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渥回到辦公室以後,感到更加進退維穀.他想,上帝啊,他落入了什麽樣的困境啊.事情怎麽會這樣突如其來地急轉直下?他難以理解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突然降臨到他頭上,讓他無法抗拒阻擋的這局麵在他看來簡直是荒誕可怖,不近人情,毫無道理.


    與此同時,他不時想到嘉莉.這方麵又會發生什麽問題呢?既沒有信,也沒有任何消息.現在已經是夜裏了,她原先答應早上和他見麵的.本來他們約好明天會合一起私奔的到哪裏去呢?最近一連串的事情把他弄得焦頭爛額,他發現他竟然對這個問題一點沒有打算.他瘋狂地愛著嘉莉,在正常的情況下,他會不顧一切地把她贏到手.但是現在現在該怎麽辦呢?也許她已經得知了什麽?假如她寫信給他,說她什麽都知道了,她再也不願意和他來往了,那怎麽辦呢?照目前的形勢看,這種事很可能發生的.接著他又想到,他的錢還沒有送去.


    他在酒店的打蠟地麵上走來走去,手插在口袋裏,眉頭緊皺,嘴巴緊閉.他抽了支上等雪茄,模模糊糊地感到心裏好受了一些.但是雪茄煙無法幫他解決那些給他帶來痛苦的倒黴事.他不時地捏緊拳頭,用一隻腳敲著地這是他心情激動不安的跡象.他的心靈受到了劇烈的震撼,忍耐力已接近極限.幾個月來他第一次喝了那麽多白蘭地兌蘇打水,活脫脫是一副心煩意亂的模樣.


    整個晚上,他翻來覆去地思索,但是毫無結果,隻幹成了一件事他把錢送去了.經過兩三個小時的緊張思想鬥爭,反複掂量了正反兩方麵的利弊,他才不情願地拿過一個信封,把索取的金額裝進去,又慢吞吞地封了信口.


    然後他把店裏的勤雜工哈裏叫了過來.


    "把這信封按地址送去,"他把信交給他時說道,"交給赫斯渥太太."


    "是,先生,"仆役說道.


    "如果她不在家,就把信拿回來."


    "是,先生."


    "你見過我太太嗎?"仆役轉身要走時,他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嗯,見過,先生.我認識她."


    "那好吧,快去快回."


    "要回信嗎?"


    "我看不會有."


    仆役急急走了,經理又陷入了沉思.現在事情已經做了,再忖量也沒有用了.今晚他既然已經認輸,對失敗還不如泰然處之為妙.可是這樣被迫認輸太讓人難堪了!他可以想象得到她怎麽臉帶譏笑在門口接待仆役.她會收下信封知道是自己贏了.要是他能拿回信封就好了.他實在不樂意讓她拿到那個信封.他粗粗地呼吸著,擦了擦臉上的汗.


    為了消愁,他站起身,加入到正喝酒的幾個朋友中去,和他們聊天.他竭力要對周圍的事情發生興趣,可是辦不到.他的心思早已飛回家中,想象著家裏正在演出的那一幕,猜測當仆役把信封遞給她時,她會說些什麽.


    過了1小時3刻鍾,仆役回來了.很顯然他已把信送到了,因為當他向他走來時,並沒有做出要從口袋裏掏東西的樣子.


    "怎麽樣?"赫斯渥問道.


    "我把信交給她了."


    "是交給我妻子的嗎?"


    "是的,先生."


    "有答複嗎?"


    "她說,信來得正是時候."


    赫斯渥沉下了臉.


    那天晚上這件事就算了結了.他繼續惦量著他的處境,直到夜裏12點回帕爾默旅館去過夜.他心裏想著第二天早上可能發生的新情況,所以這一晚難以入眠.第二天早上,他又來到酒店的寫字間,打開他的郵件,既忐忑不安又懷著希望.沒有嘉莉的信,不過讓他欣慰的是,也沒有他太太的信.


    他送去了錢,她也收下了,這個事實使他心安了.他不再去想錢是被迫送去的,所以他的懊惱就減輕了,同時對和解的希望也增加了.當他坐在辦公桌旁時,他幻想著這一兩個星期之內不會有什麽事了,這期間他會有時間好好想想.


    他一開始好好想想,思緒就回到了嘉莉身上,回到讓她脫離杜洛埃的計劃上.這件事現在該怎麽辦呢?他一門心思地想著這個問題,想到她既沒來和他見麵,也沒寫信給他,使他心中痛楚遽增.他決定要給她寫封信,通過西區郵局轉交.他要請求她給個解釋,還要請她來和他見麵.想到她也許要到星期一才會收到這封信,他心裏痛苦不堪.他必須想出一個更快的辦法但是怎麽辦呢?


    這個問題他想了半小時.因為怕暴露,他既不打算差人送信,也不打算坐馬車直接上她家.他發現時間在流逝,而辦法卻想不出來,於是他就先把信寫了,然後接著想.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溜走了.隨著時間的消逝,他原先打算的和嘉莉團聚的可能性也消失了.照原先的打算,他現在該興高采烈地幫助嘉莉,讓她和他同甘共苦.現在已是下午,他還一事無成.3點過去了,4點,5點,6點,一直沒有信來.這位一籌莫展的經理在屋裏踱著步,默默忍受著失敗的痛苦.眼看著忙忙碌碌的星期六過去了,又迎來了禮拜天,還是一事無成.星期天酒吧整天關門,他獨自沉思著,無家可歸.沒有熱鬧的酒店消愁,又沒有嘉莉相伴,他內心的淒涼痛苦無法排解,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糕的星期天.


    星期一的第二批郵件中,他收到一封像是法律事務所來的信,好一陣子他注意地看著信封.信上麵印著麥.詹.海三人事務所的字樣.信裏麵客套地用"先生閣下"和"敬告"字樣開頭,接著簡短地通知他,他們受朱利亞.赫斯渥太太委托,就她的贍養問題和產權問題進行調停,務請惠顧麵談雲雲.


    他仔細地讀了好幾遍,然後搖了搖頭.看起來他的家庭麻煩還隻是開了一個頭.


    "唉!"過了一會兒,他幾乎說出聲來,"這讓人如何是好."


    然後他把信迭起來,放進口袋.


    嘉莉仍然沒有信來,這更加劇了他心中的痛苦.他現在已可以斷定,她已經得知他是有婦之夫,對於他的欺瞞行為非常生氣.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失去她,使他加倍痛苦.他想,如果他再收不到她的信,他就要去找她,非見到她不可.在所有的事情中,她的遺棄確實讓他最為痛苦.他確確實實一心一意地愛著她,現在麵臨失去她的危險,她在他眼中顯得分外可愛.他苦苦盼著她的來信,如癡如醉地思念著她.不管她怎麽想,他不能失去她.無論如何,他要解決這個問題,而且盡快地解決.他要去見她,把他家裏的糾葛都告訴她.他要向她解釋目前的處境,告訴她他有多麽需要她.當然,她不會在這種時候拋棄他吧?當然不會.他要苦苦哀求,一直到她消了氣,一直到她原諒他.


    他突然想到:"會不會她已經不在那裏了會不會已經走了?"


    這個念頭使他跳了起來.坐在那裏想這種可能性太讓人受不了了.


    然而站起來也於事無補.


    星期二情況照舊.他確實鼓起勇氣出去找過嘉莉,但是當他走到奧登廣場時,他感到有人在注意他,隻好走開了.他沒有走近公寓所在的那條馬路.


    這次拜訪中還發生了一件讓他難堪的事情.他坐藍道夫大街的街車回來時,不知不覺地,差一點來到了他兒子上班的那家商號大樓的對麵.這使他心裏一陣刺痛.他曾好幾次去那裏看望他的兒子.而如今,他兒子連一個字也沒寫給他.他的兩個兒女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沒回家.唉,命運真會捉弄人啊.他回到酒店,加入到朋友們中間聊天,好像閑聊可以麻痹他心中的痛楚.


    那天晚上,他在雷克脫大飯店吃了晚飯.飯後他立刻回到他的辦公室.隻有在熙熙攘攘氣派豪華的酒店裏,他才能得些安慰.他過問店裏的瑣細事務,和每個人都聊上兩句.在所有的人都離開後,他還久久地坐在辦公桌旁.直到巡夜人巡邏到酒店,試著拉前門是否鎖好的時候,他才離開.


    星期三,他收到了麥.詹.海事務所的通知.上麵客客氣氣地寫道:


    閣下:本事務所受命通知您,本所將恭候閣下到明天即星期四下午一時.屆時如不光臨,本所將代表朱利亞.赫斯渥太太就離婚和贍養事務一案提起訴訟.在此期限之前,敬乞覆示.否則本所將認為閣下無意和解,而采取相應行動.


    某某謹啟


    "和解!"赫斯渥恨恨地嚷道."和解!"他又搖了搖頭.


    現在一切都明擺在麵前,他知道什麽樣的結果等待著他.如果他不去見他們,他們立刻會對他提出訴訟.如果他去見他們,他們會向他提出苛刻的條件,讓他氣得熱血沸騰.他把信折起來,把它和上封信放在一起.然後他戴上帽子,在街區周圍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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