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剛過,章湖縣的偽縣公署便發出了征收小麥的布告:一畝地繳小麥四十五斤,麥子繳到各村維持會,然後全部送到各大鄉。


    四十五斤就是三鬥,老百姓都覺得這是個剜肉摘心的事,可不交能行嗎?雖然經常為這事在家裏、地裏、人前、背後議論著,卻是沒有什麽辦法。


    “這是總部的指示,是關於破壞敵人征糧的。”參謀於忠拿著電報抄紙,給眾人念道:“麥子是物資,物資被敵人拿去,就等於給敵人增加力量,遊擊隊應采取行動,盡量讓敵人征得少,或者征不到。具體策略可采取‘明截假要’,‘伏擊攔阻’等方案,必要時,主力部隊可采取適當行動配合你們。另外,第二批五十餘名遊擊隊員已經訓練完畢,將於近日由趙誌成率領,潛越封鎖線,與你們會合……”


    “真截假要”就是人員潛在據點周圍的青紗帳裏,待送麥群眾趕到,用鳴槍、追嚷的辦法一鬧騰,將送麥的群眾攔回去,然後打發各村聯絡員進據點報告,說麥子讓遊擊隊截走了。這種辦法最為穩妥,但隻適合維持會已經歸順,比較可靠的村莊。


    “伏擊攔截”就是集中兵力打硬仗,在路上伏擊押運的敵人,將各村向各鄉或各鄉向縣城集中的糧食搶下來。


    “嗯,我聽明白了。”萬老華咧開大嘴笑了起來,“嘿嘿,我的老搭襠要來了,你們趕緊製定計劃,人到了就行動。”


    ………………


    天上沒有星月,偶爾有兩三點螢火飄起又落下,遠處的狗吠聲幾乎渺茫,似在天那邊,微細的嘶嘶聲在空中流蕩,那是些才得到生命的小蟲子。


    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隊伍在山野中急速行軍,正是趙誌成率領的第二批遊擊隊。


    許茹走在趙誌成的身邊,一綹黑發尖梢處流出了晶瑩的汗滴,略帶不滿的低聲說道:“小氣,連馬也不給。”


    “司令是怕馬匹目標大,潛越封鎖線容易暴露,等到了地方,肯定先給你弄匹馬騎。”趙誌成解釋道:“把你的背包給我,我給你背一截路。”他伸手拉著許茹那打得整齊的背包上的帶子。


    “不用。看起來,你這個小白臉還沒有我胖哩!”許茹用力拉著兩個肩頭上的帶子,胸脯讓帶子擠得高高的鼓了起來。


    “勒得慌吧?我給你鬆一鬆。”趙誌成關切的說道。


    “我不鬆。”許茹輕笑著走快了兩步。


    看著許茹的背影,趙誌成對這個倔強姑娘的愛意在悄悄的萌芽、成長,年輕人的初戀是甜蜜的,也是不易覺察的,就那麽靜悄悄的在心底種下了小苗。


    雲層慢慢散開,一輪澄黃的牙月,光輝地掛在峰巔,山巒變成了黑色的剪影,星光在天際閃瞬。夜霧在很低的山穀裏飄動,花叢、山徑、草坪,被月光照得像鋪了白霜。


    趙誌成和許茹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一起,似乎月老的紅線在無形的牽引著他們,又象兩塊磁石,陰陽兩極在不斷的吸引。


    “翻過這座小山,就能看到接應咱們的人了。”趙誌成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


    “嗯!”許茹輕輕應了一聲,半晌微皺著眉頭說道:“三飆…,那個司令為什麽不讓部隊直接打過來,偏要來什麽滲透,你說他在憋著什麽壞水呢?”


    趙誌成頓了頓,解釋道:“如果直接進攻,雖然有這個能力,但傷亡肯定不小,也會惹急了鬼子,報複起來就很可能形成拉鋸戰,有些得不償失。滲透遊擊呢,不會讓鬼子感到太大的壓迫,但卻可以內外結合慢慢消耗鬼子的力量,這就叫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當中就讓淪陷區變了顏色。最後再來總攻,不僅費力少,而且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地道、地雷都初具規模,鬼子再來爭奪,也不怕他。”


    “哼,小白臉就是壞心眼多。”許茹揶揄著看了趙誌成一眼,“那個三飆…,司令臉也不太白呀,可咋就那麽壞呢?”


    “嗬嗬,你其實應該管他叫姐夫呀!”趙誌成調侃道:“別跟我說,你和李如萍結成幹姐妹就是為了那把小金槍。”


    “我哪有那麽勢利。”許茹橫了趙誌成一眼,“如萍姐是好人,我喜歡,可我就是不叫那個家夥。”


    ………………


    麥子剃了頭,高粱沒了牛。麥收剛過,又連下了兩場滲地雨,高粱、玉米長得都吞了脖,穀子、黍子也都蹲襠深。人鑽進莊稼地裏去,就像魚兒跳進了水,連個影兒都望不見。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趙誌成率領的遊擊隊恢複了體力,立刻開始和萬老華實施製定好的作戰計劃。


    天還黑乎乎的,萬老華和趙誌成便分別率領隊伍,悄悄地朝大黃莊據點走來,沒聲響地來到小關河南岸的那座炮樓跟前,在一塊蔥蘢茂密的高粱地裏潛藏起來。五六丈高的炮樓子,直橛似地揳在地上。一個挺長、不太寬的木製吊橋,在炮樓東麵防護溝的裏麵,緊緊地拽起,高高地懸在半空中。


    小關河的河身不寬,流頭挺急。不太平靜的水麵上,反映了無數的銀星,頑皮地在擠眉弄眼睛。它就像天上的銀河移挪到地上,攤擺在人間,撂放在萬老華趙誌成他倆的眼前。


    趙誌成趴在潮濕的河邊上,朝西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兩座炮樓子。黑糊糊的炮樓頂上,不時地傳過來哨兵的咳嗽聲。兩個炮樓中間,一架木製的大橋,又被老百姓稱為毀民橋,橫架在河上,離水麵不過七八尺高。


    “隊長,得派人下去看看水有多深。”趙誌成扭頭對萬老華說道。


    萬老華點了點頭,縮回去,交待趙田慶下水。


    “讓我去吧,保管不誤事。”萬小華飛快的甩掉衣服、褲子,瞪著大眼睛,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隊長,您兒子的水性不賴,比我還快呢!”趙田慶笑著說道。


    這一段時間,萬小華和遊擊隊裏的人都混熟了,因為名字的關係,大家夥都開玩笑的說他是萬老華的兒子,一開始兩個人還不樂意,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萬老華猶豫了一下,鄭重的說道:“不能驚動敵人,否則遊擊隊就不要你了。”


    “嗯!”萬小華使勁點了點頭,貓著腰來到河邊,腳丫子輕輕地朝水裏一伸,整個身子也就鑽了進去。象蛤蟆似的不聲不響地鳧到河中央,脖子一縮,一個猛子潛到了水底下,好半天,頭才從水裏鑽出來。他輕輕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繼續朝前劃動,一直劃到河的對岸,朝上遊爬行了六七十米,才又鳧水朝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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