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愉快地吃了飯後,回到市裏去。駛近紐約市區的時候,蘇珊很不安,不知道安琪拉做了點兒什麽,因為如果安琪拉告訴她母親,她希望能親自在場辯護。她已經得到一個很合邏輯的結論,那就是:假定母親激烈地反對,她就跟尤金私奔。她要看她母親聽到這消息後采取什麽態度,這樣她可以相機行事。先前,她覺得即使全部事實暴露,她還可以說得母親不來幹涉。但是她依然很不安心,她的恐懼一部分是給尤金的態度引起來的。


    盡管趾高氣揚,尤金內心裏卻一點兒也不安寧。他倒不是怕物質上可能蒙受的損失,而是怕失去蘇珊。未來的孩子那會兒還一點兒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思想。他看得很清楚,情形可能會有種種變化,使他不能得到她,不過現在還沒有一點兒形跡。況且安琪拉也許是在撒謊。盡管這樣,他的良心有時候依然很不好受,因為在極度得意與無限歡樂中,他能夠想象到安琪拉躺在床上,想著她的悲慘的將來,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非常煩急,再不然他就聽到她向他所作的一些懇求的回聲。他無法逃避這種想象和回聲。他在經曆著一個可怕的考驗,他在做著一件殘酷的事。生活的規律和公眾的輿論全都反對他。如果世上的人們知道了,他們都會嚴厲地譴責他的。這是他無法置諸度外的。有時,他想著很失望,自己被糾纏到這地步,簡直沒有解脫的日子,不過他還是堅決做下去。他建議陪蘇珊到她朋友亞爾麥丁家去,但是她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家。“我要知道媽媽有沒有聽到什麽。”她堅持說。


    尤金隻得送她到斯塔騰島,然後叫司機加快速度,好在四點鍾以前回到河濱大道。他有點兒懊悔,可是他想,對安琪拉來講,他的戀愛生活早已過去了,這實際上不會有多大分別的。既然蘇珊要等待一個時期,慢慢進行,那末安琪拉的痛苦也就沒有他預料的那麽厲害。他要讓她選擇一下:或是這會兒,或是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完全跟他分離,他給她一半財產、股票、現款,以及其他可分的東西,還連同全部家具;再不然就這樣呆下去,決不過問他和蘇珊的事。她會知道他打算怎麽辦的,跟蘇珊另外成立一個小家庭,或是布置一個秘密的幽會地方。他這樣建議,因為蘇珊氣量很大,堅持要讓安琪拉知道,而且不容討論這一點。他一定得獲得蘇珊,安琪拉非得讓步,隻能在這種條件上加以選擇。


    他回到家時,安琪拉已經大大改變了。早晨他離家的時候,她的態度還是冷酷無情的;下午,盡管她極端傷心,她卻從來未有地柔順。她的堅強的神氣已經暫時消失,並且她還盡力去適應這一不可避免的事實,把它看作是上帝的意旨。也許她過去是象尤金譴責的那樣冷酷無情。也許她把他管束得太緊啦。她的動機倒是好的。她祈求上帝給予光明和指導;過了一會兒,一種溫和的悲傷感象一個祝福似的,臨到了她的身上。她必須停止鬥爭,她想。她得順從。上帝會指引她的。尤金走進房間時,她顯出一絲溫和的、病態的微笑,這完全出乎尤金的意料之外。


    她向他說明自己的態度和她所作的祈禱,並且告訴他,盡管麵對著即將來臨的一切,如果必要的話,她還是願意放棄他的,這一切比過去他倆之間的任何事情都感動了他。吃飯時,他坐在她對麵,望著她的瘦削的手和臉,以及悲傷的眼睛;她竭力想裝得愉快、體貼。他們隨後回到她的房間裏去。他聽見她說,隻要他認為怎樣最好,她就怎樣,不禁眼淚奪眶而出。由於一種過分的不自覺和不可壓製的情感作用,他痛哭起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幹嗎要哭,可是種種事情中令人感到的悲傷——生活、人類情感的紛亂、人生的短促、老年、蘇珊、安琪拉、所有這一切——都感動了他,他傷心地顫動,好象要把胸膛扯裂開來似的。安琪拉禁不住也驚訝起來,替他難受。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後悔了嗎?“上我這兒來,尤金!”她央告著,“哦!我真難受!-你-真-的-那-麽-愛-她-嗎?哦,怎麽辦呢?但願我能做點兒什麽!別這樣哭,尤金。要是你真的這麽愛她,我就放棄你。聽見你哭,我心都要碎了。哎呀,請你別哭。”


    他把頭垂到膝上,渾身顫動,後來看到她要站起身,忙走到床麵前去止住她。


    “別動,別動,”他說,“我一會兒就會好的。我忍不住。我替你難受,替我自己難受,替整個人生難受。上帝會責罰我的。我沒有辦法,不過你是個賢德的女人。”


    他把頭倒在她的身邊,嗚咽著,悲痛地嗚咽著。過了一會兒,他恢複過來,發覺自己反而給了安琪拉新的勇氣。她現在會以為她也許可能挽回他的愛,因為他似乎非常憐憫她,蘇珊也許會給排擠掉的。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後悔不應該哭泣。


    他們於是又開始討論、爭辯,引起了彼此的惡感,然後又漸漸取得同情的諒解,結果又重新決裂。安琪拉還是不甘心放棄他。尤金看不出有什麽別的辦法,隻有拆散他們共有的財產。他急切地要跟安琪拉一刀兩斷。他可能仍舊住在這所房子裏,但是最多隻是這樣。他要獲得蘇珊。他隻願為她生活下去。他警告安琪拉,假如她敢於用任何方式來幹涉,那就會有可怕的後果。要是她告訴了戴爾太太,或是對蘇珊說了什麽話,或者在商業上想使他受到損害,那末他就會離開她。


    “情形就是這樣,”他總這麽說。“你可以照著我說的這樣維持下去,或是破壞它。要是你破壞它,你就失去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要是你遵守它,我就呆在這兒。我想我會呆下去的。我非常願意維持外表的關係,不過我要我的自由。”


    安琪拉把這想了又想。有一次,她想到去請戴爾太太來,偷偷地告訴她,要求她把女兒帶到別地方去,不先泄露風聲給蘇珊或是尤金,可是安琪拉並沒有這麽做。這是一件她該做的事,也是一件戴爾太太會同意的事,可是恐懼和思想混亂製止了她。第二件事是寫信給蘇珊,或是當麵去跟她談談。由於她當著蘇珊的麵沒有把握控製住自己,她決定寫信去。星期一尤金上辦公室去後,她躺在床上寫了一封長信,把尤金一生的曆史幾乎全寫上去,著重說明了自己目前的情況,並且說她認為尤金該怎麽辦。


    “蘇珊,”她在信裏有一處這麽問,“我在這種情況下,他都不顧我,你怎麽能希望他對你忠實呢?他對任何別人都不忠實。你打算把你的一生毀掉嗎?你是很有身份的人。你難道還缺乏什麽他能補足的東西嗎?如果你從了他,人家準會知道的。那末蒙受損害的是你而不是他。這類事情在男人不算什麽,過一陣他們就會冷淡下去的,尤其是這種一時的迷戀,而且人家也不會把它當作一回事,可是人家就不會原諒你。你從此之後就是一個‘壞女人’了;要是生下一個孩子,那你就無可挽回,永遠是一個壞女人了。你以為你愛他。你真的這麽愛他嗎?看了這封信,停下來想想。想想他的性格。我對他很熟悉。我開頭犯了錯誤,現在改變已經太遲了,我不能從世界上得到什麽。我雖然感到痛苦和厭惡,可是我至少不是一個被遺棄的人,而我們的朋友和社會上也不會覺得可恥。可是你呢——你的前途遠大。將來會有人愛你的,他不要求你犧牲,也不願意讓你犧牲。哦,我請你多想想!你並不需要他。到頭來,我倒需要他,雖然我這樣承認心裏是很難受的。我對你說的全是實話。你當真能不理睬我的呼籲嗎?”


    蘇珊看了這封信後,很吃了一驚。安琪拉把他描寫得毫無價值,對女性見異思遷,既狡猾又不忠實。她在自己房間裏反複思考了這個問題,因為這不得不使她停下來想想。可是過了一會兒,尤金的臉龐又回到了她的腦子裏,還有他的美麗的心靈,以及好象環繞著他四周的那種愉快、完美的氣氛。尤金就象是美的幻景,那麽溫柔、那麽甜蜜、那麽可喜!哦,跟他一起,聽著他的可愛的聲音,感覺到他的熱烈的撫愛!生活能夠給她什麽比得上那些東西的呢?再說,他需要她。她決定跟他講個明白,給他看看這封信,然後再作決定。


    尤金在星期一和星期二早上跟她通過電話之後,過了一、兩天就去了。他把那所冰庫當作幽會的地點,來的時候總熱切地笑著,跟平時一樣。自從回到辦公室以後,他並沒有看到安琪拉方麵有什麽立刻想進行破壞的跡象,於是勇氣又恢複了。他希望這一切有一個圓滿的解決——希望有一個工作室,還有他的可愛的蘇珊。當他們坐進車子以後,她立刻拿出安琪拉的信,一句話也不說就遞給了他。尤金靜靜地讀著。


    這封信叫他大吃一驚,他原以為安琪拉對他還有點兒好感。可是他知道一切全都是實話,雖然他不敢說自己以後對蘇珊也會厭倦的。命運也許會慈悲點兒。他們也許可以幸福地呆在一塊兒。無論如何,他現在需要她。


    “嗯,”他說著把信還給她,“怎麽樣?你相信她說的話嗎?”


    “也許是真的,不過跟你一塊兒的時候,我又好象什麽都不在乎。離開你,一切就都不同了。我不大拿得準。”


    “你不敢講我是不是象你心目中那麽好,是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想。我猜想她所說的關於你的一切都是實在的。我可不能確定。你不在這兒的時候,那就不同了。你在這兒的時候,我覺得好象一切結果都不會有問題。我真愛你。哦,我知道一切沒有問題的!”她抱住他。


    “那末這封信實際上沒有多大關係了?”


    “沒有。”


    她眼睛睜得滴溜圓地望著他。又是老一套,不假思索的熱愛所帶來的幸福。他們坐車走了不知多少路,在一個旅館停下來吃飯——戴爾太太整天都不在家——他們眺望著回去的那條路外的海麵,一再互相接吻。蘇珊變得非常著迷,她看得出這件事會有個什麽樣的結果。


    “現在,你把這件事交給我辦吧,”她說。“我先試探一下媽媽。要是她懂道理,我想我能說服她。我倒情願這樣做,我不喜歡欺騙。我寧可告訴她,迫不得已的話,反抗她。不過我想不至於到那地步,她沒有什麽辦法。”


    “這我可不知道,”尤金謹慎地說。他相當欽佩蘇珊的勇氣,同時還倚仗著戴爾太太對他的敬重,認為那會防止她采取任何極端行動的,可是他看不出他們怎樣才能達到目的。


    他主張過一陣就開始一種非法的關係,什麽都不說。他並不急於要那麽做,因為雖然他需要她,他對蘇珊的感情還不單純是肉體的。由於她所看到的離奇的書籍和她的古怪的人生哲學,她是不顧一切輿論的。她堅持說她看不出那樣做對她有什麽害處。


    “可是,親愛的,你不了解人生,”尤金說。“這對你是有損害的。在紐約以外的地方,你就會身敗名裂。紐約是個大都會。這是個世界性都市。這兒的情形稍微有點兒不同,但是無論如何,你得維持外表。這要容易得多。”


    “你能保護我嗎?”她意味深長地問,指的是安琪拉目前訴說的那種情況。“我不要——我不能,你知道,現在還不能,現在還不能。”


    “我明白,”他說。“我能夠保護你,是的,絕對能夠。”


    “我要仔細想想,”她又說。“我做事喜歡誠實。我情願告訴媽媽,然後再做。這樣好多了。我自己的一生,我高興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這跟誰都沒有關係,連媽媽都沒有關係。你知道,如果我要糟踐我的生命,我也可以,隻是我想我並沒有糟踐。我要照著自己的意思生活。我現在還不要結婚。”


    尤金聽著她這番話,感覺到這是他生平最奇怪的經曆。他從沒有聽過、見過、或是經曆過這樣的事。克李斯蒂娜-錢寧的情形可不同,她得顧到她的藝術。蘇珊沒有那樣的事。她有一個美好的家、一個社交前途、金錢,以及過一種正常、平穩、幸福的生活的希望,這一定是真正的愛了,可是他還是很迷糊。但是那麽許多有利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顯然有利的事情,所以他深信這一切是一個管轄下界的慈悲的神明有意替他安排的。


    安琪拉實際上已經屈服了。蘇珊的母親幹嗎不會屈服呢?安琪拉不會告訴她什麽的。看起來戴爾太太並不比安琪拉堅強。蘇珊也許能控製住她,象她所說的那樣。既然她那麽堅決地要試一下,他真能阻止她嗎?她相當頑強、固執,不過她的個性卻正在迅速地發展,而且她很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來。也許她能成功。誰說得準呢?回去的時候,他們的車子沿著美麗的小路飛快地疾馳,樹枝幾乎拂上他們的臉來;他們還經過一片片碧綠的沼澤,長長的綠水草給風吹成了細浪;他們又經過秀麗的田園。近處有孩子和鴨、華麗的宅邸、嬉戲的孩子和閑蕩的長工。這時他們一直互相保證,誓許終身,彼此緊緊地摟抱在一起。蘇珊跟安琪拉一樣,也愛把尤金的臉捧在手裏,盯視著他的眼睛。


    “瞧著我,”有一次,他憂傷地提到她可能變心的時候,她說。“盯著我的眼睛。你看到什麽?”


    “勇氣和決心,”他說。


    “還有什麽別的?”


    “愛情。”


    “你認為我會變心嗎?”


    “不會。”


    “一定不會嗎?”


    “不一定。”


    “哎,望著我,尤金。我不會的。我不會的,你聽見嗎?我是你的,直到你不再要我的時候為止。現在你快活了嗎?”


    “快活了。”他說。


    “等我們有了我們的工作室以後,”她說下去。


    “等我們有了我們的工作室以後,”他說,“我們要把它布置得挺美,也許過了一個時期還要請請客。你就是我的可愛的蘇珊,我的花朵兒,我的‘香石榴花’,海倫,塞棲,黛愛娜。”


    “我要做你的周末夫人,”她笑著說,“你的單日或雙日的情人,看日子是單是雙來決定。”


    “希望能夠實現,”他在分別時喊著說。“但願能成為事實。”


    “等著瞧吧,”她說。“你等著瞧吧。”


    一天天過去,蘇珊發動了她所謂的“攻勢”。她的第一步是在吃飯時,或是跟母親單獨在一起時談論婚姻問題,試探她對這個重要問題的看法,把她的意見記了下來。戴爾太太是一個經驗主義的思想家,專愛作一些一般性的推論,又不能有效地實行到自己的事務上來。在這個婚姻問題上,她的見解非常開明和玄妙,但是那隻適用於她的直係親屬以外的人。她主張一個姑娘(當然不是她家裏的)假定已經成熟,並且有著她認為是健全、成人的知識,那末如果她那會兒不滿意婚姻的條件,又沒有熱戀上一個男人,願意跟他結婚,隻要她有辦法在不影響名譽的前提下滿足她的愛情的渴望,那是她自己的事。就戴爾太太講,她是不反對的。她知道不少社會上的女人,她們因為婚姻不幸福,或是由於一時的遇合而結了婚,全都跟她們愛慕的男人維持著這種關係。在社交圈子以外,對這種關係的最嚴格的道德看法,竟然有一種巧妙的默契。還有那些放浪的人,她們有時也很歡迎和她一塊兒談談。她們嘲笑嚴厲的老派禮教。一個人得非常小心——非常小心——決不能給人發覺。除此之外,每個人的生活是他或是她自己管得到的事。


    她談到這些理論的時候,從不把蘇珊算在裏麵,因為蘇珊是個美麗的姑娘,會有一門美滿姻緣的,況且她還是自己的女兒。她不願意光為了財富或是地位就把她嫁給一個沒有價值的大財主或是空有地位的人;她希望將來有一個合式的青年,社會地位很高,或是很有資財,再不然就象尤金那樣,真有才幹,跑來跟蘇珊結婚。堂皇的婚禮會在一座著名的大教堂裏舉行——很可能是聖巴托羅繆教堂;奢華的結婚筵席,無數的禮物,美滿的蜜月。她以往常常望著蘇珊,想著她會做一個多好的母親。她這麽年輕、健康、強壯、能幹,並且有著恬靜的熱情。在跳舞的時候,她看得出蘇珊多麽熱切地接受生活。那個青年會出現的。不會太久的。這種可愛的春天總有一天會完成它們的使命。事實上,已經有不少男人熱切地盼望得到蘇珊的青睞了,可是蘇珊一個都不理睬。她好象膽小、怕羞、畏怯,不過主要是膽小。她母親完全不知道她隱藏著的鐵一般的意誌,就和她不知道在女兒腦子裏澎湃著的堅定的、放浪不羈、玩世不恭的思想一般。


    “媽媽,要是一個姑娘不把婚姻看作是她能終身忍受的條件,”有天晚上,母女倆單獨呆在一塊兒時,蘇珊問,“您認為她該結婚嗎?”


    “不——該,”她母親回答。“你幹嗎問這個?”


    “唔,在我們認識的人當中,有好多對夫婦都有煩惱。他們在一塊兒很不幸福。那末一個人不結婚不是好些嗎,要是她們找到了一個她們能夠真愛的人,那末他們並不是非結了婚才能得到幸福的,對嗎?”


    “你最近看了些什麽書,蘇珊!”她母親抬起臉來,帶著一種驚訝的目光問。


    “最近沒有看什麽。您幹嗎問呢?”蘇珊伶俐地說,她注意到母親聲調的改變。


    “你跟誰談過?”


    “怎麽,跟誰談有什麽關係呢,媽媽?我不是聽見您發表過這樣的意見嗎?”


    “是的,我或許說過。不過你想到這類事情,是不是太早了呢?我作哲學性辯論的時候,並沒說出我的全部思想。每一樁事的情況不同。要是一個姑娘不可能得到美滿的婚姻,或是因為長得醜陋或是貧窮——可能的原因太多了——那末那種情形還可以原諒,可是你幹嗎想到這種事?”


    “唔,媽媽,那也不能一定這樣說,因為我長得好看,有點錢,或是在社會上有點身份,我就一定要結婚。也許我根本就不要結婚。我跟您一樣,看得出大多數人的情形。我幹嗎不能呢?那末我得避開所有的男人嗎?”


    “怎麽啦,蘇珊!我以前從沒有聽你這樣議論過。最近你一定跟什麽人談過或是自己看過什麽離奇的書了。我希望你別這樣。你年紀這麽輕,長得這麽漂亮,不該有這種思想。你高興要哪個年輕的男人,差不多就能夠得著哪一個。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跟你一塊兒幸福相處的,至少也是你願意嚐試一下的。等你嚐試了失敗之後,再想到那種事情還不遲。至少在你這樣胡說之前,你該花上充分的時間去認識人生,學習人生。你太年輕啦。簡直是笑話。”


    “媽媽,”蘇珊有點兒生氣地說,“我希望您別對我這樣說話。我現在不再是孩子了。我是大人。我跟大人一樣思考——不象個女孩子那樣。你忘了我自己也有意誌和思想。我也許不要結婚,我想我不要。當然不要嫁那些追求我的傻家夥。樂意的話,我幹嗎不能自由地跟一個男人同居呢?在我之前也有女人這樣做過。即使她們沒有做過,也沒有理由不讓我這樣做。我的一生是我自己的。”


    “蘇珊-戴爾!”母親喊著站起身來,一陣恐懼湧上了她的心頭。“你在說的是什麽話?你這些思想是從我以前講的什麽話裏得來的嗎?那末,是我害了你。你沒有資格考慮你要不要結婚。你壓根兒不了解男人。你現在幹嗎要下這種結論呢?看在老天爺麵上,蘇珊,別這麽早就開始考慮這種可怕的事。花幾年工夫來看看這個世界。我並沒有叫你結婚,不過你也許會碰到一個你非常愛慕的人,而他也會愛你。要是你不停下考慮思忖,不等著瞧瞧機會再作選擇,立刻就根據你心裏這會兒想著的傻理論把你自己葬送掉,那末你將來有什麽來獻給他呢?蘇珊,蘇珊,”——蘇珊不耐煩地轉向窗戶——“你可把我嚇壞啦,你沒有什麽事吧,不可能有什麽事。哦,蘇珊,我求求你,你所想的,你所說的,你所做的都得小心!我不能知道你的全部思想,沒有一個母親能知道。不過,哦,但願你停下來想想,多等些時候吧!”


    蘇珊走到鏡子麵前,整理發結。她母親望著她。


    “媽媽,”她鎮靜地說。“您真使我好笑。您在外麵宴會上講的是一套話,跟我在這兒講的又是另一套話。我並沒有做出什麽了不得的事。我並不知道我可能想做什麽。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媽媽。請您記住我是個大人了,我當然能替我自己打算。我可以確定,我不會象您現在這樣——講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這下可真使戴爾太太畏縮起來。蘇珊分辯的時候突然發出一種堅決、直率、有力、條理分明的聲調,這使她大為吃驚。這個姑娘從哪兒學到這一套的?她在跟誰來往?她腦子裏想著她所遇到和認識的男女。誰是她最親密的朋友?——薇娜-亞爾麥丁、力捷特-吳德華斯、科拉-騰艾克——五、六個聰明伶俐、很有社交經驗的姑娘。她們私下互相談論這些事嗎?有什麽男人跟她們過分親近了嗎?對這種事有一個補救辦法。要是這種思想有可能會侵入蘇珊的腦子,那末必須趕快采取行動。必須上外麵旅行——兩、三年不斷地旅行——來度過姑娘們極容易受到不正當影響的危險時期。哦,她自己這倒楣的舌頭!她自己的愚妄的意見!不過她所說的的確都沒有錯。一般講來都是對的。可是蘇珊!她的蘇珊,決不能這樣!她要把她趁早帶走,讓她從經驗中變得老成點兒、聰明點兒。決不讓她呆在男男女女都談著這種主張的地方。此後,她要更仔細地查看蘇珊所有的書籍。她要監督她的交遊。這麽一個可愛的姑娘竟然受到這種不幸的、非社會的、放浪不羈的思想的腐蝕,這多可惜-,她的女兒會變成什麽樣子嗎?她的臉得藏到哪兒去?老天爺啊!


    她看到社會的深淵在她的腳下大張著嘴,不禁驚恐得蜷縮起來。


    決不能,決不能,決不能!現在即刻就得把蘇珊從她的這種想法上挽救回來。


    她開始想著怎樣才能自然而巧妙地提起旅行的事。她不能驚動蘇珊,得想法把她騙走——不使蘇珊覺得她是在用壓力。不過從今以後,得建立一個新標準。她不能再那樣講話了,她的行動也得改變。蘇珊和所有的兒女都得好好加以保護,免得受到他們自己和別人的損害。這是這一次談話給予她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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