如此。”


    慕容晴有些自嘲:“若不是我修為太低,也不會連恕靈珠都承受不住,阿紫廢了不少仙力在裏頭吧,不然今日,我怕是要去半條命了。”


    蘇無樂有些擔憂的看著她:“這不是你的問題,所謂前因後果,前頭種了什麽因,後頭就結什麽果,而且這因,也並非你一人所種,諸般業力齊聚,不可預測之事多的很。你不必自責,在神魂虛弱的情況下轉世,你能維持這些靈力,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慕容晴眼眸低垂:“我知道,你們都覺得不是我的錯,此前我還是阿傾的時候,。你們也覺得不是我的錯,可是無樂,即便事因旁人而起,錯在旁人身上,卻有那麽多人死在這場變故裏,多多少少的,都是因我曆劫而死,我永遠無法心安,這隻能是我的錯。”


    蘇無樂聞言,就知道她已經想起了更多的事情,無奈的歎了口氣,他想著,自殘魂歸位以來,他最多的感受,除了無奈,還是無奈,這是一種鬥不過天命的無力感,可也隻能走下去,別無選擇。


    “阿晴,如果咱們不承受這些劫數,什麽都不做,隻會死更多的人,至少在活著的時候,你幫過的,救過的,已經不計其數了。”


    蘇無樂知道安慰的或許用處不大,但必須讓她振作一些,絕不能就此消沉,雖然以他對慕容晴的了解,她心誌堅定異於常人,即便消沉也隻是短暫的一會。


    “城北的貧兒院,善堂,施藥齋之類,整整八年,還有平日裏的那些,你已經救了許許多多的人。”


    為著救人她付出了多少,沒有人比蘇無樂更清楚了,她做不出從百姓身上賺錢的事,隻能費盡心機用盡手段,冒險去打通黑市的路子來賺錢維持城北那邊的開銷,可黑市的路子哪是那麽好走的,那些人不講道義沒人性,要從他們手裏搶飯吃,不是容易的事,為此她幾番遇險,都差點喪命,若不是她靠著世人眼裏邪門的本事,手段又夠狠,最終占了一席之地,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想到這,蘇無樂輕輕笑了笑:“你啊,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好,這些年黑市上那些事,說來也好幾條人命,我也沒見你有一絲一毫的負罪感。”


    慕容晴聞言冷笑:“那是他們該死,發國難財得來的錢,就應該用回到百姓的身上,至於其他的,他們的錢多多少少都不幹淨,更何況都是他們自己求上門來,我賺他們的錢,那都是給他們臉了。”


    蘇無樂微微舒了口氣:“我啊,還是喜歡看你傲氣的樣子,這才是你,方才你一副罪孽深重不想活了的摸樣,都快嚇死我了。”


    慕容晴哪會不知他這番話是為了把她從消沉的情緒裏拉出來,蘇無樂這麽多年一直陪在她身邊,共同出生入死的,她不想讓他擔心,所以強壓下心中的苦痛,盡力地緩和情緒,順著他調侃的話繼續說道:


    “你可拉倒吧,你還能被嚇死?”


    慕容晴湊近兩分,看著他:“說起來,仙死的時候是什麽樣的,也像我們人一樣嗎?我挺好奇的,你要不……”


    眼見著蘇無樂的臉一黑,慕容晴這才覺得自己稍微好過了一些。


    蘇無樂哪裏能這麽輕易放過她:“剛才去見了沈公子,聊的怎麽樣,我可是聽說了啊,人家為了見你,等了個把月呢。”


    他嘖了幾聲,揶揄道:“看不出來這沈聽瀾一個富家公子,這麽癡情啊,還是咱們晴老板有本事。”


    提及沈聽瀾,慕容晴倒是沒有再調侃:“無樂,這個沈公子,我總有種熟悉的感覺,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你知道我與他是否有什麽關聯嗎?我雖說生的不醜,但要說隻一麵之緣,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那我不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他的家世,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


    蘇無樂原本掛著笑的臉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方才調侃,也是想找個話題插科打諢的讓慕容晴轉移一下心思,沒想到慕容晴敏銳的抓住了關鍵點。


    要說關聯,蘇無樂自然是知曉的,情劫就是從這位沈公子出現後開始顯像,可是生死劫可以一早告訴她,情劫卻不能,這是一切的起因,因果的源頭,隻能讓她自己想起來,這也是為什麽慕容晴已經想起了許多前塵,卻始終想不起任何與情劫有關的人和事,隻因情劫的應劫之時,也是生死劫的應劫之時,換言之,怕是要在生死一線之時,才能想起來。


    因果緣起之劫,最是難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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