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再度回到了紐約。最初的那些日子,對安琪拉真是一段極其快樂的時期。這和上次完全不同。上次回來的時候,她是經過了七個月孤獨寂寞和抑鬱不快的生活,回到一個生病的丈夫這兒來,前途非常暗淡。這一次,盡管她開頭有點兒疑慮,她卻朝前看到一個尊貴、成功和富裕的輝煌遠景。尤金現在是這麽一個重要的人物了。他的前途這樣明確,幾乎可以說是管保美好的。他們在銀行裏存了不少錢,在股票上的投資合計有三萬塊,一律有大約七分利息。在蒙特克勒耳,他們有兩塊二百平方英尺的地皮,據說也在漸漸增加價值了。尤金估計這會兒大約值六千塊。他還打算把可以攢起來的多餘的錢,投資在利息較好的股票上,或是某種穩妥的投機事業上。不久,到了適當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完全脫離出版界,重新恢複自己對藝術的興趣。他的確一天天在接近這個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了。


    他們在紐約選定的住所,是在河濱大道靠近第七十九街的一所新建的、非常華麗的工作室大廈裏。尤金許久以前就想住在那兒。這條著名的大道和繁華地區,四周的有限的公園氣氛,浩瀚的哈得孫河上的瑰麗而雄渾的景致,色彩燦爛的美妙林木和綺麗悅目的斜陽,這些早就吸引住尤金的目光了。在他第一次到紐約來的時候,他就專喜歡在這兒散步,看著川流不息的時髦行列在通往格倫墓1的路上蜂擁地來來往往。下午,他常坐在這地點或是更前邊的公園長凳上,看著歡樂的男女愉快地騎馬走過,向他們的熟人點頭,用一種謙虛的、優越的神氣和園丁或是清道夫聊天,安安逸逸地閑蕩,懶散地眺望著河水。那時候,他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妙不可言的境地,隻有大富翁才有錢住在這兒——對於世界上金融界的一些鬼把戲,他太愚昧無知了。那些穿著漂亮騎馬衣褲的男人,那些外表很時髦的姑娘,戴著黑色硬帽子和黃手套、拖曳著黑色騎馬裙、玩弄著很象靈巧手杖的短鞭,這些都叫他喜歡。那時候,他認為這幾乎是社會榮譽的頂點——下午,能上這兒來騎馬——


    1美國第十八任總統格倫(1822-1885)之墓。


    從那時候起,他已經長了不少閱曆,懂得了不少東西,但是他依然把這條街道看作是都市生活中優美與享樂的最佳表現之一。他要住在這條街上。他們討論了一番之後,安琪拉負起使命,著手去尋找一套公寓房間,要有大約九間到十一間房,兩間以上的浴室,租金不能超過三千或三千五百塊。事實上,一所有九間房、兩間浴室和一間八英尺高、四十英尺長、二十二英尺闊的畫室的漂亮公寓,真給他們找到了,租金三千二。這會兒這數目對他們已經算是比較適中的了。房間都很華麗地用英國老橡木裝飾起來,按照一種非常悅目的十五世紀式樣加以雕刻和染色;牆壁是留給新來的住戶自行處理的。一切需要的花氈、綢幔和其他牆壁裝飾都可以提供。


    尤金給畫室選了織著萊茵河古堡的綠棕色花氈,又選了藍色和棕色的綢幔給別的房間作為壁飾。他實現了一個渴盼已久的願望,在那個染成棕色的橡木大十字架上裝飾了一個流血的耶穌肖像,放在一個陰暗隱蔽的角落裏,在兩個插著大蠟燭、和小床柱一般又高又重的銅燭台後麵。這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裏點亮時,憂鬱地閃爍著,對有時聚集在那兒的快樂的人們投出一陣很別致的美的魅力。一架英國老橡木製的大鋼琴放在一邊房角裏,附近有一個華麗的法國燒木製的樂譜箱子。還有一些雕花的、有凹槽的高背坐椅,一個雕花的畫架,陣列著一幅他最得意的油畫,一個大理石黑座子,托著一個塗成黃色的大理石尼羅1半身像,他的荒淫的、頹廢的臉孔,猙獰地怒視著世界;還有兩隻鍍金的有十一個分枝的燭台,釘在北邊牆壁上——


    1尼羅(37-68),古羅馬暴君。


    兩扇有防風窗框的又闊又高的窗戶,從地板直達天花板,俯瞰著哈得孫河西麵的河景。在一扇外麵,有一座石頭小陽台,足夠放四把椅子;這兒可以看到大道上美麗、涼爽的景致。陽台在夏天有篷遮著,離地麵有九層樓高。在這條多少還安靜的溪流旁邊,有一座大工廠的煙囪和廠房;在泊船的地方,老停著一些小船、戰艦、不定期的貨船、帆船;還有小船來來往往,不斷經過,不論天氣好壞,看起來總那麽有意思。這是一所美麗的公寓,被他們裝飾得很漂亮,他們從費城帶來的大部分家具在這裏都很相配。就在這兒,他們到底安下身來,享受了那個長期奮鬥和相當勝利的果實,這使他們非常接近他們渴望的目標——有一份牢不可破的穩妥的資產,沒有惡運的風暴可以輕易來加以摧毀。


    尤金喜出望外,非常滿意;他和安琪拉終於呆在這些象征奢華、舒適和高貴的東西當中了,這是早就縈繞在他腦海裏的。我們大多數人都把未來城堡裏的家具在自己心裏很好地描繪出來,並懷著這種理想度過了一生,可從來沒能看到它實現,我們也把畫子、掛幔、仆從,很仔細、很精明地選擇過,可是尤金的倒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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