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如同蘭泗所猜測的,初荷回到王府之後左思右想,無論如何就是覺得事情太過湊巧。


    其一是宗親鬧事那晚,鄭奇山的大隊人馬來得快、來得巧,時間竟然如此精準,肯定是早有探子日夜守在王府門口等著通風報信;其二是她瞥見貌似小總管之人混在鄭奇山的人馬裏麵,她後來反覆回想,都極肯定自己沒看錯;最後則是鄭奇山那瓶藥膏,那分明就是宮裏的物品,他偏要說是蘭泗所贈,然後再轉給她,實在太過牽強。


    初荷幾乎有九成把握,蘭泗根本是在郊奇山家中,甚至讓宗親拿銀兩按手印的計策應也是出自於他。


    “拿紙筆過來。”她沉吟半晌,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初荷無意返京,勸君勿念速回短短十多字,她寫著,竟心如刀割。今晚聽鄭奇山說蘭泗去向皇太後表明婚配對象,她萬分訝異;原以為她逃開之後,他便作罷另娶他人了,原以為他大可等著皇太後指婚即可,何必為此受到禮親王責難,何必為她受到眾人非議……


    她隻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寡婦,她隻不過是他的知己,是他可有可無的選擇罷了。


    “你將這信送去給鄭奇山人人。”初荷遞給麗兒。


    麗兒一看信封上的名字,不由得疑惑。“是給蘭泗貝勒的?貝勒爺來這兒了嗎?怎麽沒來找咱們呢?”


    初荷搖頭。“改日再跟你說吧。你將這信拿去請鄭大人轉交就是了。倘若鄭大人推說沒見過貝勒爺,你就說我們家福晉什麽都知道了,無需再瞞下去,請大人轉交貝勒爺吧。”


    麗兒看初荷似有心事,也不敢再繼續追問,拿了信,即刻趕去鄭奇山府中。


    過了半個時辰,麗兒滿臉疑惑的返回。


    初荷自她出府就坐在椅子上沒動過,此時看見她回來,不由得快步向前。


    “你怎麽又把信拿回來了?”正想問問情況,竟看到麗兒手上被退回的信,那信封看起來壓根沒開過。


    “鄭大人原先推說最近沒見過貝勒,我就按照小姐教的跟他說。他遲疑了一會兒,就說本不該跟我們說的,但不說心裏又不痛快,而他也沒寫信的習慣,就讓我回來傳話就行了。鄭大人說我們去晚了一步,他就算想幫我們轉交也沒得轉了,因為蘭泗貝勒被聖上召回北京,一個時辰之前已經上路了,好像挺急的……”她遲疑著。“小姐,為什麽蘭泗貝勒來這兒要瞞著您?又為什麽也沒打招呼就又回去了?”


    初荷搖頭。“這些事我暫時不想提,你先把剛才的話說完。北京那邊出了什麽事?怎麽聖上忽然召回貝勒?”


    “我也聽不懂。鄭大人說聖上知道蘭泗貝勒趁著巡視饑荒之便,竟擅自作主來咱們這兒,十分震怒,說他這是瀆職,命他即刻返京送宗人府懲戒……小姐,這什麽意思啊?宗人府是什麽?是說蘭泗貝勒做錯什麽了嗎?”麗兒雖然將話原原本本傳到,但其實根本不懂其中緣由。


    初荷一聽,臉色霎時發白!憶起曾聽皇太後說聖上最惱皇室子弟不嚴守規矩,這次蘭泗被逮到擅離職守,聖上氣得竟不給禮親王留情麵,要將蘭泗送宗人府法辦,這罰輕罰重根本沒個準,輕則關個幾天,讓他好好反省也就算了,最重的話,說不定連貝勒的爵位都給拔掉。


    “小姐,這是鄭大人讓我拿給你看的,說是貝勒爺在他家中這幾日畫的,貝勒爺匆匆返京沒能帶走……”


    是什麽?初荷心亂如麻,一麵惦念著蘭泗被送辦的事情,一麵接過麗兒手上的畫軸,豈知一打開,竟讓她有如電流貫穿全身。


    那是一副人物畫像,畫中人裝扮簡單,眉目帶著笑意,那五官、那臉型,分明就是在畫她!


    “這不就是小姐嗎?”麗兒脫口而出,因為實在太像了,那慧點的眼神以及溫柔的笑意,簡直將初荷的神韻描摹得絲絲入扣;要能夠畫到此番境界,肯定是對畫中人有著極為深刻的了解。


    初荷兩手微微顫抖,一時間震撼得說不出任何話來。她知曉蘭泗擅長作畫,但從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他畫中的主角。


    總以為,他不曾將她的容顏看仔細,他沒將她看作是個女人,難道,是她想錯了?


    初荷怔怔看著畫作空白處寫的四個小字——卿乃唯一。


    這俊秀的筆跡,她一看即知是由蘭泗親筆所寫。卿乃唯一,這是在對她那日梅花林所說的下下之策做辯解。看著,她不由得心口一熱,眼眶瞬間濕熱了起來。


    “小姐,蘭泗貝勒被送到宗人府,會怎麽樣嗎?”麗兒擔心的問,她對於這個文雅俊秀且向來不會對下人發脾氣的翩翩勒爺甚有好感.看初荷滿臉擔憂,讓她也為之掛心起來。


    “我不知道。”她隻能搖頭,因為她真的不知道。


    初荷將眼中淚水眨回,語氣略為哽咽。“鄭人人說蘭泗貝勒一個時辰前已經出發?”


    “是啊。”麗兒忽然欲言又止。“小姐,其實鄭大人還說了好多,但奴婢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說……”


    初荷抬頭望向她,一聽到鄭奇山還有話,頓時心中發急。“你怎不把話說完呢?鄭大人說的當然都得一一回報給我,快說吧,一字一句都別漏掉。”


    麗兒從沒見過初荷這麽急切過,連忙點頭接著說:“雖然我聽著有點匪夷所思,但想必小姐聽了就明白。鄭大人說其實從咱們倆打北京出城那刻起,蘭泗貝勒就找了北京最好的鏢師跟在後頭暗中保護,為的是怕咱們兩個女人家又帶著幾箱看起來沉甸甸的箱子,怕咱們遭到不測。”


    竟有這樣的事,初荷心中被剛才那幅畫掀起的波動又起了大漣漪。


    “還有啊,鄭大人說早在咱們抵達王府之前,蘭泗貝勒就命人快馬加鞭送來一封信,要鄭大人務必關照咱們,看咱們有什麽需要,一切都得從旁協助,鄭大人剛才也將那封信給我了。”


    麗兒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初荷心跳加速的接過打開,越看,心情越是激昂。這信的確是蘭泗所寫,信中字字句句都在叮囑鄭奇山好生照料她,別讓她受到簡親王宗親長輩們的為難。


    “鄭大人還說昨天宗親們來王府鬧事,其實他會這麽快趕來,還不都是因為蘭泗貝勒聽說小姐要停了宗親月例,他推估會有人來鬧事,因此早早就要鄭大人派人守在咱們王府附近,一旦有人來鬧就發信號通報,所以那日他才能迅速抵達咱們這兒,否則,以王府和縣衙的距離,又怎麽可能來得如此之快呢。”


    初荷聽著,又驚訝又感動!雖然她早就心疑昨天的事情跟蘭泗有關,卻沒想到蘭泗暗中為她所做的,遠超過她所想像。蘭泗的用心竟是從她踏出北城那一刻就開始了……


    從來沒人替她設想得如此周到,從來沒人將她照顧得如此周全,霎時,滿心滿腦竟全是蘭泗那清朗文雅的臉孔。


    “所以,讓宗親們拿錢按手印,保證不再來鬧事,這些也全是蘭泗貝勒出的主意?”初荷輕輕吐出這句,說著的同時,心裏其實早知道答案。


    果然,麗兒點頭。“鄭大人說要不是蘭泗幫著想法子,他大概隻會用嚴刑峻法告誡鬧事者而已。他說他自個兒沒那樣的心思去設想如此深遠。”


    是啊,又有誰能為了別人的事情這麽設身處地的著想?


    “還有啊,他讓人拿來的藥膏,根本不是他母親送的,其實就是蘭泗貝勒聽到小姐受刀傷,坐立難安之下硬要鄭大人送來的。小姐,我還是不懂,貝勒爺為什麽要躲著,不自己出麵呢?”


    因為蘭泗怕她見了他之後又逃開。


    初荷雙眸波光不住閃動,想著蘭泗默默為她做的一切,原本就掀起漣漪的心緒更是震得有如卷起狂濤巨浪,她再也無法冷靜以對,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再也沒辦法將這一切視為稀鬆平常的小事!她兩手揪著胸前衣裳,發現自己的手從來沒哪一刻像現在這般顫抖。


    “麗兒,快快請林管家備馬車,我要出城。”初荷倏地站起身,她要去追蘭泗,她要立刻就見著他的麵,她一定得見他!


    麗兒也跳了起來,沒見過小姐如此激動,看她急匆匆就要往外走的態勢,像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林管家,備馬車,要快!”


    初荷帶著麗兒匆忙坐上馬車,命林管家快馬加鞭,說是有要緊的事兒,一定得快上加快。林管家半個多月來隻看過這個年輕福晉冷靜自持的模樣,就連宗親鬧事都沒見她這麽急切焦慮,頓時喝了一聲,駕著兩匹馬狂奔。


    當馬車奔出城外,麗兒指著驛站大喊:“小姐,你瞧瞧!那是貝勒爺的白色駿馬啊!”


    初荷的心髒幾乎提到胸口,她連忙掀開簾子讓林管家停車。


    疾奔的馬車猛地煞住,驛站門前塵土揚起。


    初荷聽見自己顫抖不已的聲音。“你瞧仔細,這當真是貝勒爺的馬嗎?”


    麗兒用力點頭。“貝勒爺都是騎這白馬來找您,我在門口伺候過它幾次,確實是這匹沒錯;隔壁那匹棕色的就是小總管騎的,兩匹馬並排在一起,我絕對不會認錯的,我看肯定是他們出了之後先在這兒用午膳……”


    “下車!我要下車!”初荷急忙起身,卻不小心牽動手臂傷口,禁不住蹙眉輕呼。


    “小姐您小心啦,刀傷再碰破皮可就麻煩了。”麗兒才說著,就見初荷已經提著裙子下馬車,她隻得趕緊跟上。


    “福晉,咱們要在這兒休息嗎?”林管家不解的看著初荷,不是急著趕路嗎?怎麽才出了城就要休息?


    “你在這兒等就行了。”初荷看著那匹白色駿馬,那深棕色、質地精良但甚少雕飾的馬鞍確實像是蘭泗愛用的物品。


    她心口一熱,立即讓麗兒推開驛站大門,兩人匆忙走到前院,卻見小總管一臉驚愕的看著她倆。


    “初荷福晉!你們怎麽會來這兒?”他實在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今日中午貝勒爺忽然叫他來說要趕著出城,他當然沒敢多問,就隻是包袱收拾收拾趕緊跟著上路,結果才到驛站又讓他停下,然後,就看到了一個據說不想再見到貝勒爺的女人焦急找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們家貝勒爺呢?”初荷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來。


    自從看見那幅畫像以及聽了麗兒轉述鄭奇山所說,她對於蘭泗所做的一切感動得亂了分寸,更何況方才在馬車上焦急得幾乎五髒六腑都要焚了,以為不知要追趕多久才能追到蘭泗,慌亂之際,卻乍見他的駿馬就在眼前,她此刻全亂了,再也沒法兒冷靜思考。


    “福晉想找貝勒爺?”小總管詫異又不解,愣愣的又問了一次。


    “求你快說吧!”麗兒忍不住也跟著發急,雖然她也搞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要見你們家貝勒爺,我一定要見他!他到底在哪兒?”初荷幾乎哽咽,眸子仿佛也要發熱。


    小總管被她們主仆倆的模樣給嚇到。麗兒向來活潑也就算了,可是初荷福晉幾曾這麽焦急了?這簡直是讓他驚訝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慢慢抬手指指她們後麵,初荷認定他是在說貝勒爺在外頭,於是猛一轉身想往門外走,不料卻撞見那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她後方不遠處。


    那高瘦的身影、那清朗俊雅的五官、那細長且帶著心事的晶亮雙眸,盡管臉龐比之前更瘦了一點,但確確實實是他沒錯。


    蘭泗!


    初荷的心髒整個揪了起來,硬生生停住步伐。


    “還以為,你永生不想再見到我。”


    蘭泗兩眼盯著初荷,眸光激動而閃爍,嗓音低啞,話中竟還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怨慰。


    “你……你、你……”初荷喉嚨像是被梗住,眼睛鼻子全熱了,半個多月不見,竟恍如隔世。


    “你們都先退下吧。”蘭泗揮手示意麗兒和小總管離開。兩人原本就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但此刻看見兩個主子互相凝視的模樣,莫不恍然大悟。


    “你何苦如此大費周章。”初荷困難的眨著眼,卻發覺眼睛一直濕潤起來,連心都揪得疼了。


    “為了賠罪。”蘭泗語氣輕緩,仿佛說得太大聲就會把眼前人給嚇跑,又仿佛說得太大聲就要按捺不住自己壓抑許久的情緒。


    一瞬間,初荷想起曾經有一天晌午,蘭泗也是這麽溫柔的說是來賠罪,然後,那日就提議要跟她結為知己,此刻想起來,竟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這人,怎麽老是賠罪。”初荷搖頭,淺淺笑著,這一搖,卻將眼眶裏的淚水給搖了出來。


    “不同的。這回我真的是鬧出傻事蠢事來了,竟讓一個從來不哭的女子哭了好兒回,不賠罪不行。”蘭泗直勾勾望著她,情緒不比她平穩。


    “別說了。”她追來,為的是求看他一眼,然後跟他說說話,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啊。


    “讓我說。我最大的錯處就是沒能早點發覺自己傾心於你,自從開口央求你當我的知己,我無論喜憂好壞,隻想到要跟你說說,那時,就心係於你了。敦華說對了,我是個呆子,我有了最好的在身邊,結果卻以為自己還在等,愚昧的忘了要伸手抓住……”


    “求你別說了。”初荷發現自己錯了,她不該追來,她憑什麽追來?她原來就是個不該奢望未來的人,也早在心裏打定主意不再改嫁的啊。


    “那日在梅花林,我無意間聽到你和敦華的對話,忽然就像是大夢初醒,結果卻讓我做了錯事,我竟衝動得立刻就想將你緊緊抓在身邊,卻沒想到這麽做對你來說有多麽突然。這半個月以來,我每一日都希望自己那天不曾那麽唐突。”蘭泗慢慢走向前一步。“仔細想想,你定是以為我急著給長輩們交差,所以胡亂說要跟你成親,是嗎?”


    那日情勢確實如此啊。初荷沒說話,隻是默認。


    “初荷,你不是下下之策,從來都不是,你能信得過我嗎?”蘭泗幾個大步跨向前,拉住她沒受傷的手。


    她信她信!倘若他做了這麽多,她還要疑心,那她恐怕連他的知己都稱不上了。初荷點頭,淌下淚來。


    “我信你,但是,你……你還是回京吧,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嫁,咱們還是像以前那樣當知己,那時不是很快樂嗎?”初荷困難的說,她不要蘭泗娶了人人都可說閑話的皇族遺孀,她不要蘭泗連帶受到輕蔑。


    蘭泗將她手緊緊抓起來貼在他心口。“你是要我將心削出來給你瞧,你才願意嗎?”


    初荷不住搖頭。“你別說了,我們不可能的。別再說了,好好保重身體。”


    她沒辦法再說下去,因為蘭泗忽然一把將她抱住,臉就埋在她肩頸處,激動得整個身體輕顫著。


    “你鐵了心拒絕我是嗎?早知如此,我阿瑪那日拔劍要劈,我就該伸長脖子讓他劈死還圖個幹淨!”蘭泗語氣激動而哽咽,這幾句話幾乎是在初荷耳邊講的,讓她聽來更是震撼。


    “你、你阿瑪竟然……”初荷簡直不敢想像當時的景況。“我不值得的,我隻是個寡婦而已,我……”


    蘭泗抬起頭來,神情有著前所未見的激烈。“倘若我說皇太後跟聖上都答允了呢?倘若我說此生非你不娶呢?”


    “聖上皇太後怎、怎可能答應這門親事?”初荷搖頭不信。


    “是真的!他們說不想再跟我這死心眼計較,由得我愛娶誰都行。聖上開了金口,我阿瑪額娘還有反對的餘地嗎?”蘭泗看出初荷的動搖,登時難以克製的輕輕拂了下她耳邊的發。“我怎可能拿這樣的事騙你?”


    “但是,雪蘭英公主怎麽辦?皇太後肯定氣惱極了。”初荷擔心著。


    “你擔心皇太後、擔心是聖上、擔心雪蘭英,卻獨獨沒擔心我嗎?你就不怕我為你傷心欲絕嗎?”蘭泗說得懇切,那認真的眼神讓初荷不舍。


    她當然擔心他,她最擔心的人就是他啊!擔心他過得不好,擔心他受到眾多長輩責難,擔心他受人議論,擔心他為此而傷心……


    初荷直直望著他,原本打定主意要拒絕到底的那股決心開始動搖。


    “初荷,你就忍心棄我而去?”他低低的嚷著,那好聽的嗓音像是一種魅惑之聲。


    隻是……


    “我該狠心棄你而去的。”初荷在他驚愕受傷的眸光中,看見淺淺笑著的自己。“你竟跟鄭奇山聯合起來扯謊騙我,說什麽聖上要讓宗人府辦你,害我、害我……”


    她漲紅臉,說不下去。


    “害你不顧一切急奔出城?”蘭泗也笑了。“倘若不這樣扯謊,你肯見我嗎?”


    初荷笑著不肯答,但那帶著羞怯的笑意卻回答了一切。這一笑,沒了幽結的心事;這一笑,是她終於卸下心防,是她對他情感的回應。


    蘭泗癡癡看著這抹笑,知道初荷終於不再躲避,一時之間心口湧起感動萬千,不由得頭一低,輕輕貼上她嘴唇,發現她沒抗拒之後,兩手深深將她抱進懷裏。這一吻,更深了。


    “你說,要是你家福晉發現有個小丫頭竟然敢偷看,會不會破天荒的發起脾氣來?”


    大門外,兩個人賊兮兮的將臉貼在門縫上,看得臉紅心跳。


    “要是貝勒爺發現是你起的頭,肯定史無前例的剝了你的皮。”


    麗兒不服氣的壓低聲音嚷嚷,眼睛卻沒離開,仍是盯著吻得難分難舍的兩個主子。


    這就是親嘴嗎?曾經聽幾個年紀大的嬤嬤提過,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會這樣,沒想到真正發生在眼前時,竟讓人看得心兒亂跳,緊張不已;尤其蘭泗貝勒是那樣俊挺飄逸,小姐又是如此含情脈脈、羞怯動人。


    “什麽叫做我起的頭?是你先看的吧?”


    小總管扯扯麗兒衣袖,十分不滿的抗議著,不過視線很快又移回主子身上。他在蘭泗貝勒身邊伺候多年,還沒見過這個向來斯文有禮的貝勒爺這麽癡迷的吻人,他還以為這主子有潔癖呢,如今看他們似乎離不開對方的嘴唇,那應該是顧不得什麽潔淨幹爽的鳥事了吧!


    相較於大門外兩人的鬼祟,關起門扉的兩人卻是一陣纏綿。


    許久,兩人才輕喘著氣,改為深深凝望對方。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讓鄭奇山騙你?”仍喘著,但蘭泗始終好奇。


    向來都是這樣,他對初荷聰明的腦袋始終感到驚奇。


    初荷微微一笑,小臉上仍有方才激動擁吻而起的紅潮。“我從馬車上奔下來時就想到了。因為倘若你真如鄭奇山所說急著趕回北京,又怎會才剛出城就停在驛站休息呢?隻是.我那時一心隻想見上你一麵,即使知道你是在騙我,還是跑進驛站裏來了。”


    “初荷,我的初荷總是如此冰雪聰明。”蘭泗低喃,語氣像是傾心,又像是憐惜。


    初荷聽他說得情真意切,感動得幾乎要掉淚。她發現自己開始喜歡當他的心上人,她開始眷戀他時而淺嚐、時而深狂的親吻,以及他時而輕柔、時而用力的擁抱,她……不要再隻是當他的知己了。


    “我以為向來氣節高雅、文質彬彬的蘭泗貝勒,該是冰清玉潔舉止合乎於禮,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吻人。


    初荷咬著下唇,說不出後話。


    但蘭泗像是知道她想說些什麽。“你是說冰清玉潔的蘭泗貝勒怎會這麽吻你?初荷,我承認自己是死心眼,但不是和尚。”說著說著,蘭泗便笑了。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真愛瞧這笑臉。”她凝神看著蘭泗,心神悸動.竟然脫口而出如此露骨的告白。


    蘭泗被她蘊含情愫的模樣給觸動,又低頭要吻,可沒想到初荷竟忽然將他推開。


    “所以,鄭奇山說王爺將你打得半死,好幾天下不了床,這也是騙我的?”


    蘭泗愣住,看初荷滿臉指控,嗓音也比之前說話還要大聲,不由得扯扯眉眼,思索著該如何善後。


    “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她著實氣惱。


    “如果你介意這個謊,那我回京後鬧點事讓阿瑪真的將我打得半死,這樣可好?”他十足認真的說。


    “你若真這麽做,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初荷雖然知道他是在說笑,仍是氣得瞪大眼睛。


    “以後你說什麽我都依,就別跟我計較這一回了,好嗎?”蘭泗在她耳邊輕輕說著。


    初荷小小聲應了一下,算是應允了。


    她如何能責怪蘭泗扯謊?他所做的這一切,都隻是為了追求心中的悸動,就像她,奔下馬車時明明已意識到了被欺騙,卻仍是奮不顧身的闖進去。


    兩人吻著,一個沒了平日的冷靜隱忍,一個沒了向來的清磊朗然,吻得難以割舍,心醉神馳。


    大門外,麗兒和小總管苦惱不已,不知何時才能打斷兩個主子;但……這不打斷不行啊,隻因驛站外越來越多人納悶觀望著,人人議論紛紛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不能進去啊?


    細雨紛飛,讓初春氣候添了點舒爽,不過也多了涼意。


    王府書房內,一道高瘦的身影坐在窗邊,一手支著光潔的額頭,一於把玩著黑色棋子,晶亮如星的雙眸盯著棋盤,正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走。


    一個帶著笑意的年輕少婦端著茶具走進來,慢條斯理的幫他沏茶,還遞到嘴邊。


    “喝吧,歇會兒。”這人難得放假兩天,竟這麽執著,非得破了這盤棋局。


    “你的棋藝真是越來越高明了,這一局竟設得如此精妙有趣。”他抬起頭來,露出清朗好看的微笑,卻見初荷視線停在書桌上的一張紙條。


    “桌上這什麽?你下午寫的嗎?”她好奇挪步過去看。


    蘭泗看到她拿起那紙張,俊雅文氣的臉龐微微泛紅。“你午睡時我隨意寫的。”


    那又為何臉發紅呢?初荷不解,低頭低聲念著,卻不由得也泛起一絲嬌羞。


    細雨方歇,漣漪未平,湖麵荷花初綻,冰清玉潔,惹芬芳。蘭泗竟將她名字寫進去了!初荷心口一暖,抬頭看向他,正巧蘭泗也凝視著她,兩人同時望進對方眼底,卻都沒說話,隻是微微笑著。原來無聲勝有聲的意境竟是如此之美。


    “別站太久,來這兒坐著。”蘭泗招手示意她坐下,在初荷緩緩坐到他對麵的同時,迅捷起身替她在腰後墊了個軟枕。


    “瞧你,就這麽不會照顧自己,不是說墊著才不會腰疼嗎?”蘭泗貝勒動作溫柔的扶著她重新坐下。


    “才五個月而已,哪會腰疼啊。況且敦華懷身孕時會鬧腰疼,又不見得我也會犯上這毛病。”初荷扶著五個月身孕,抬頭看向夫婿。


    大婚將近一年,距離那年在驛站相互表明心跡算也也將近三年了,可這麽近距離的凝視自己夫婿,仍是讓她感到一絲羞赧。


    “總是小心點好。”蘭泗坐到她身邊,隨意將一直捏在手上的黑子擱在桌邊。“不用下了,剛才反複推敲過,這局我是輸定了。”


    “太好啦,那現在咱們是各自贏五局,平分秋色。”初荷拿出棋盤旁邊的小冊子,看著上頭記錄的戰果。


    “我瞧瞧。”蘭泗將那本專門記錄兩人下棋勝負的冊子拿來瞧。“你算錯啦,前幾天在花園裏下的那盤是平手,所以算起來應該是你贏了。”


    “那就多謝貝勒爺承讓。”初荷知道蘭泗根本是有意哄她開心,花園裏的那局壓根兒就是他存心相讓才平手的啊。


    不過,她並沒有點破;知道他喜歡讓著她,那她也就開開心心的接受了。


    “你那宅子都命人收拾妥了嗎?福陽可有說哪日會抵達?”蘭泗問著。


    前兩年初荷都是北京住半年,簡親王府那邊住半年,因為她真真切切當自己是福陽的姨娘;與蘭泗成親之後,更是將那兒當成自己娘家。


    今年她有孕在身,福陽不要她舟車勞頓兩邊往返,於是提議自己來北京住兩個月,就住在老王爺留給初荷的宅子。初荷知道他要來,高興得好幾天前就命麗兒打掃準備,就等著這個小主人前來。


    “按照他信上所說,應是明天傍晚前抵達這兒。”


    “那讓小總管設宴,替福陽洗塵。”蘭泗也挺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初荷聽了,笑著點頭。這三年來蘭泗將福陽視為自己的家人,凡事都會幫著打點照料,讓她內心甚是感動。


    “這茶真香,是哪兒拿來的?”蘭泗喝了口茶,滿意的在讚歎著。


    “是我前天進宮麵見皇太後時,她老人家送的。她說你肯定會喜歡,看來還真是說對了呢。”


    想起那年返京,第一件時就是去見皇太後。兩人雙雙跪在老人家跟前請求原諒,隻見皇太後氣呼呼的瞪著,沒多久卻又歎息。


    “怪誰呢?怪我自己老眼昏花,竟還讓你們一個種花一個畫花,這紅線說穿了還是我自己牽的呢。我沒不準你們成親,隻是氣你們竟然將我蒙在鼓裏。知道嗎?你們該第一個告訴我才是啊……”


    就在她替簡親王爺守完三年孝之後,還是由皇太後作主讓他們倆成親;隻是大婚那日,蘭泗阿瑪繃著一張臉,從頭到尾沒笑過。


    “聽麗兒說,前幾天阿瑪讓人拿了好多塊布料,說是讓你做幾件新衣裳?”蘭泗將棋子收妥放好。初荷懷了身孕後,他就不讓她下棋太久,免得太勞心費神,倘若動了胎氣可就不妙。


    初荷點頭。“好像是看我肚子越來越大,說要做些寬鬆的衣服才行。”


    禮親王一直對她十分冷淡,這次竟會主動關心她,也是讓她頗感意外呢。


    “難為你了,總是得看我阿瑪臉色。”蘭泗帶著歉意,輕輕將她鬢邊發絲撥向耳後。


    “這沒什麽,我沒放在心上,況且,你瞧那些布料就會知道,全是江南最好的郎家織造呢,我倒覺得這是漸入佳境。”


    初荷一點兒也不怨怪禮親王的冷淡,因為,兩年前她阿瑪被貶官,宅子又都賣了還債,那時可真是鬧得一點兒也不光彩,禮親王在朝廷地位顯赫,哪受得了家中長子娶了這樣的媳婦呢。


    “也隻有你會這麽體貼。”蘭泗忽然笑著。“不過也說不定是因為梅沁快要大婚了,他老人家心裏總算開心了,這才想到該對你好一點。”


    初荷聽了,隨即抬眉。“日子訂好了嗎?這可真是朝廷大事呢。人人追求的蒙古小公主竟然自己說要嫁給梅沁,也讓滿蒙聯姻又添一佳話。”


    蘭泗笑了一下,險些被茶給噎著。“你該想得到他們大婚的日子是誰訂的。梅沁拿了本黃曆翻來翻去,聽說又問了好幾個算命師父,好不容易算了個據說百年來最佳的日子,說那日成親保證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還可以庇蔭子孫。”


    初荷聽了,也忍不住頻頻抿嘴巧笑。“真的有這樣的良辰吉時嗎?雪蘭英就這樣由他一人決定嗎?”


    “誰知道呢。兩個像小孩子一樣,成天吵吵鬧鬧,幸好聖上賜給雪蘭英一座新的宅子,他們婚後就會搬出王府,咱們也不用聽他們鬥嘴了。”


    能夠跟蒙古紮薩克親王結這門親事,可真是讓禮親王又扳回麵子。想起那年蘭泗拒絕雪蘭英,鬧得皇太後惱怒,還驚動聖上親自召見,紮薩克親王更是氣得放話說要將禮親王府給鏟平,哪知道兜了一圈,雪蘭英最後仍是嫁入他們家,隻不過新郎官換了一個罷了。


    “沒娶到蒙古小公主,敢問蘭泗貝勒是否抱憾呢?”初荷笑問。


    蘭泗連忙搖頭又擺手。“得了!我可真慶幸在雪地裏打滾的人不是我,這種福氣就讓梅沁去享受就行了,我還是跟你下棋聊天來得享受。”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是啊,春日無限好,即使是下雨也挺好的;無論晴雨,隻要能跟對方下盤棋、說說心裏話,就是快意無限,無處不春風啊。


    初荷倚在蘭泗身邊,兩人互相偎著看向飄雨的窗外,都覺得那雨落得極富詩意、美不勝收,卻不知自己這一幅才子佳人的美景,才真是羨煞人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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