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石鎮坐落於西嶺一處不知名山坳之中,四麵環林,乍看下毫無出奇的地方。但細看下便可瞧清,此處周圍數十裏的林木有些怪異,枝幹長得很高卻甚為纖細,一條主幹上最多生兩道旁枝便不再擴張,樹葉更是難見幾片,光禿禿就似枯萎了一般。但在這萬物生長的時節裏,從這一棵棵看似瘦弱的枝節之中,卻仿佛透著一股旺盛的生命力量。


    鎮上居民也如此處不知名怪樹一般,看似平常,穿著樸質,頗有些荒村野民的味道,但個個神完氣足,目光中都透著一股莫名的狠勁。隻是幹一些極普通的家務勞作,便能見出這些居民矯健的身手,不似尋常山民。芒石鎮不大,總人口不過五六十,除了偶爾有一些為趕近路繞道去往周邊幾座大城之人打此經過,平日少有外人打攪,生活氛圍可謂安逸有序。


    然而這一日的芒石鎮卻顯得格外紛擾,從那怪樹林裏不時傳來陣陣劈啪的聲響,不久便有村民們陸續聞聲而來。芒石鎮的鎮長魯辰是個看上去約摸四十歲的中年,此刻正立在那怪樹林邊,神色忐忑地向裏張望。他身後是十來個身材壯碩的青年,手裏提著鐵棍和鐵叉子,個個目光凶悍也都往樹林裏瞧。


    不多時,林中的動靜愈發大了,又傳出有人叫喝的聲響。魯辰眉頭緊鎖,眼眶微眯,忽然似乎感受到了什麽,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回頭衝著青年們喊道:“快去,通知大夥兒跑遠些!”幾名青年麵色頓時變得慌亂,轉身快步去了。還有幾名青年的眼色卻帶著堅毅,一人看向魯辰,沉聲道:“我們這次已請了吉風門和神雲洞的高手,另有靈壺道派與大明劍宗的高手正在趕來路上,想必定能讓這些人從哪來回哪去。鎮長不必太過擔心。”


    魯辰卻是尤若未聞,始終麵朝著怪樹林,麵色變得越來越陰沉。最終緩緩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喃喃起來:“小禍可避,大劫難逃。隻怕隻怕這一次......”話音剛落,隻聽得“轟”的一記沉悶卻帶著無比震撼的聲響從林間傳來,緊接著,魯辰和眾青年便覺一股巨力迎麵撞來。魯辰雙眸之中驚色一閃,下一刻,便見到一個人影朝自己當頭飛來。當下全身一緊,體內猛催出一股力道,雙手一擋。又是“砰”一聲,魯辰的身軀直接倒飛出幾丈之遠,他足下狂蹬了幾步,勉強站定下來,但是體內氣血疾速翻湧,一口老血抑製不住從口中噴出,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麵前地上。


    魯辰身後的幾個青年,先前在動靜剛起的時候便已退開到了較遠的地方,這時心有餘悸的緩緩上前,也看清了魯辰身前地上,正有一人倒在那裏,一動不動。顯然此人剛是被什麽人給打飛了出來,而這股力道強大如斯,竟然將魯辰也給震傷。一名青年突然反應過來,不由大駭叫道:“是,是全長老......”青年之中頓時騷動起來,個個又驚又怒,另一人不敢置信道:“怎麽可能,吉風門的全長老可是附近修行界高手中的高手啊。”這話一出,眾人麵色鐵青,心頭開始有種發悶的感覺,誰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魯辰緩緩地深吸口氣,忍著雙手之上此刻還不斷傳來的生生疼痛,走上幾步,俯身下去查探了一下全長老,目光中頓現懼色。連忙對幾名青年喊道:“快逃,帶上所有人,快!”青年們看到鎮長嘴裏還留著血,一時被嚇呆了,幾瞬後才有人反應過來,相互拉攏,隨後正欲拔腿奔去,突然又是一陣令人渾身戰栗的滔天威能籠罩過來,眾人隻覺那是一種幾近窒息的致死危機,更是無法再有分毫動作的力氣,全都僵直在原地。隻有魯辰稍稍好些,他體內的元氣慢慢流轉,化解了幾分那種讓人無比緊迫的壓製之感,眼中卻是見到一團黑影漸漸增大。


    原來竟又有人朝著這邊飛來,這下魯辰哪還敢硬接,猛提了口氣,向旁逃開了兩步,下一瞬,那黑影便到了,那是一個穿著一身灰袍的人,這一下直直墜落在地,還濺起了不少血水。魯辰轉頭看去,發現這人其實離著他剛才所在足有十幾丈遠,本也撞不到他。但不知為何,他竟開始心亂如麻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縈繞心頭,也忘了再去關注那幾個年輕人有沒有安然撤離。此刻的他,頭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咳咳咳...”還是地上之人發出的幾聲慘咳讓魯辰恢複了幾分清明,他朝地上看去,這人身上衣袍各處破損,浸滿了鮮血,全身透著狼狽,顯已受了重傷


    “啊,範大師...”魯辰簡直不敢相信。神雲洞是附近地域修行界中老牌的宗門,雖然還不是三等宗門,但門中可是有著多名五重境的高手,範大師就是其中一人,多年來為了交好神雲洞,他與這位範大師打過不少交道,深知其實力高深,竟不想會有一日被人揍成這般模樣。範大師卻沒有當眾丟人的感覺,他強撐著站了起來,運功吐納了幾口,看向魯辰道:“去喊人了嗎?”魯辰看了看怪樹林的方向,見無人從裏追殺出來,看來裏頭人似乎還在拚鬥,這才稍定了定神,點點頭道:”已派人去了,這會兒應該在來的路上了。隻是......隻是不知是否來得及。”


    二人同時擔憂地看著樹林的方向,範大師緩緩搖了搖頭道:“來人中有個家夥修為極高,估計隻有幾派掌門齊出,才有可能...”他話未說完,怪樹林裏又是劈啪作響,二人一驚,很快便見幾個不算陌生的人影從林間逃命般地奔出。範大師定睛一看,有兩個是自己宗門之人,還有兩個看穿著是吉風門的修士。不等他開口問話,吉風門的一名修士便大叫道:“範大師,救命啊!”另一人突然看到一旁地上躺著生死不知的全長老,立馬也驚恐地叫了起來:“全長老都死了,跑吧,快跑啊!”說罷再也顧不得什麽,一股腦地向離山的方向奔去。吉風門還有一人看了看範大師,見其渾身浴血,氣息紊亂,猶豫了一下也把腿逃了。


    範大師見此隻是微微地皺了皺眉,但那是別家門派的人,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吉風門與神雲洞乃是離著芒石鎮最近的兩所宗門,平日與鎮子都素有往來,芒石鎮盛產一些對修行有用的材料,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個能夠獲取修煉資源的好地方,故而一旦芒石鎮上遇上什麽無法解決的麻煩,兩派都會第一時間派人相護。這次也不例外,魯辰派人通報,說鎮上出現了好些個修士的身影,似乎在圖謀什麽。他們一聽後便率人趕來,吉風門派了門中的三長老全太阮和十名修士,而神雲洞這邊則是門中第三高手範大季帶了十幾名修士。這絕對可稱是奢華的配置了,因兩宗都十分看中芒石鎮的資源,想的是盡快將其他外來的修士趕跑,也沒打算真的動手,來這麽些人已足夠將人嚇跑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的情況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範大師深深地呼了口氣,向本門的兩人說道:“你們兩個留在這裏也是送死,快回宗通知掌門,讓他趕快派高手前來!”二人當下領命去了。原處隻剩了範大季和魯辰二人,魯辰這才發現剛才跟隨自己的青年們早就跑了,心裏想到鎮上的人若能趁這時都逃了便無生命之憂,總算是鬆了口氣。範大季道:“如今情況魯鎮長也看到了,這絕不是從前那些小打小鬧,你不妨也盡快離去罷。”魯辰抿了抿嘴,心裏明白範大季的意思,若作為鎮長的他離去,那就表示就此放棄了鎮子,那麽今後無論是誰占領了芒石鎮,都與他魯辰再無關係,小鎮多年的經營也將徹底付之東流。雖然心底有一萬個不舍得,但與性命相比,魯辰還是動搖了,他自身隻因得了附近修行門派的幫助,廢了好大勁才修煉到了二重境頂峰的境界,哪裏敢參與這樣的戰鬥,再說就算留下與幾個宗門一起將敵人打退,僥幸不死,芒石鎮的歸屬也不是他能控製的。想到這裏,他向範大季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告辭便轉身去了。


    範大季坐下開始調息內氣,他於大浪淘沙中活了兩百餘歲,豈能不知眼前凶險實是非同小可,當下將一生所學功法根基發揮運轉到了極致,頃刻便見一股淡白色光霧浮現在身周寸許,非是內氣功力到了五重境之上絕難做到,這時又是性命攸關,他自是竭盡畢生所能。然而腦中想的卻僅是快恢複些許氣力,趕快逃回宗去保住一命。


    適才和林中那人交手數招,便知此人戰力之強實是他平生罕見,方圓百裏中絕無何門何派能有此般高手,心裏越想越怕:這群人來者不善,定是看中了什麽而來。糟糕,說不定是要占山為王。西嶺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原本修行之輩罕至,但近百年來不斷有人來此開宗立派。隻因修煉之道,想要提升修為,一靠打坐運功吸收天地元氣,二便是要取產自天地間的靈草靈果用於製丹吞服。當然更有一些天然礦產植材能夠煉器煉寶提升戰力。西嶺雖荒瘠但無數年來也囤積下的修煉資源不可計數,天地元氣更是濃鬱,較之中原地區少了許多門戶競爭,這才成了修士們又一大新聖地。


    今日見到有人來勢洶洶,便猜這些人怕是來此建立門派,那麽附近宗門必然遭殃,隻因修行界門派等級劃分明確,但凡有一名六重境修士坐鎮,便能成為三等宗門,絕非小門小派可以招惹,甚至像吉風門和神雲洞這樣的宗門,還須聽命於三等宗門,那便是失去了自主權。神雲洞建派數十年,門中五重境高手出了好幾位,掌門黃須道人眼見便能跨入第六重門檻,到時便能成為這一帶唯一一所三等宗門,屆時號令一方,興旺發達指日可待,萬不想這時會有外來的好手橫插一杠。


    但聽得林中再次傳來幾聲慘嚎,接著幾道踏步之聲離著範大季坐處越來愈近。便在這當口,另一邊叫嚷不斷,正有一群人往這邊殺到。範大季心中一喜,看來援手到了,隻是這些援手還不知林中的人有多可怕,心忖:附近幾個門派來的人最多抵得了一時,最終怕也是不敵的,待他們兩邊殺起來便獨自逃了罷。


    側目一瞥,心頭不禁猛顫了一下,隻見從那光線昏暗的怪樹林中緩緩走出一人,身形魁偉,穿著一身黑色勁裝,黑巾蒙麵,雙手各提一把彎刀,刀刃上鮮血流淌,顯已屠了不少性命,又見他身後跟隨而出十餘人,同樣個個黑衣蒙麵。範大季眼皮狂跳,這為首的便是方才將自己打成重傷之人,有沒有到六重不好說,但少說也是五重境頂峰的修為,刀法更是迅猛絕倫,自己才剛入五重境不久,外勢功法又非擅長,非他三招之敵。他扭頭再瞧援手那方,不由叫道:“胡老,方兄!”


    隻見一個發須皆白,身著一身灰袍的老者站在隊伍最前,乃是大明劍宗的副幫主,一手劍法可說是登峰造極,修為甚高,至少範大季自問絕不可敵。在他身後的是個尖鼻臉方,身材矮小穿著青色短袍的中年,乃是靈壺道派的一位長老,修為比之範大季隻是高出厘許。這兩人身後各跟著七八名本門修士,都是精英弟子,可見這兩派也頗重視此事。


    範大季卻是暗暗搖頭,這些人裏恐怕唯有大明劍宗的胡副掌門或能與那黑衣首領多周旋幾合,餘人即便再加一起與那黑衣首領對戰也絕撐不過一炷香時間。兩派眾人奔到近前,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範大季,目色均現一絲驚疑。大明劍宗的胡副掌門當下衝著黑衣人那邊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黑衣首領黑色麵巾下隻是發出“嘿嘿”兩聲冷笑,左手指尖一挑,一把彎刀便在手掌上翻轉起來,發出“嗤嗤”聲響,突然身影閃出,一個起落便到了胡副掌門麵前,後者大駭,但其反應也叫神速,提劍便擋,“鐺”的一聲,刀劍相撞,胡老疾退數步,胸中登時氣血翻湧。那黑衣人卻腳下未動半步,震退胡老後,便又一個縱身疾躍,又是“鐺”的一聲,胡老再次退步,一口鮮血噴出。他此刻心中震撼,對方出手竟不讓他有分毫喘息,且從這兩刀之中蘊含的威力看,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


    餘人見胡老兩擊之下便受了內傷,無不驚懼,均知性命存於這一刻,不約而同地一擁而上,以求合眾人之力,先將此黑衣首領製服。但黑衣人同夥手腳也是不慢,在胡老吐血之時已然衝殺而來,當下十餘名黑袍人和兩派十餘修士廝殺起來。過得大半注香時,場中人數已少了大半,黑衣人伸手不凡卻也非首領那般善戰,死傷慘重,另一邊亦是如此,有人當場斃命,有人重傷倒地不支,被混戰中的刀芒劍氣斬中,立時也氣絕。修士的鮮血灑在那長勢奇怪的樹幹上,又滴落在泥土中,血腥之氣很快彌漫開來。


    胡老初時接了黑衣首領兩刀,心下決然,自知今日不傾自所有隻怕難脫一死,於是使開了苦修百年的劍法,這一套劍訣匯聚了全身真元,絕是畢其功於一役,與敵連鬥了三百餘招,漸感體內越發空虛,手中勁力鬆了一瞬。黑衣首領一上來左手舞刀不斷拆解胡老劍招,右手卻垂落身旁,顯得不慌不忙,遊刃有餘。鬥到一百合後,頓覺胡老手勢一變,風聲颯颯,劍招中又添了幾分狠勁,實是同歸於盡的打法。眼中閃過一抹譏笑,右手舉起,雙刀匯集起來,將門戶守得密不透風。胡老見狀臉上懼色更甚,想到對手先前隻用一手使刀,無異於對他的羞辱。待這雙刀一出,自知今日無論如何也勝不了此人,不由得氣息紊亂,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身子踉蹌地向後跌退。


    黑衣首領見此倒也不再急著進攻,雙刀一滯,跨上幾步盯著胡老看了幾眼,不知再想什麽。胡老得到喘息,猛吸幾口氣,堪堪站穩,但聽黑巾下發出陰惻惻地話音:“劍鳴山的人?”胡老一愣,心道:我大明劍宗開派祖師出自劍鳴山,劍法之中自當傳承了劍鳴山劍法之奧,但如今本宗雖也屬於劍鳴山管轄,卻早已攀不上這層關係。此人既看出了我劍法的門道,或許能假以震懾。當下點了點頭,黑衣人又問:“你們來了多少人?”胡老心想:果然對劍鳴山有所忌憚,便道:“我宗已派了三批高手陸續前來,閣下不妨就此罷手......”


    他話沒說完,隻聽“嗤嗤”兩聲,一隻頭顱已經飛出,斷頸中鮮血迸射,死狀慘不忍睹。黑衣首領雙刀還鞘,嘴裏罵了句粗口。回頭見林邊屍橫一地,奔到近前,這時隻有那方長老兀自站著,其餘修士皆已倒地身死,反觀黑衣人這邊倒有三人尚存。方長老滿臉是血,麵對三人沉聲大喝:“方某今日死則死矣,能否請教各位來曆?”


    三名黑衣人默不作答,突然一人身下竄出一道流光,“啪啪”兩聲正中方長老胸口。後者登時倒退數步,悶哼兩聲,低頭見胸膛上插著兩截鐵釘,傷口中湧出的血液已然發黑,自知已無生路,罵道:“小狗崽子,竟敢毒箭傷人。老子和你們拚了!”身形猛衝,才邁出兩步,便有一道黑光射來,隻聽“啊”的一聲痛呼,方長老倒地,就此沒了生息。


    黑衣首領緩緩走來,從方長老屍體上拔出一截彎刀插回刀鞘之中,環顧四下,卻不見範大季的人影,看來這人趁剛才雙方打鬥時早已逃了。這時另一邊又傳來不少人的踏步之聲,聽來步伐輕盈,便似踏在空中,絕是扶搖功法到了一定境界。轉眼四道人影齊至,黑衣首領目中懼色一閃,以為是劍鳴山之人到了,卻見幾人所穿服飾與先前手下敗將無異,才知這些乃是吉風門,神雲洞,靈壺道派和大明劍宗的幾位高手。


    吉風門來的是個看起來五十來歲的長者,乃是實力僅此掌門的執法長老殷石,修的是一身上乘的內功心法名為元通訣,平時不修外勢,卻沒人敢小覷他,隻因元通訣有項神通,能夠壓製對手修為,使之發揮不出該有戰力。原來方才吉風門逃走的修士中一人回去報信,殷石便火速趕來,在他身旁的是神雲洞大長老林大果,他聽回來的弟子稟告範大季被人打成重傷,當下便也以最快速度前來,還有兩位赫然正是靈壺道派和大明劍宗的掌門,李遠誌和趙天明,這兩派本身實力遜於吉風門和神雲洞,眼見派出的高手久久不歸,心知定是遇上了凶險,若再派門中弟子不免也是枉死,便雙雙親自出馬。四派離此處路程有近有遠,出門也有先後,卻恰好同時抵達,便攜手殺來。這時見場中一片慘狀,不忍直視,心中都是一陣唏噓。


    殷石雙目怒視那黑衣首領,喝道:“閣下究竟是什麽人,下手未免也忒狠辣。”黑衣首領一隻眼皮抽動了一下,語音深沉之極道:“死人何須知曉。”話音剛落,兩手中彎刀已翻轉出來,瞬息間來到四人跟前。四人無不大驚,心道:怪不得同門都死了,這人動作好生迅猛。不等反應,兩記刀芒已朝著殷石當頭罩落,殷石平生仗著元通訣,碾殺了不少五重境高手,自是臨陣不亂,腳下踏步,施展出一套玄妙身法,避開刀鋒,同時兩手突伸,抓住黑衣人手腕,登時體內功法運轉,一股奇妙的能量從他手掌間流入對手體內。此乃殷石的看家本領,使了近兩百年,可稱是爐火純青,如臂使指。心忖:你這莽夫脾性剛猛,殺了我宗那麽多人,叫我壓製了你的功力,待會兒須活活痛虐你一番,好好出這一口惡氣。他這一招元通訣,雖無法瞬間殺人,但打鬥間肢體觸及之下,隻要內氣修為差距不大,便能將敵手功力慢慢消減下去,最終無力反抗。曾經不知多少修士喪命他手,殷石雙手擒住黑衣人兩腕,黑衣人想要抽回兩手卻發現殷石雙指間聚力連綿,竟一時動彈不得,又覺得手腕間一股奇異感覺陣陣傳入,心知不好,忙抬右腳踹出,“砰”一聲踢中殷石左腿脛骨,卻無半點反應,然右腳掌竟被吸住,如同手腕一樣,絲絲縷縷的奇怪能量開始向腳底中湧入。他突然體內鼓脹,接著大吼一聲,一股強大的元氣震蕩傳遞到殷石左腿和兩手上,後者不由得也低吼一聲,兩道身影便分了開來。這一下殷石體內猶如受到了反噬,氣息登時紊亂,功力無法運轉。驚慌之下,見黑衣人卻絲毫沒有影響,雙刀直向雙肩砍落,下意識提足後退,但左腿脛骨處竟傳來突然一陣劇痛,隨即失足向後,背心狠狠摔在地上,雙眼一花,再看清時兩道黑色光影臨麵而至,一種前所未有的死亡之感籠罩全身,心口猛地一震,這便是殷石在這世間最後見到的一幕,下一刻便什麽也不知了.......


    另三人見黑衣人兩下兔起鶻落,竟將他們看來不可一世的殷石給解決,心底恐懼之感狂溢,一時竟忘了此乃生死搏鬥之際,待得反應過來,出手早已慢了,隻見黑衣人行動果決,一個箭步便向著林大果攻去,雙刀直取麵門。林大果身為一派中第二強者,戰鬥經驗絕是不低,隻是被對手剛才那幾下有些驚到,這時交手起來,馬上便將一身功力發揮出來。神雲洞的功法素以巧妙著稱,當下使出一路奇特掌法,這掌法中推,拉,擋,揣,行雲流水,加之側身,俯身,仰身,縮身等精妙身法配合,一招一勢如雲中起舞,瀟灑不凡。說起來,這路掌法有些類似凡世中人鍛體強身的功夫,但神雲洞前輩中有人才智出眾,研究出了一套專門配合修士內氣功法而施展的精妙掌法,習至大成竟有一番以空手對白刃之能。


    神雲洞中隻有他和範大季精通這套掌法,但範大季功力不及林大果,也不如他使得精熟。那黑衣首領起初見林大果的掌法與範大季別無二致,便起了輕視之意,不想數十合下來,刀法竟是不能完全揮將出來,隻因林大果每一掌都能推擊在他小臂或手腕,迫使出刀線路偏移。黑色麵巾下發出“嗬嗬”兩聲冷笑,接著兩把彎刀便歸入鞘中,黑衣首領眼中突然血色瑩瑩,雙目很快變得通紅。


    林大果一驚,心道:這人莫不是走火入魔?下一刻,隻見黑衣首領胸膛起伏不定,喘氣粗重,有欲爆體而亡之兆。一時間體內功法運轉稍一遲滯,手上勁道略鬆。這時黑衣首領胸膛起伏愈增愈大,身上何處肌肉也膨脹起來,喘氣“隆隆”,似將爆體一般。但也在此刻,黑衣人突然一聲斷喝,一隻鐵錘般的拳頭,帶著風勢猛擊過來,這一拳看似平常,其中卻蘊藏了這人深厚的內力,且之前那番蓄力之態,絕非尋常。林大果一生與人惡鬥無數,豈能看不出其中蹊蹺,當即大踏步向旁閃躍開去。


    這一拳初時慢,一經打出便破空而去,層層拳影浮現,待到將要命中林大果時已是拳聲轟隆。好在林大果腳下迅捷,隻剛微微避開,斜眼瞧去,那隻大拳頭擦著自己麵門而過,暗道:好險。下一瞬,隻見黑衣人雖一拳打完,拳勁兀自絲毫不減,拳風帶著煊赫的氣勢,直直向前衝去。但聽“砰”的一聲,一人仰麵倒地,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一聲。林大果這時已跳開到了一旁,轉頭望去,隻見靈壺道派掌門李元誌已然氣絕,身旁兩隻精鐵所鑄的巨壺這時“當啷當啷”從他腰間掉落出來,此乃靈壺道派的獨門兵刃寒鐵靈壺,鐵壺越大越沉說明本派功夫越是精深到家,誰能料到這位靈壺道派的掌門竟連兵刃都未使出便已斃命。餘下的趙天明和林大果二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心知剛才這一拳若是打在自己身上,結果便與李遠誌一般無二。這黑衣人到底是何來曆,方才見他雖刀術精湛,動作勇猛,但感受其內氣修為不到六重境,縱然不敵也應無性命之憂才是。但這一拳過後,二人都是打起了退堂鼓,宗門發展固然要緊,但若身死在此一切便成泡影。修士修煉越久,越畏懼死亡,生死關頭,唯一想到的便是如何活命,再說建立宗門本也是為了獲取資源從而長久生存下去。趙天明與林大果兩人在這一刻的想法竟是沒有分毫差別,趙天明當下腳下生風,一踩地麵身影便飄然騰空,朝著離山的路線撤退。


    趙天明人影閃動,眼見便要消失在視野中,林大果再看近處,不由“啊”的一聲驚呼。原來那黑衣首領早已不在原地,猛得抬頭望去,竟是出現在了趙天明身旁,這一下真把林大果嚇得不輕,心下甚覺奇怪:這等瞬移速度,不到六重境絕不可能做到,何故方才與我打鬥時沒有施展全力?再一想:是了,他方才那般猶如入魔,定是用了什麽手段激發了自身潛能。又忖:這般功法絕是釜底抽薪,待他解決了趙天明,定將受到反噬功力大損,我便是逃過一劫,真險,若他方才是先來對付於我,我哪裏還有命在。


    這般想著,他倒不急著逃命了,踏上幾步往二人那邊瞧去,隻見趙天明已被黑衣首領欺近,此時寶劍在手,抖出一道道金光,身隨劍動,飄飄忽忽,躲刀揮劍,迅捷無倫,看似驚險,卻也未被擊中。黑衣首領雙刀翻翻轉轉,每一刀都往趙天明要害襲去,二人一時激鬥不下,隻聽趙天明口中大喊:“老林,助我!”林大果聞聲上前,正欲騰身躍出,又腳步一停,心道:“這黑衣人正是激發功力之時,隻怕我此刻上去,就算不死保不準受得一身傷,大明劍宗雖與我派素來交好,但也犯不著為此豁出性命,況且大明劍宗若亡了,於神雲洞而言並非壞事。當下駐足觀望起來。


    那邊趙天明見林大果奔到一半停了,心知他不會上來助陣,不由氣上頭來,體內一口真氣調運不暢,劍招上力道便小了幾分,隻聽“當啷”一聲,黑衣人雙刀狠狠擊在劍身之上。趙天明雖然劍法精湛,但力道並非擅長,加之黑衣人乃是激發修為,這一下更是無法力敵,寶劍登時離手飛出,情急之下,忙探手去抓寶劍劍柄。隻聽“嗤嗤”兩聲,手臂已被雙刀斬斷,斷臂又被旋轉的刀光一震翻攪,碎成無數血水。趙天明眼中一花,麵色霎時蒼白如紙。這時若用另一手點住經脈止血,以他修為當可保下一命,但眼見大敵當前,自己重傷之下絕再無還手之力,心念成灰,任由斷臂中流血紛飛,寶劍也“當啷”落地......


    林大果在遠處瞧見趙天明一臂被斬,接著便放棄了掙紮,很快被黑衣人一刀結果,心生一股寒意,隻因趙天明死的太快,黑衣人似乎力道尚存,這下自己該當如何?不由後悔至極,倘若方才自己趁機逃跑,或是上前相助,絕不至如此境地。又想當時四派高手齊至,倘若一同出手降服此人理應不是什麽難事。隻歎四派高手並非同心,被逐一擊破,終究逃不過宗門衰落的命運。


    轉眼間黑衣首領已欺近身前,林大果暗叫:好快!流雲掌法再度施展,推拉接擋,化解了黑衣人的數刀,很快手掌中便感陣痛傳來,心道這人功力果然大漲,流雲掌法已應對不住,當下身子一轉,從衣袍中摸出一對匕首,這匕首刃身纖細,兩側均是鋒利無匹的刃邊,整體形似流雲,乃是神雲洞獨門兵刃流雲刃,再配以外勢功法神雲十三刺,便是神雲宗最上乘的功法。


    林大果雙手掌夾雙刃,踏出鬼魅步伐。修行界中使匕首者不在少數,都是以招數奇險克敵,便是在兩方近身時搏出一線生機。這時流雲刃在手,突然不要命般地向黑衣人刺去,手速奇快便是連續三刺,雖未刺中,黑衣人卻也不禁大駭,他自知方才強行激發的功力馬上便要盡數褪去,雙刀上猛然加之,竟是亂批亂砍起來,林大果暗叫不好,兩人距離如此之近,對手突然不按套路的這般使刀,登時有些猝不及防。原本憑他的身法,這黑衣人胡亂揮刀,絕對能夠躲開並且趁機找到空隙,一刃刺中要害。但是這人此刻幾乎爆發出了此生全部功力,雙刀在身前極速亂舞,宛如一道屏障,毫無半點縫隙可鑽。


    林大果見勢往後閃躲,欲等這人揮刀至力竭再攻,誰料旋轉的刀鋒之中,竟突然飛出一道黑光,快如閃電,實是避無可避,又是近距離之下,林大果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嗤拉”一聲,低頭一看,自己倒在地上,下半截身子已然不見,頓時雙目中血淚飆射,死不瞑目。


    黑衣首領一擊得手,氣息頓時萎靡下來,不出幾息時間,他的修為便大跌,雙目中血色消褪,鼓脹的肌肉也萎縮下去,緩步回到林邊,這時三名黑衣人下屬也迎上來,正欲詢問什麽,那首領卻大手一擺,道:“我命不久矣,東西到手後你們速去指定地點不得有誤!”三人齊齊半恭身子表示遵令,轉身朝樹林裏去了。


    在這之後那黑衣首領便獨自坐在一塊青石上,似是入定一般,過了大半個時辰,兀自一動不動。這時離他身處不遠的林子裏,兩個腦袋緩緩探出,隻見一個是年約二十左右的青年模樣,另一個竟是個十五六歲,稚氣未脫的美少女。那少女語音顫抖,畏畏縮縮地低聲言道:“師兄,那人怎的還不走?咱們難不成便要一直待在這兒?天黑了,我好怕我好怕啊。”


    那青年“噓”了一聲,聲音也放的極輕道:“別怕,待我先讓蝴蝶過去瞧瞧。”說罷,一拍腰間一隻大葫蘆,從中飛出一隻翅膀七彩斑斕的蝴蝶,這蝴蝶足有四隻手掌大小,一見便知絕非尋常蝴蝶,乃是這青年所豢養的妖獸。蝴蝶飄飄蕩蕩,慢悠悠來到那黑衣首領坐處,盤旋一陣,又靠近幾分,最後落至那人背心,停留了幾息,很快飛回青年身前,在主人麵前晃了晃,這才鑽回了葫蘆中。


    青年頓時露出笑容,道:“花師妹,這人已然死了,咱們這便過去,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原來這師兄妹二人今日途徑此處,恰遇見這等凶殘之事,心中惶急卻是無處可逃,隻得找了處較為茂密的樹叢躲在其中。從黑衣人與神雲洞,擊風門修士第一波大戰,黑衣首領打退全長老,範大季,到胡老,方長老被屠,再後來四派頂尖高手遭黑衣首領殘殺,全都看在眼裏,這時仍後怕不已,若非這些高手殺得火熱,無暇感應周圍,師兄妹二人免不了被殃及池魚。至於方才走開的三名黑衣人,修為不高,故而沒有察覺樹叢中有人窺探。


    那黑衣首領在這少女心裏已然成了惡魔一般,這時聽師兄說他已然身死,不由大舒口氣,二人攜手慢步,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終於確認眼前乃是個死人。青年伸手扯下這人臉上黑巾,隻見他神色猙獰,臉上肌膚幹癟潰爛,早已不成樣子,怕是相熟之人也認不得了。青年微一皺眉道:“看來他自知馬上身死便自毀相貌,不讓他人認出。”那少女則是身子微微顫抖,不敢往那人臉上瞧,隻道:“師兄,咱們快走吧!”


    青年想了想道:“師妹可還記得此前曾出現眾多黑衣人,在凡世城中擄掠孩童,似與修行界尚有關聯,一時鬧得各大宗門都參與其中。”花姓少女聽後便從恐懼中擺脫出來,定了定神,沉吟道:“唔,今日這群人也是黑衣蒙麵。”看向青年,道:“楊師兄認為這些便是擄掠孩童的黑衣人麽?”她臉色肅然,一副準備動手為民除害的樣子。青年道:“隻怕這些人真是一道的。”一邊思索,一邊在首領屍身上翻找,卻是什麽也未發現。最後說道:“剛才離去的三人,修為也不比我高,要不咱們跟去瞧瞧?”


    少女“咦”了一聲道:“他們走了多時,哪裏還追的上?”青年得意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一拍葫蘆,一隻蝴蝶再度飛出,扇了扇翅膀,朝著一個方向飛去。師兄妹二人快步跟上。


    二人走著走著,忘了時辰,不久天色便黑了下來,隻見蝴蝶翅膀在黑暗中竟閃耀出點點光芒,於是繼續前行,又走了許久,二人來到另一片茂林之中,這時月暗無光,四下一片黯然,山風呼嘯而過,傳遞出陣陣陰森恐怖之感。蝴蝶似也迷失了方位,飛行甚緩,又飛了幾下索性鑽回了葫蘆。這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少女不禁打了個冷戰,拉了拉青年的衣角,示意不敢再往前去。


    便在這時,寒風獵獵,猛得吹過,林間刷刷作響,空中那籠罩月光的烏雲,也被吹開了一道口子,微弱的月光透射下來,四周視線被映照出一片較為清晰的範圍,二人忽見在右前方不遠處竟有人影晃動,細瞧下這人正背向他們,似在摸索前行,動作甚是謹慎。二人對視一眼,心道看來是追上了,那少女見對方隻有獨自一人,當下膽子大了不少,突然出言喝道:“你是何人,為何來此,老實交代,不然格殺勿論!”


    那人身子一顫,轉向過來,不住搖頭,看來是嚇得不輕。隻見這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麵貌稱不上俊朗,眉宇間卻好似有股正氣,麵貌更無半分遮掩,怎麽看都無法將他與那些黑衣人聯係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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