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痛心疾首,這可是他們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原本是多麽完美的家族繼承者啊。


    李堯止道:“茶,父親喝過了。話,父親也談過了。心意,堯止也表明了。父親可還有什麽要事?”


    “你長大了,為父管不了你了。但是李氏一族將來要交給你的,上上下下如此之多的人,性命榮華皆係與你一人之身。”丞相疲憊道,“你行事定要慎重。”


    “李家不止我一個孩兒。”李堯止笑了笑,“即便是沒有我,李氏也可以延續。”


    丞相啞口無言。


    的確幾乎每一個世家都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總有路可以走的。


    氏族通常情況下,或許會日益衰微,但也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從天上直接摔進泥地裏。


    李堯止笑:“新皇登基,諸多事務。父親大人身為宰相,日理萬機,定有許多事情要忙。”


    被下了逐客令的丞相,在兒子麵前忍氣吞聲地離開了。


    而蕭玉歇既然登基,滿朝臣子都要開始清算。站在蕭玉生那邊的要按照程度罰,中立的敲打,有從龍之功的也要賞。


    最打眼的還是蕭玉融,真要論起來,蕭玉歇萬裏天梯,她當屬第一功。


    她旁觀蕭玉歇頭戴冕旒,走上階梯。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少年帝王開啟了楚樂的新篇。


    而蕭玉融再次回到了前世的位置,成為了這一世的昭陽鎮國***。


    昭陽這個封號是難能可貴的讚美,因為能夠擁有昭字作為封號的人屈指可數。


    容儀恭美曰昭;昭德有勞曰昭;聖聞周達曰昭;聲聞宣遠曰昭。


    當時蕭玉融擁有這個封號是殊榮,而如今蕭玉歇繼位,她的這份殊榮也繼續延續了下去。


    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蕭玉歇朝著蕭玉融伸出了手。


    包括蕭玉融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蕭玉歇理應身為天子一個人走到台階的盡頭,俯視群臣。


    可他偏偏一路往前走,卻在途徑蕭玉融身邊的時候停住了。


    “哥哥?”蕭玉融低聲詢問。


    “這條路,我想是你跟我一起走完。”蕭玉歇說。


    蕭玉融頓了頓,“這不合規矩。”


    蕭玉歇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唇角,“我怎麽不知道,我的妹妹什麽時候變成循規蹈矩的人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玉融也不矯情了。


    她握住蕭玉歇的手,站在蕭玉歇的身側,在臣子們驚異或不滿的目光中,與蕭玉歇並肩同行。


    “登上這萬裏天梯,融融,我的興衰榮辱都願意與你同享。”蕭玉歇說。


    蕭玉融彎了彎唇角,“我知道。”


    站在最高處往下望過去,其實誰的麵龐都是一樣的模糊。


    蕭玉融長舒出一口氣。


    蕭玉歇允諾她攝政,承諾她擁兵,給予她無盡的榮寵。


    劍履上殿,上朝不趨,讚拜不名。


    而蕭玉歇一登基,蕭玉融便開始鋒芒畢露,以雷霆手段開始清算,劍鋒所指之處,無人不臣。


    蕭玉融府中幕僚不斷升遷,而曾經那些政敵不是辭官就是下獄。


    扶陽衛森嚴的等級製度之下,作為掌權者的蕭玉融權傾朝野。


    她作為皇族的代表,幾乎與世家壟斷軍政財諜。屬下扶陽衛監視暗殺,無所不用其極,又與世家根盤枝錯。


    蕭玉融能夠撥動楚樂時局的權勢,無時不刻在為曾經做過蕭玉融敵人的人們製造著恐懼。


    因為蕭玉歇的繼位,蕭玉融的權勢也隨之抵擋了巔峰,如日中天。


    好在蕭玉融還算理智尚存,並沒有把清洗全部。


    不過像是舒王這樣曾經跟她矛盾不可化解的,都開始遭殃。


    已經死掉的禦史大夫也沒能逃過。


    禦史大夫之責上承皇權,下監百官。


    如今的禦史大夫能到這個職位,也是多虧了他背後的氏族侍奉了蕭氏好幾代,再加上資曆,才做到了這個位置。


    隻是禦史大夫和他的家族仰仗這點皇恩,私底下沒少做些小動作,讓蕭皇不滿已久。


    包括舒王在內的宗室也是如此,文王宜王謀反,人頭落地,蕭皇不想再多殺幾個宗室來讓史書和後人戳他脊梁骨。


    為了曾經的那點顏麵和名聲,蕭皇沒有對他們下手。


    如今蕭玉歇繼位了,可就沒有那麽多顧慮了。


    舒王褫奪官位,跟他全家都被趕到了皇陵看守。


    禦史大夫的家族被罰沒財產。


    這麽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


    禦史大夫背後的家族並無異議,反而還為留了小命一條而感到慶幸。


    隻是舒王對此很不滿。


    何止是不滿,蕭玉歇褫奪了他的官位,給了蕭玉歇的門生。


    而禦史大夫的官職,如今落在了與他有仇的公孫鈐身上。


    公孫鈐如今還是蕭玉融府中幕僚,一連越過數級到了這個位置上,朝裏朝外無一不眼紅。


    根據可靠消息所說,舒王天天在皇陵發瘋,隨他一同前往皇陵的妻女都快要被他嚇死了。


    “我們為蕭氏鞍前馬後,如今他們卻卸磨殺驢,簡直是欺人太甚!早晚有一日,我要叫他們都付出代價!”舒王幾乎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我隻要他們的命!”


    他的妻子連忙上去捂他的嘴,“這可是在皇陵!麵對著列祖列宗呢!”


    “我難不成還怕這些死人嗎?”舒王絲毫不畏懼,“北邊要殺蕭玉歇的人那是多了去了!”


    他怨恨至極:“他們蕭氏兄妹,一個當著朝臣的不尊長輩,對我言語辱罵!一個褫奪我官位,沒收財產,還美名曰打發我全家來守皇陵!他們都該死!”


    他的妻子舒王妃滿臉都寫著,難道你都不想活了嗎的絕望。


    “他遲早要親征,吳氏謀害了他的君父,他不去情理不容!他不可能不想收服崔柳!即使柳氏崔氏殺不了他,好啊,讓他回來!回來他也隻能看到蕭玉融的屍首!”舒王大笑起來。


    “我已經將玉京上下布防都已經交與了吳尚,還想著蕭氏天下?做夢去吧!他們都得死!”他狀若癲狂。


    其實蕭玉融已經能夠想象出舒王當時的模樣,但是派遣出去探聽消息的是易厭。


    而易厭很不靠譜。


    本來易厭也不隸屬於扶陽衛,這本來是花部的活兒。


    易厭去,完全是他自己主動請纓,要去湊熱鬧的。


    他說上來的那些消息,越說越不靠譜,還在那裏模仿舒王。


    易厭此時正在模仿舒王,站在原地上下揮舞著雙臂,指天大吼:“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我的仇恨已經燃燒起了熊熊烈火!難道我怕他蕭玉歇嗎?我怕她蕭玉融嗎?我不怕!我不做恐懼的奴隸!”


    “我要完成這史詩對線!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我要以雷霆擊碎黑暗!”他神情激昂,仿佛身臨其境。


    可是他說的那些話,已經可以讓蕭玉融肯定後麵這些都是易厭自己瞎編的了。


    公孫鈐還聽得津津有味。


    蕭玉融都沒眼看易厭在那邊演得興高采烈,怎麽不去唱戲呢?


    蕭玉融緊急喊停:“行了。”


    “怎麽了?”易厭顯然還正演在興頭上。


    “別在那裏瞎編有的沒的,重點就在他把玉京布防交給吳尚了是嗎?”蕭玉融問。


    易厭點頭,“是啊,沒想到他還留了一手哦。”


    “玉殊,去讓月部把他解決掉。”蕭玉融吩咐。


    玉殊領命,邁步離開。


    解決一個守皇陵的親王,還是沒有職權的,用什麽水土不服,突發急症的名義最好。


    蕭玉融麵色凝重,“得述,玉京內的布防全部改過,傳書給舅舅,霍氏內也是如此。”


    謝得述頷首離開。


    公孫鈐笑道:“我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個新禦史大夫有的是事兒忙,可先走了啊主君。”


    “去吧。”蕭玉融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擺了擺手。


    她又看向旁邊的公孫照,“公孫郎,你哥哥有了賞賜,你也該有。你覺得……尚書令如何?”


    她往常嬉笑逗趣地喊公孫照一聲公孫郎,都會讓公孫照為這戲謔的稱呼紅了臉。


    隻是在此時,就隻剩下驚了。


    “主君!”公孫照驚詫。


    禦史大夫是死了,尚書令可還好端端地在位置上呢。


    而且尚書令雖然年邁腐朽,卻沒犯過什麽錯。


    蕭玉融笑了笑,“他年紀大了,也該告老還鄉了。”


    公孫照跪在地上,“主君,尚書令並無過錯,照如今……隻想留在公主府辦事。”


    “起來吧,我與你是何等關係?用不著如此。”蕭玉融笑著把公孫照扶起來。


    嘖嘖嘖,又開始用這君臣魚水情一招了。易厭抱臂在一側,看著蕭玉融這如魚得水的權術謀劃。


    見蕭玉融一眼瞥過來,易厭興致勃勃地湊過來,“那我呢?我呢?我是什麽獎勵?”


    對公孫照,蕭玉融還能花費些馭人之術,麵對易厭這種死乞白賴,給點陽光就燦爛,打壓了卻毫不在意的人,她就沒什麽心思了。


    “滾。”蕭玉融麵無表情道。


    “哇。”易厭果然笑嘻嘻的,“罵得好,再罵我兩句。”


    蕭玉融:“……”


    蕭玉融都懶得罵易厭。


    易厭這人多少沾點變態,就算蕭玉融掐著他脖子,扇他耳光罵他,他也照樣能亢奮起來,興奮地衝撞著說喜歡。


    “已經花部有消息了,老師已然肅清了族中的叛徒。”李堯止說。


    這才叫人煩呢。因為這說明了柳品玨如今已經回到允州,並且奪回權勢和話語權。


    這也意味著柳氏已經安定下來了,以後就是柳品玨的一言堂,而柳品玨也就要謀劃些什麽了。


    身份的對立和轉變,也意思著身為允州一郡太守的吳氏一族會得到柳氏的庇佑,而玉京原本的布防圖也會到柳品玨手裏。


    李堯止意有所指,“吳尚前兩日,截斷了崟洲的軍隊。”


    “他攔了崔氏的兵士?領兵的是誰?”蕭玉融意外。


    “崔氏主帥,少將軍的父親。”李堯止笑了笑,“他先前重病,如今陛下召崔氏嫡係回京述職,他不顧阻攔,主動進京。”


    蕭玉融若有所思,“紹兗覺得崔老將軍執意要進京,是為了什麽?”


    李堯止道:“為崔氏鋪路,抹**王疑心。”


    “言之有理。”蕭玉融又問,“既然崔家軍進京途徑允州,那吳氏為什麽阻攔他們?”


    “可能是為了製止蕭氏收服崔氏。”李堯止說。


    蕭玉融沉吟,“先生那裏又是什麽意思?”


    李堯止搖搖頭,“老師做事,處變不驚,從來不顯山露水。”


    “這出兵……”蕭玉融臉色變幻莫測。


    “此時朝中局勢不穩,不宜親征。”李堯止勸說,“無論殿下勝與不勝,都是吃虧。何況如今老師重整柳氏,難保不會出手。”


    見蕭玉融猶豫了,李堯止繼續說:“先皇之事,可以等穩定局勢後再追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崔氏,他們不會過多為難,與其起衝突,崔老將軍遲早會進京的。”


    他從每一個角度都分析了。


    蕭玉融知道李堯止說的都是對的。


    於理而言,無論如何,此時出擊都不會最好的選擇。


    隻是於情……那是她的父皇。


    公孫照也懇求:“主君,民生多艱,此時窮兵黷武,絕非善事。”


    “若山海不平,即便一昧休養生息也無用,遲早會有人打進來的。”蕭玉融眉眼動搖。


    “那也不是此時。”公孫照有些焦急,“萬望主君三思,事關重大,不可輕率。”


    蕭玉融閉了閉眼,“容我想想。”


    公孫照還欲再勸,被李堯止攔住。


    李堯止衝他緩慢地搖了搖頭,意思此事別再提。


    倘若蕭玉融最後還是決定要出兵,那公孫照必然要留守後方。這個時候,他不能讓公孫照跟蕭玉融產生嫌隙。


    蕭玉融誰要想想,也確實思考了幾天。


    這幾天李堯止明裏暗裏都在勸蕭玉融。


    蕭玉融在軍營裏,站在點將台上,沉默地看著眼前訓練有素的兵士們,仍然在猶豫。


    “阿姊!”一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稚嫩童聲傳來。


    蕭玉融轉過頭,看到圓嘟嘟的蕭玉元踉踉蹌蹌地朝著自己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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