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路要走,而對於現在的李堯止而言,謀取權位比較重要。


    很多老人沒有挨過這個浩蕩寒冷的冬天。


    丞相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離去帶來了一定的混亂,家族中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為他悲傷,選擇一位合適的家主才是重中之重。


    憑借李氏廣泛的人脈和自身敏銳的洞察力,李堯止與各方勢力暗中接觸和觀察,就能了解到他們實際的關係跡象。


    往常李堯止再加上扶陽衛的信息渠道,推測出臣子們可能會在早朝上啟奏的事情,如此可以讓蕭玉融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掌握主動。


    不過此時李堯止做這些事情,是為了家主之位。


    李堯止有自己的誌向,他無心天下,但想要青史留名。


    李家是世代的臣子,權力與生俱來,就想要聲名。


    在史冊上世世代代傳頌下去的聲名和姓氏,李氏是如此,李堯止也是如此。


    原本家主之位對於李堯止而言可有可無,若是想要達成目標,有千千萬萬條道路。


    隻是蕭玉融想要的更多。


    沒辦法啊,因為蕭玉融很貪心嘛。


    所以為了滿足蕭玉融的欲念,李堯止需要行至更遠的地方。


    成為李家的家主,更方便他行事。


    於是在那些竊語聲裏,李堯止除了弑君者的名號之外,又多了弑親者之稱。


    李堯止真狠起心來,蕭玉融都自愧不如。


    有時候蕭玉融也會想,這可能就是李氏這種世家培養子弟所遺留的問題。


    要一個完美無缺的假人,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又怎麽還能奢求這樣的人重情重義?


    但李堯止也送了李榮釗最後一程。


    “得償所願了,很高興吧?家主大人。”筆挺地端坐在室內的李榮釗目含嘲諷地看著外頭走進來的李堯止。


    “從兄說笑了,堯止真正想要的,可還沒有得到。”李堯止沒有得到主人的款待,但也不惱,反倒是自己坐在了李榮釗對麵。


    關於李堯止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東西,身為同類人的李榮釗雖然知道,但卻不怎麽感興趣。


    “要為你的那把琴報仇了?”李榮釗諷刺道。


    “殿下說再為我砌一把。”李堯止微笑。


    “哈。”李榮釗笑出了聲,“難怪尾巴搖得那麽歡,原來是主人又丟了根肉骨頭——哦,還沒丟呢,隻是讓你聞了聞香味,你就早已經巴巴地湊上去了。”


    他惡意道:“在她麵前伏低伏弱,裝呆裝落,她需要來又鋒芒畢露。平常遇了事情,是非猶自來著莫。到哪兒去找比你好用的刀,比你聽話的狗?”


    對於這番類似於侮辱的話,李堯止並沒有多大反應。


    他保持著笑容,甚至眼角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


    假的惡心。李榮釗簡直要吐了。


    為了維護家族的聲譽和地位,他們族中子弟時刻都要保持完美的形象,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因為他們的言行舉止都代表了家族,但凡言行失當,成為外人笑柄,一旦犯錯,整個家族都會蒙羞。


    而引起這些的人自然也要受到家族的嚴厲懲罰,許多子弟一開始苦不堪言,到最後也習慣了麻木了。


    李堯止是做得最好的那個,好像就是為此而生。


    李榮釗的麵前擺著一疊信箋。


    李堯止含笑望著那厚厚一摞的信,“從兄打算帶著這些東西走?”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李榮釗念著這句詩,兀自笑了出來。


    手指慢慢地摸索著泛黃的信紙,這是小文寫的信。


    小文死後所有的東西手被燒了幹淨,這是為數不多的在李榮釗手裏留下的東西。


    他笑著趴在桌案上,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他甚至從未想過跟那姑娘在一起,他甚至從未奢求過。


    隻是因為他的喜愛,隻因為這件事情被傳了出去,就將人當著他的麵活活打死。


    “既然那麽愛她,為什麽之後能原宥家族,原宥害死她的人?為什麽娶妻生子,綿延生息?”李堯止平靜地問。


    這不是嘲諷,是他切實的疑問。


    “誰不是把一切都放下了?”李榮釗將那些信攏在懷裏,“他們都舍得,我怎麽舍不得?我都舍得,你如何舍不得?”


    他的模樣卻怎麽看都不像是舍得,抱著那堆信,“不然還能叫我如何?像你這個瘋子一樣,提著劍把族人都困死了嗎?”


    李堯止冷靜地望著從兄,“你若有能,自然護得住她。你若豁得出去,提著把劍見一個殺一個,去族老麵前發瘋。你若無能,尋死覓活,自己去撞柱子逼族老。”


    “實在不行,你就撲在她身上,要打就打你,要殺便一塊殺了。”他說道。


    李榮釗愣愣地抬起頭。


    李堯止垂著眼,道:“隻要你想,隻要你豁得出去,隻要你願意將一切都拋下,就有法子。”


    “你說你將一切都拋下了,一切是小文嗎?你沒有把一切拋下。”他語氣平緩,“當初你但凡願意舍下什麽,她也不會死在你眼前。”


    “尊嚴、體麵、家族、性命……甚至僅僅是愛,你也沒有為她舍棄。”李堯止說。


    “哈——哈哈……瘋子……瘋子!你懂什麽?你又懂什麽?”李榮釗伏在桌案上,發出近乎是嗚咽的笑聲,“你難不成會為***把一切都拋下嗎?”


    “我會。”李堯止道,“她若去,我相隨在後。”


    李榮釗用含淚的眼睛看著李堯止,“你不會的,你不能將養育你庇佑你的家族拋下。”


    “人言可畏,終有一日,家族、禮教、世俗、天下……這一切都壓得你喘不過氣,你們終有一日會分開。”他的話像是警告也像是提醒,也更像毒怨的詛咒。


    李堯止神色未變,高深莫測地凝視著李榮釗,“從兄這話,我不愛聽。從兄既然不想見我,我便不多叨擾了。”


    “啊,從兄愛潔,我全從兄衣冠,也不會對從兄妻兒下手。”他笑了一下。


    語罷,李堯止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在推開門的刹那,他聽到狀若癲狂的笑聲,還有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


    李堯止的腳步沒有因此而停止,他也沒有轉頭去看。


    他抬腳向前,未有半點動容。


    明明是在李府裏,卻莫名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呢。


    李堯止自嘲般笑了笑。


    候在門外的小廝上前來,“公子。”


    “去公主府吧。”李堯止道。


    去公主府的時候,蕭玉融正在聽度熙彈琵琶。


    已經是開春了,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度熙正低著眉,琵琶一曲腸堪斷。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看見李堯止來,蕭玉融抬手示意度熙下去。


    度熙瞥了一眼李堯止,抿唇抱著琵琶起身,朝著蕭玉融行禮之後離去。


    李堯止道:“殿下,諸事已畢。”


    “那我可得恭喜公子了,日後便是家主了。”蕭玉融微微一笑。


    “殿下方才在聽侍君彈琵琶,可要紹兗彈一曲?”李堯止望向蕭玉融殿中擺著的琴。


    蕭玉融笑:“好啊,隻是這回別彈長命女了,彈些快活的吧,看來我要為紹兗早些砌把琴了。”


    “好。”李堯止斂了玄青色的衣袍,坐在琴前。


    撥弄琴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他眉宇清俊,猶如黛色的遠山般恬淡,眼眸似蒙了層空蒙雲霧,柔潤卻始終叫人看不透。


    琴音婉轉,含情脈脈。


    蕭玉融揚起眉梢,這是秦樓楚館裏流傳甚廣的曲子,娓娓動聽,唱的是情郎姑娘間的情意綿綿。


    李堯止還知道這曲子,還會彈,還拿到她麵前來彈。


    蕭玉融饒有趣味地揚起唇角,等到一曲終了,才問:“從哪兒聽來的?”


    “有回族中開家宴,一名從弟在宴前彈的。”李堯止回答。


    “紹兗還真是過耳不忘。”蕭玉融笑了笑,“那你那個從弟呢?你家的規矩那麽嚴,他敢在長輩們麵前彈,那群老古董能輕饒了他?”


    “嗯,長輩們臉色非常難看,事後族老罰他跪了半個月的祠堂。”李堯止露出了笑。


    蕭玉融笑出了聲,她心情許久沒這麽愉悅過了。


    “誰能料到,如今是他們心中最好最守禮的紹兗來給我彈這曲。”蕭玉融笑道。


    她走到李堯止身邊,按著李堯止的肩膀繞著他轉了一圈,“哎喲小情郎,你可千萬別愁。”


    蕭玉融就那樣直接跌進了他的懷裏,笑道:“我此生啊,隻為你挽紅袖。”


    說著又皺了一下鼻子,她笑:“那也不是,轉來更像是紹兗此生隻為我挽青袖。”


    她像是把李堯止當追月閣的頭牌戲弄,歪著頭打量著李堯止精致如畫的眉目,“我們紹兗這般姿容,若真是在追月閣裏,必然能叫人一擲千金。”


    李堯止見她倒下來,連忙扶住她的背脊,摟著她的腰,“殿下。”


    “殿下這麽說,紹兗可真是要憂心了。”他垂著眼睛貼近了些,耳鬢廝磨。


    李堯止撒嬌般用鼻尖蹭了蹭蕭玉融的脖頸,語氣氤氳了片刻笑意:“小娘子這麽說,可是會為我贖身了?”


    他配合蕭玉融玩鬧。


    “贖身?那可怎麽辦呀?我囊中羞澀呀。”蕭玉融還真演上了。


    “那也無妨,我有錢,我攢下了一定的積蓄,可以為自己贖身的。隻是……融娘?嗯……融娘子願不願意帶我走呢?”李堯止思索了應當的稱呼。


    他自然地為蕭玉融添了一杯酒,喂到唇邊。


    蕭玉融哦了一聲:“可我還得去趕考呢,盤纏都為了見你一麵花光了呢。”


    她一麵說,一麵就著李堯止的手喝了酒,像是真來遊戲人間,流連於花叢之中。


    李堯止點了點頭,“嗯,無妨,也無妨,我將贖身的錢給融娘當盤纏,融娘隻管專心赴考場。待到功成名就,再來替我贖身也不遲。”


    “這就將贖身錢給我了?哎?若我是那薄情負心人呢?若是我高中,成了探花,陛下瞧上了我,要將什麽王孫公子許配給我呢?”蕭玉融說得一本正經。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她這姿容,也確實是夠得上探花。


    她頗有些得意,仿佛真是那薄情寡義負心人似的,“這有人榮華富貴,我哪兒還記得成追月閣裏有人苦苦等我呀?”


    李堯止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殿下,聖上沒那麽喜歡替人指婚……”


    蕭玉融打斷他:“叫我什麽呢?這話可說不得啊,我的小情郎。”


    見她還興致勃勃地玩著,李堯止便也繼續配合她鬧。


    “嗯嗯。”李堯止笑盈盈地望著蕭玉融,“我便接著等融娘來見我,為夫郎,為侍君,為奴役,隻要留在融娘身邊,都是好的。”


    他語罷,又思索了一番,認真道:“若是早早地忘了我,那也無妨。”


    “融娘高興,那便好了。”他眉眼含笑,萬分動人。


    “這麽癡情啊?”蕭玉融輕輕捏了捏李堯止的臉頰。


    李堯止眨了眨眼睛,如墨玉般的眼眸盈盈望著蕭玉融,柔聲問道:“那娘子還要厭棄我嗎?”


    “小郎君莫憂。”蕭玉融捧起李堯止的臉,“待到春來遍是桃花水,雪共月明千裏寒的時候,再不負良辰美景,暮暮朝朝,不負天長地久。”


    這空頭支票般的戲言,蕭玉融卻仿佛說得很認真似的。


    也不知道是戲裏要攀附權貴的負心人,對一心一意為意中人付出的追月閣頭牌誇下的海口。


    還是蕭玉融對李堯止不一定會成真的許諾。


    李堯止也聽得很認真。


    蝶翼般的長睫撲朔兩下,他柔情款款地凝視著蕭玉融,卻似乎又有些出神。


    蕭玉融輕輕歎了口氣。


    她密長的睫毛微微掀起,窗外的那幾寸月朗星稀,春芽欲發,似乎都融入了她琥珀般的眼瞳。


    仿佛羊脂白玉凝成的肌膚在月光下籠起朦朦的一層光,蕭玉融仰起臉,抬起手指輕輕摩挲著李堯止的嘴唇。


    猶如烈火一般的紅衣跟她相映生輝,映照進李堯止的眼眸之中。


    酒尚餘溫,入口不識乾坤。


    蕭玉融輕聲道:“你我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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