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歇的告誡,蕭玉融還是放在了心上的。


    身邊放個暗衛能幹事,蕭玉融還特意去扶陽堂了一趟,視察扶陽衛。


    走入扶陽堂前,翠翠問道:“公主想要從四部中哪一部提拔人出來?”


    蕭玉融心情還算不錯,“你覺得,本宮會從哪一部提拔?”


    “鏡部監察各級官員,處理文書。花部負責臥底和情報收集,色誘收買。水部護衛親貴,執行公務。月部暗探刺殺,常常執行危險任務。”翠翠娓娓道來。


    她有理有據地分析:“水部一半都是些將來前途磊落的門閥子弟,收編入扶陽衛前不少是禦前侍衛,日日咫尺顏,就連崔辭寧小將軍從前也是這般。所以啊,奴婢猜公主應該會從水部選。”


    蕭玉融笑了笑,“猜的不錯。”


    翠翠臉上剛揚起笑臉,蕭玉融下一刻就話鋒一轉潑了她冷水:“可惜錯了。”


    “公主——”翠翠苦著臉。


    “你都說了,崔明陽先前就是禦前侍衛,水部大多都是崔辭寧二號,來日有的是錦繡前程,何苦留著人家終生在本宮身側做個不見天日的護衛?”蕭玉融道。


    語罷,幾位扶陽堂的管事跪在蕭玉融身前,向蕭玉融一一匯報今日明細。


    蕭玉融說要從月部挑人,月部主事便直接領蕭玉融去演武場,讓底下人全站出來給蕭玉融挑。


    月部競爭殘酷,能脫穎而出,能活下來的,都是狠角色。


    平日裏他們就為了爭奪生存資源你死我活,儼然是個鬥獸場。


    那些人站在蕭玉融麵前,一個個都充斥著血腥氣,目光狠厲。


    人太多,蕭玉融坐在主事叫人擺過來的椅子上,接過茶水,道:“叫他們給本宮看看本事。”


    她高坐黃金台,演武場上眾人憑君挑選。


    主事會意,麵向月部眾人,道:“跟往常訓練一樣。”


    話音落下,立即有人率先出手攻擊身邊的人,瞬息之間,演武場上變成混戰。


    月部眾人互相攻擊起來,你來我往,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往常就這麽訓練?”蕭玉融問。


    “是。”月部主事連忙回答,小心翼翼地揣測蕭玉融的意思,“公主若是覺得過於血腥了,我就叫底下人整改……”


    蕭玉融用手撐著側臉,道:“選人時便這麽挑,選進來的也能互相切磋,但別動不動就重傷喪命的,都是好苗子,培養培養來日價值可大著呢。”


    她的話風輕雲淡,讓主事鬆了口氣,又難免慷慨。


    主事本是在擔憂蕭玉融善心大發,沒想到蕭玉融隻是在擔心未來的價值。蕭氏皇族,果然如出一轍的薄情狠心。


    “公主,這些人如此……怎麽能日日長伴公主身側呢?”翠翠站在蕭玉融身後,滿眼憂慮。


    蕭玉融瞥了她一眼,“如今這樣的你就覺得野蠻粗鄙,扶陽衛幹的髒活累活不計其數,底下的陰私是都沒見著呢,怎麽成大器?”


    翠翠頓了頓,“是。”


    蕭玉融的目光掃視過月部的眾人,其中一個少年看著年歲不大,下手卻相當狠辣,因為實力卓絕而格外突出。


    反應迅猛,凡是有人近身,他就立刻拚著一身傷也要反擊。


    蕭玉融微微揚眉,偏過臉吩咐:“取弓箭來。”


    底下人都愣了愣,立即取弓箭呈遞給蕭玉融。


    蕭玉融彎弓搭箭,瞄準那個少年。


    第一箭,擦著少年的發絲穿過,少年避都沒有避一下,全副身心都在眼前的敵人身上。


    第二箭,瞄準的是少年舉劍的肩膀,少年這回及時避開。


    第三箭,蕭玉融朝著預測少年會閃避的方向射出,但是少年動了一下身形,便不再改變位置。


    蕭玉融放下弓箭,彎了彎唇角,“夠了。”


    月部眾人紛紛停下,那個少年也喘著粗氣站在原地,受傷的手臂上蜿蜒而下血色,順著手裏的劍滴落。


    剛剛蕭玉融那三支箭,雖然他都避開了,但是分出身心應付也幹擾了他的動作,讓他被同僚傷到了。


    “你。”蕭玉融指了指少年,“近前來。”


    少年走上前,直愣愣地站在蕭玉融麵前一動不動。


    “大膽!麵對公主還不行禮?”翠翠嗬斥道。


    話音未落,月部主事就一腳踹在少年的膝蓋上,把人踹跪下,“還不跪下?”


    少年悶聲不吭地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劃拉得破破爛爛的,大傷小傷遍體,滿麵血汙。


    蕭玉融沒顧手被弄髒,捏著少年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仰起臉,“我叫阿玉。”


    “重了公主名諱。”翠翠低聲提醒。


    “有了新主,過往雲煙都要拋卻,名字也是,給你新起一個如何?”蕭玉融倒也沒多在意這件事情,漫不經心地問道。


    少年點頭,“以後我就跟你走。”


    翠翠嘀咕:“真是沒規沒矩。”


    月部主事道:“公主,此子出身低賤,是父母不明的乞兒,為著一口飯才入扶陽衛。雖根骨絕佳,但性子卻實在有些……不通人性。”


    這形容像是在說一頭什麽都不懂的幼獸似的,就差沒直說這人難調教得很,跟野獸無異了。


    畢竟這小乞兒父母未詳,年紀小話少,打起人來半點不手軟招招取人性命,孤僻沉默,怎麽看都不討喜。


    可見他們都看不起他,他在月部過得很艱難。


    蕭玉融還沒說什麽,少年就攥住了蕭玉融的裙角。


    滿是血汙的手緊緊攥住華美衣裙的一角,在絲綢裙擺上留下幾枚汙穢的指印。


    被弄髒了裙子,蕭玉融本應該不高興的,但她垂著眸子,居高臨下地望下去。


    那手隻是小心翼翼地攥住了裙擺極小的一角,卻抓得很緊很緊,緊到指尖都開始發抖了,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少年的嗓子因為很久沒有開口說話而變得有些沙啞:“我會聽話的……”


    “你弄髒公主的裙子了!”翠翠連忙要把少年的手拂下去。


    “讓他說。”蕭玉融抬了抬手,製止翠翠。


    少年抬著黢黑的眼睛看蕭玉融,生澀地說道:“……我會聽話,帶我走……”


    蕭玉融盯著他的臉,勾起了唇角,“好。”


    蕭玉融抬手,翠翠立馬遞了一方手帕過去。


    她接過手帕,抹掉少年臉上的血汙,對月部主事說:“本宮既然選了他,自然有自己的用處,無需多言。”


    擦掉血汙,猶如明珠洗淨塵灰,露出少年俊秀的一張臉來。


    蕭玉融的動作頓了頓,這是……啊,又是一位故人啊。


    出身低微的乞兒,因為出身問題一直被投閑置散,幾經輾轉都沒有被重用。


    到後世他整肅了一支全是三教九流的隊伍,在亂世之中掙得了一處自己的地位,是群雄之一。


    那時候他已經不是阿玉了,而是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叫玉殊。


    殊行絕才的殊。


    玉殊說來也算個草莽英雄,可惜了,與蕭玉融也是並世不相容。


    隻不過當時蕭玉融的主要注意力在以崔柳為主的叛軍上,即使防備此人,也沒有過多關注。


    到最後蕭玉融功敗垂成,更加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情了,對於此人也沒有了其他印象。


    最大的印象也隻剩下某次短暫的交鋒時,對麵旗幟上那個通紅的玉字實在是礙眼。


    於是蕭玉融彎弓搭箭,射殺護旗手。第二箭是打算射穿那麵帥旗的,卻被玉殊斬斷了箭矢。


    就這麽一次短短照麵,兩軍擦肩而過,各走各的路,也沒有再起波瀾。


    蕭玉融似乎是聽到對麵為她挑釁的舉動而不滿的聲音,卻都被玉殊鎮壓了下去。


    除此之外,蕭玉融對於此人的回憶已經模糊不清,猶如一封被水浸透的長信,每一個字都暈染開了墨跡,難辨得很。


    “說了要給你新起一個名字,那便叫殊吧。”蕭玉融沉沉地垂眸看著少年,“殊行絕才的殊,玉殊,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


    殊行絕才?這是什麽意思?玉殊懵懵懂懂抬起頭看蕭玉融。


    但他還是高興,他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完完整整,堂堂正正的名字。


    “殊行絕才,是指才能和德行都很高超,世上少有。這麽好的寓意,還把重了名諱的玉字給你,還不快叩謝公主隆恩?”翠翠說道。


    玉殊實實在在地磕了一個頭,“多謝公主賜名。”


    蕭玉融道:“不必謝本宮。”


    這本就是玉殊的名字,是上一世的玉殊曆經波折,走了常人不同的荊棘小道,一路坎坷才得到的名字。


    旁人或許一出生就擁有的名字,玉殊走了很久,也走出去很遠才得到。


    她所做的,隻不過是把這個名字原原本本地還給了玉殊而已。


    說起來也算是卑劣,不過是攻心市恩罷了。


    “以後你跟在本宮身邊,要學的東西可多著,首先第一點就是忠誠,你做得到嗎?”蕭玉融問。


    玉殊堅定地啞聲回答:“你既然帶我走,又賜我名字,給予我歸宿,那我的命就是你的。”


    蕭玉融聞言,笑了,“好。”


    “翠翠,今日既然來了,便把事情一並辦了,消息放出去了嗎?”蕭玉融轉頭問道。


    翠翠立馬應聲:“放出去了。”


    “好。”蕭玉融點頭,“那便擺上來吧,今日本宮就讓這扶陽堂的黃金台名副其實。”


    立即就有侍從將一筐一筐的黃金搬上了台前,就擺在蕭玉融眼前,很快就累積在一起,遠處看去宛若金山。


    蕭玉融榮寵與眾殊,父兄一旦得了什麽好東西就一個勁往她的公主府搬,光是私庫就有數不勝數的金銀珠寶。


    正如李堯止所說的那樣,黃金作土,珍珠如雲,都用做招攬賢才,把求賢若渴的名頭打出去,不怕沒人來。


    蕭玉融放話出去,重金求賢,凡是有能者經她認證無誤的,皆可有所安身之處。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能者俱歡顏。


    唯賢是舉,唯才是用。


    果不其然,不消多時,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真真正正有大能者願意入住公主府為幕僚的,蕭玉融來者不拒,謀士武將,多多益善。


    一連數日,黃金台貯俊賢多,絡繹不絕的賢才紛紛拜訪。


    當著所有人的麵,蕭玉融將前朝名劍玉龍裝進匣子裏,贈與玉殊。


    放出風聲說玉殊便是她這次招攬來的能者,可隨侍左右護衛安危。


    不管這出戲真真假假,不管其餘人相信與否,玉殊都是真心感念蕭玉融將他帶出月部,救他於水火。


    玉殊打開匣子,取出玉龍雙劍,跪在地上,將劍雙手呈現給蕭玉融,“蒙念公主恩,願攜劍為君死。”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此事在蕭玉融有心運作之下更是一傳千裏,讓天下賢才有意者都知道了昭陽公主求賢若渴,願意考慮入她麾下,為她所用。


    此等消息自然也傳入了不少人耳中,柳品玨、王伏宣和李堯止也在其中。


    王伏宣和李堯止已經出師,不過到底是師徒一場,還是親傳弟子,自然不同。


    蕭玉融更愁,她是關門弟子,作為桃李滿天下的柳帝師最後一位親傳弟子,入室追隨柳品玨學習。


    說得好聽,柳品玨先前待她那不上心的姿態,怎麽看都像是為了糊弄蕭皇。


    國子監是結課了,但是柳品玨這裏沒出師,今日蕭玉融也是要來上課的。


    李堯止與王伏宣手談,便提起了這事:“算算時候,殿下也應該來了。”


    王伏宣諷刺地彎起唇角,“我們師弟倒是對公主殿下格外上心。”


    旁觀二人對局的柳品玨聞言,頓了頓,“近日來你們師妹可謂是聲名遠揚,天下賢士有不少都為了她擺的黃金台那一出,不遠萬裏來到玉京。”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王伏宣嘴角的弧度愈發冷嘲,“她倒是大方得緊,連玉龍雙劍都送出去了,就為了個月部的乞兒。”


    前朝的名劍,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饞著,便是那些世家大族都巴巴望著,蕭玉融居然說給就給了。


    給就給了,還是給一個名不經傳的乞兒。


    “殿下此意為何,難道師兄不明白嗎?”李堯止微笑,“不過是借玉龍造勢,謀取求賢若渴的名聲罷了。”


    王伏宣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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