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丹斯心裏很明白,克萊德正越來越渴望她最後屈尊俯就,殊不知這是屬於另外兩個人享受的特殊權利,盡管她永遠也不會向他承認這一點。現在每次見麵,克萊德總是要求她實實在在地對他表表態。要是她真的有一點兒愛他,那她為什麽又拒絕了他這個或那個要求——比方說,不讓他痛痛快快地吻她,不讓他痛痛快快地摟抱她。她同別人約會,總是守約,可是同克萊德相會,就照例要失約,或者幹脆拒絕同他約會。那末,她同別的這些人,究竟是什麽關係呢?她真的喜愛他們勝過喜愛克萊德嗎?事實上,他們每次相遇時常常談到的,總是他們結合的問題——盡管不免談得還有點兒含糊不清。


    霍丹斯心中暗自高興地想到:克萊德由於對她的欲念沒法得到宣泄而深感痛苦——她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同時又完全掌握了減輕痛苦的權力——這裏帶有一種施虐淫的特點,而克萊德自我受虐淫式地對她的渴望則是它賴以孳生的土壤。


    不過,如今她急欲弄到這件外套,克萊德的重要性,在她看來開始有增無減了。雖說僅僅在前一天早上,她還花言巧語地通知克萊德,說下星期一以前,她大概不能同他見麵——因為每天晚上她都有約會——可現在這外套問題已明擺在她麵前,她就急急乎想方設法如何安排馬上同他會麵,可又不能顯露出自己太心急的表情來。她早已決定,到時候如果有可能的話,好歹也要說服他給她買這件外套。當然羅,她就得徹底改變自己對待他的態度,也就是說要變得更加親昵——更加迷人。雖然她真的還沒有暗自思忖過甚至現在就準備順從他的要求,不過,在她心裏縈繞不去的,正是這麽一種想法。


    開頭她怎麽也想不出該怎麽辦才好。她怎麽能在今天,或者至遲明天見到他呢?她該怎樣向他說明她需要這件禮物,或者象她最後暗自思忖的那樣說成需要向他借錢呢?也許她可以向他暗示,他不妨借錢給她把這件外套買下來,以後她會慢慢歸還他。(不過,她心中也明白,隻要她把外套拿到手裏,那她就根本用不著再歸還了。)要不然,如果說他手頭一時沒有這麽多錢,那她不妨說,她可以跟魯賓斯坦先生講好分期付款,再由克萊德按期付清。至此,她忽然轉念一想,她應該琢磨一下,怎樣用甜言蜜語誘惑魯賓斯坦先生,讓她按優厚條件購得這件外套。她回想起他說過,隻要他知道她將會待他好,他也會樂意給她買這件外套的。


    關於這一切,她心中首先想到的計劃,就是建議路易斯·拉特勒出麵,在今天晚上邀請她哥哥、克萊德和另一個經常跟路易斯一起伴舞、名叫斯卡爾的年輕人,都到她原先打算同她更為喜歡的一個煙攤夥計一塊去的那家舞廳。現在她隻好取消原先定好的約會,獨自一人跟路易斯和格裏達一塊去了,推托說她原先說好的舞伴病了。那就會給她一個機會跟克萊德一塊兒提前退場,拉著他去魯賓斯坦鋪子。


    不過,霍丹斯畢竟具有蜘蛛網羅飛蟲的氣質。她預見到,事後路易斯很可能會向克萊德或拉特勒解釋,說今晚舞會是霍丹斯出的主意。克萊德甚至還可能向路易斯無意中談起外套的事,她覺得,這是絕對要不得的。她不願意讓她的朋友們了解她是怎樣給自己張羅的。因此,她就決定她不能用這樣方式求助於路易斯或是格裏達。


    當她真的為如何邂逅一事發愁的時候,克萊德剛好下班回家路過這裏,順便走進了她工作的商店,打算約她星期日見麵。霍丹斯喜出望外,臉上露出非常迷人的微笑,非常親昵地向他揮手致意。這時她正忙著接待一位顧客。不過,她一下子就完事了,走到他身旁,一隻眼睛乜著店裏那個討厭會客、到處巡視的稽查員,一麵大聲嚷道:“我心裏正惦著你呢。你可沒有惦著我,是吧?交換一下好消息吧。”說完,她又低聲說:“別現出你在同我說話的樣子。瞧我們稽查員在那邊。”


    這時,克萊德已被她說話時那種異乎尋常的媚態給迷住了,至於她同他打招呼時的熱情微笑,就更不用提了。於是,他一下子心花怒放了。“我沒有惦著你嗎?”他樂嗬嗬地回答說。“難道說我還惦著別人嗎?你聽著!拉特勒說我心心念念在惦著你哩。”


    “哦,他這個人呀,”霍丹斯說,輕鄙地嘴唇一抿,露出怒咻咻的樣子。因為,說來也真怪,她本來對拉特勒此人不怎麽感興趣,這一點她自己心裏也很清楚。“他滿以為自己準會令人傾倒,”她找補著說。“我知道很多姑娘都不喜歡他呢。”“哦,湯姆是頂呱呱的,”克萊德作為忠實的朋友馬上申辯說。“隻不過他說話時那副德行唄。他可喜歡你哩。”“哦,不,他才不是呢,”霍丹斯回答說。“不過,我可不打算談他。今兒個晚上六點鍾,你有事嗎?”


    “哎喲喲!”克萊德失望地大聲說。“你是說你今兒晚上有空,是嗎?哦,真可惜!我還以為你天天晚上全有約會呢。可我得上班呀!”他真的歎了一口氣,傷心地想:今天也許她願意同他一起消磨一個夜晚,他卻不能利用這一大好機會。可霍丹斯一發現他很失望的樣子,心中暗自高興。


    “哦,我雖然有約會,可我不想去了,”她接下去說,輕蔑地努努嘴。“本來我是用不著失約的。不過,你要是有空,我也就不去得了。”克萊德一聽,高興得心兒怦怦直跳。


    “哦,我真是巴不得今晚能不去上班呀,”他接下去說,一麵望著她。“你明兒晚上有空嗎?明兒晚上我休息。我這是特地趕來問你,星期日下午也許乘汽車一塊兜風去,你去不去?赫格倫的一個朋友有車——是一輛‘帕卡德’——而且星期日我們大夥兒都有空。他要我尋摸一撥人,開車到至善泉去。他是個呱呱叫的小夥子。”(他之所以這樣說,原是因為霍丹斯仿佛露出不太感興趣的神色。)“你不大了解他,說真的,是個呱呱叫的小夥子。好吧,這事下次再跟你談。明兒晚上,怎麽樣?


    我明兒晚上休息。”


    霍丹斯因為稽查員又踅來這裏,就佯裝拿出來一些手絹,讓克萊德挑選。她心裏暗想,真可惜,還得捱過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才能帶他一塊去看那件外套——那時她方才有機會使她的預謀得逞。同時,她又佯裝好似擬議中的明兒晚上約會很為難——比他想象的還要難得多。她甚至裝出自己是不是有空,也都說不準的樣子。


    “你隻管假裝在挑選手絹,”她接下去說,心裏很怕稽查員也許踅過來,把他們的談話給掐斷了。“明兒晚上我已另有約會,”她顯出考慮得很周到的樣子說。“可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取消。讓我想一想,”她假裝在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哦,我想總可以吧,”後來她又說。“反正我就盡力而為。就是這麽一次唄。你到第十五街和大街的拐角處,六點一刻——哦,不,你最早還得六點半到,是嗎?——我也還得盡量爭取去。事先我可不能說定,不過,我總得盡力而為。我想我是能去的。這你滿意了嗎?”她向他投去一個非常迷人的微笑,克萊德簡直開心得不能自主了。隻要想一想:為了他,她終於把另一個約會取消啦。她眼裏露出愛撫的閃光,嘴角邊含著——微笑。“再對也沒有啦,”他大聲嚷嚷說,把格林-戴維遜大酒店裏侍應生的俚語也說漏了嘴。“當然羅,到時我一定去。你能不能答應我的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來時就頭戴這頂小黑帽兒,下巴頦兒結一條紅色緞帶。好嗎?那樣你才顯得真俏。”


    “嘿,你真會恭維呀,”她格格笑了起來。要逗弄克萊德可太容易了。“敢情好,我戴就戴吧,”她找補著說。“不過,現在你該走了。瞧那老家夥踅過來了。我知道,他準會發牢騷的。不過我可不在乎。六點半,嗯?再見。”她轉過身去招呼一位新顧客。那是一個老婦人,她耐心地等了很久,想打聽細紗布在哪兒有賣。而克萊德呢,因為突然得到這一意外的賞光,幾乎高興得顫抖起來,就喜孜孜地朝最近的一個出口處走去。


    他對這次突然受寵,並不感到特別奇怪。轉天傍晚六點半整,在雨點一般光芒四射的、高懸的弧形燈光的照耀下,她翩然而至了。他馬上發現,她戴的正是他最喜愛的那頂帽子。而且克萊德從來沒有看到她顯得那樣迷人、活潑、親熱。他還來不及說她有多美,或是說她戴那頂帽子他有多高興,她早已搶先說了:


    “我說,你真的成了我的心肝寶貝兒啦,所以,我才失約食言,我又戴上這頂我不喜歡的破帽兒,隻為了使你高興。我怎麽會那樣的,連自個兒都不明白。”


    他粲然一笑,好象他已取得了一大勝利。難道說他最後真的會成為她的心肝寶貝兒嗎?


    “你要是早知道你戴了那頂帽子多俏,霍丹斯,恐怕你就不會小看它了,”他讚賞地鼓勵她說。“你可沒想象過,戴了它你的模樣兒有多美啊。”


    “哦,是嗎?戴了這頂破玩意兒?”她嘲笑說。“我說,要你心裏高興,當然不難。”


    “還有你的一對眼睛,簡直就象軟綿綿的黑天鵝絨,”他熱乎乎地一個勁兒說。“真是美極了。”這會兒他正想到格林-戴維遜大酒店掛著黑天鵝絨的一個小凹室。


    “哦,今兒晚上你真是夠意思,”她格格地笑了起來,想逗弄一下克萊德。“看來我還得為你幹點什麽。”克萊德還來不及回話,她就開始講純屬捏造的一段事,說她同某一個據說交際廣闊的年輕人,名叫湯姆·基爾裏的——原有約會。這些天來,此人老是一步不離盯住她,請她去吃飯、跳舞。今兒晚上她決定幹脆“甩掉”他,當然羅,是因為喜歡克萊德,至少這次是這樣。而且,她還打電話給基爾裏,對他說今兒晚上不能同他見麵了——約會就幹脆給取消了。可是,當她走出專供職工上下班的出入口時,她還是看到了有個人在等著她,不用說,就是湯姆·基爾裏。此人衣冠楚楚,身穿一件漂亮的灰色拉格倫式大衣和鞋罩,還有他的那輛小轎車。要是她高興的話,本來他就要帶她上格林-戴維遜大酒店去。他真是好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可是,她並沒有去。反正今兒晚上不行。不過再說,她要是沒有耍詭計躲過他,他就可能把她纏住不放了。幸好是她先瞥見他的,她就從另一條路跑了。


    “說實在的,你真該看看,當時我的一雙小腿在薩金特街飛也似的跑,身子一忽閃,拐過彎,溜進了貝利大樓,”她揚揚自得地描述她如何慌張脫逃的情景。她把她自己和那個了不起的基爾裏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通,竟使克萊德迷迷糊糊,對她胡編出來的這一套信以為真了。


    隨後,他們朝第十街附近,威恩多特街上的加斯比酒家走去。最近克萊德才聽說這一家餐館比弗裏塞爾酒家好得多。霍丹斯不時駐步不前,往一些商店櫥窗張望,還說她真的巴不得找到一件她穿著合身的外套——現在她穿的一件已經舊了,非得馬上另置新的不可——這樣一種困境,使克萊德不禁心中納悶,她是不是示意他給她買一件。他心裏還在琢磨,既然她短缺外套,要是他買一件給她,也許還能推動他們倆的關係向前發展。


    殊不知魯賓斯坦時裝店已近在咫尺了,陳列櫥窗裏光亮奪目,把那件裘皮外套照得纖毫畢露。霍丹斯按照預定計劃停住了腳步。


    “喂,你看那件短外套多可愛,”她開腔說,露出欣喜若狂的樣子,仿佛她剛看到它的美就給吸引住了,從她整個神態表明了她第一次鮮靈靈的印象。“哦,這個最可愛、最精美的短外套,不是你從沒有見過的嗎?”她繼續說下去。她心裏越是渴望得到它,她那演劇的才能也越是得到發揮。“哦,你瞧那領子、那衣袖,還有那衣兜。這些最最時髦的東西,不都是你從沒有見過的嗎?我的一雙小手,隻要一伸進去,就覺得挺暖和的。”她用眼角斜乜著克萊德,看看他對它有沒有產生如同她希望那樣深刻的印象。


    果然,克萊德被她濃厚的興趣所激動,懷著好奇心,正在仔細打量著這件短外套。毫無疑問,這是一件漂亮短外套——漂亮得很。不過,嘿,這樣一件外套,要賣多少錢呀?難道說霍丹斯一個勁兒要他注意這件外套,就為了讓他買下來給她嗎?不過,買這外套至少得花兩百塊美元。反正這一類東西的價錢究竟是多少,他也鬧不清。這樣一件外套,當然羅,他買不起。特別在最近,他外快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已被母親拿去給了愛思達。不過,聽她的口氣好象讓他心裏明白,此刻她寄厚望於他的,正是這麽一件東西。開頭,他的心冷了半截,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傷心地暗自尋思,要是霍丹斯真心要的話,當然羅,準能找人——比方說,她剛才提到過的年輕人湯姆·基爾裏——給她買的,而糟就糟在她正好就是這一號女郎。要是他不買給她,而別人卻給她買了,那她就會瞧不起他,無非是因為他沒有錢給她買這個東西。


    她大聲嚷嚷說:“隻要得了這樣一件外套,我還有啥舍不得給的呢!”讓他聽了感到非常驚恐和不滿。本來她並不打算在此刻這樣開門見山地說了出來,因為她原想把她隱藏在心底的想法非常巧妙地說給克萊德聽的。


    克萊德盡管沒有處世經驗,人品也說不上精明,不過對她這句話的涵意倒是很能心領神會。這是說——這是說——暫時他還不怎麽願意把這句話的涵意給予正確理解。現在啊——現在啊——隻要他能知道那件外套的價格,那多好!他已覺察到她正在尋摸什麽辦法,把這件外套弄到手。不過,他有什麽辦法呢?怎麽辦呢?隻要他能夠設法給她弄到這件外套——隻要他答應她,比方說,過一些日子給她弄到這件外套,隻要花費不太多,那時又會怎麽樣呢?他有沒有這個膽量,就在今兒晚上,或是比方說,在明天,等他得知外套的價格以後,幹脆對她說開了,隻要她同意——那時——那時,反正不管外套也好,還是她真的想要別的什麽東西,他通通都會買給她。隻不過他一定要有把握,看準她決不會象前時那樣,在一些小事上存心耍弄他。不,他決不願意給她買了外套,到頭來卻什麽還報都得不到——這可絕對要不得!


    他站在她身旁,一想到這裏,真的興奮得渾身顫栗起來了。而她呢,站在那兒,兩眼直瞅著外套,心裏在想:除非他放聰明些,給她弄到這件外套,又能領會她真正的意思——她為了這件外套打算怎樣付出代價的——否則的話,得了吧,那時同他就算是最後了結啦。他別以為:連這一點小事都不能,或者是不想給她出力的人,她霍丹斯還會照樣同這種人廝混在一起。這可絕對要不得!


    他們繼續朝加斯比酒家走去。進餐時,她自始至終幾乎什麽事都不講,卻一個勁兒說——那件外套有多麽好看,穿在她身上一定漂亮極了。


    “相信我吧,”這時,她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因為她已感到克萊德對自己有沒有力量給她買外套也許信心還不足,“我一定得尋摸什麽辦法,把那件外套弄到手。我想,要是我走進店裏去,魯賓斯坦先生講定分期付款,先付下一筆相當多的錢,那他們店裏馬上就會給我的。不久前,我們百貨商店裏有一個女售貨員,就是這樣把外套買來了,”轉眼間她又在撒謊了,希望借此引誘克萊德也助她一臂之力。不過,克萊德生怕這玩意兒價錢太大,猶豫不定,沒有說出他究竟打算怎麽辦。他甚至連這一類東西的價錢也都猜不出來——也許是兩百塊美元,乃至於高達三百塊美元——他生怕現在一口答應下來,往後他也許辦不到。


    “你不知道這玩意兒要賣多少錢,是不是?”他緊張不安地說,同時心裏在想,要是這次他送她一點現錢,她卻沒有給他一點保證,那他還有什麽權利,指望從她那裏得到比過去更多的還報呢?他心裏也明白:過去她是怎樣以甜言蜜語引誘他給她買這買那,到頭來甚至還不讓他吻一吻她。克萊德一想到往日裏她好象覺得可以隨意玩弄他,就很氣忿,臉上唰地漲紅,心中十分惱火。不過,此刻他又想起,她剛才說過,不拘是誰,隻要給她弄到那件外套,那她什麽事都樂意幹——好象她說的就是這麽個意思。


    “不——不知道,”開頭她有點兒猶豫不決,一時很為難,不知道說出真正的價錢好呢,還是索性把價錢說得更高些。因為明擺著,如果她要求分期付款,魯賓斯坦先生也許就會把價格抬得更高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她要是把價錢說得太大,說不定克萊德也就不願幫她的忙了。“不過,我可知道當然不會超過一百二十五塊美元。要不然,我也就不願意買了。”


    克萊德舒了一大口氣。畢竟還不是高達兩三百塊美元。他心裏就在琢磨著:要是她能跟店裏講好,先付相當大的一筆——比方說,五十塊,或是六十塊美元——在以後兩三個星期裏,好歹他也能設法湊齊歸還。不過,要是整整一百二十五塊美元必須一次付清,那霍丹斯還有一段時間要等呢;而且,除這以外,他還得先鬧清楚:他是不是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報答才成。


    “那倒是個好主意,霍丹斯,”他大聲嚷嚷說,不過沒有說明為什麽他很讚同這個辦法。“為什麽你不那樣做呢?為什麽你不先問問清楚價錢,先付多少錢?也許我能幫你一點忙。”“哦,那可太好了!”霍丹斯禁不住鼓掌起來。“哦,你果真能幫忙?哦,這不是太棒了嗎?現在我才知道我就會得到那件外套的。我知道,隻要我能同他們店裏講好分期付款,他們一定會給我的。”


    正如克萊德預料和擔心的那樣,她早已完全忘掉了這樣一個事實:正是由於他,她才能買那件外套。可是現在這一切,就正如他當初預料到的一模一樣。事實上由他來付錢,這在霍丹斯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發覺他臉色沉了下來,就找補著說:“哦,你這樣幫我的忙,你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愛的人,可不是嗎?你盡管放心,這件事我可怎麽也忘不了的。你等著瞧吧。你也用不著後悔的。你隻要等著瞧就得了。”她眼裏突然向他露出快活、甚至慷慨大方的閃光。


    盡管克萊德也許太年輕稚嫩,可他並不是慳吝人,所以,她也要酬謝他,現在她已作出了這樣決定。隻要她一拿到這件外套,想必這件事在一周以內,最遲也不超過兩個星期就能實現,那時她就要對他特別溫存——多少讓他樂一樂。為了有力說明她的這個想法,讓他更好了解她的真心實意,她就凝神注視著他,使他充滿了希望,同時,讓她眼裏甚至迸射出溫柔的淚水汪汪的閃光——這麽一點兒羅曼蒂克的小動作,竟然使他心神不安,惘然若失。在她麵前,他簡直受寵若驚,甚至還有一點兒惶悚,因為在他的想象之中,她那目光裏暗示著一種令人心慌意亂的旺盛活力,恐怕他也是沒法應付的。此刻他在她麵前卻感到有點兒軟弱無力——也有一點兒膽怯——當他想到她那真正的情愛可能意味著什麽的時候。


    盡管如此,這時他還是說,如果這件外套不超過一百二十五塊美元,又可以分期付款,第一次先付二十五塊美元,以後各次付五十塊美元,那他還是可以設法張羅的。她回答說,她打算明天就去打聽一下。也許她會說服魯賓斯坦先生,隻要先付二十五塊美元,馬上就把外套給她;要不然,就在第二個周末給他,那時節幾乎全都付清了。


    當她從酒家走出來的時候,她真的對克萊德充滿了感激之情,象小貓咪嗚嗚叫似的向他輕聲耳語道,這件事她永遠忘不了,他隻管等著瞧就得了——她還一定第一次穿著這件外套給他看。那時他要是不上班,也許他們就上什麽地方吃飯去。要不然,在下星期日汽車出遊以前,她肯定拿到了這件外套。這次汽車出遊,與其說是克萊德,還不如說是赫格倫提議的,不過說不定會延期。


    她提議不妨到某一家舞廳去。兩人起舞後,她猥褻地緊貼著他,後來還暗示出一種心意,竟然讓克萊德也感到有點兒顫栗和驚惶。


    他後來回到了家裏,有如夢幻似的回味著這一天的情景,滿意地認為,第一期付款不會有什麽困難,哪怕是要五十塊美元也行。因為,如今就在霍丹斯這許諾的刺激之下,他打算向拉特勒或是赫格倫移借二十五塊美元,等到外套款項付清以後再歸還他們。


    可是,啊,多麽美的霍丹斯!她那魅力,她那令人傾倒、難以抑製的無限喜悅啊。隻要想一想,她終於在頃刻之間就要屬於他啦。這分明是恍如置身於夢幻之中——不可置信的事果真變成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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