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三進三出的宅子,是齊蓮兒當初請楊業出任太師的時候賞賜的,作為當朝第一權臣的府邸,著實有些寒酸。


    侍衛這會兒又都忍不住跟往常一樣暗暗感歎:“太師真是個清廉樸素的好官。”


    大臣們都叫楊業“活閻羅”,百姓們卻叫他“楊菩薩”。


    李不任卻嘀咕道:“裝得倒還挺像。我要不是知道你的底細,就真的信了。”


    楊業,我不信,


    你把自己累得像頭驢,若不是為了榮華富貴那是為了什麽?


    眼前這一切,一定都是裝出來,為了博取清名,蒙騙百官和無知百姓的。


    他上前把門拍得“啪啪”響。


    侍衛們嚇得麵麵相覷:好家夥,果然初生牛犢不畏虎。


    丞相來了這裏都得低眉順眼,好聲好氣。


    誰借給你這家夥這麽大膽子,敢如此無禮!!


    門“吱呀”一響,楊業書童有些不悅的臉出現在門後。


    書童隻有十四五歲,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


    李不任昂著頭說:“本官是新科狀元,六品禦史......”


    哎呦,我當時誰呢。


    原來是個六品芝麻官。


    這都什麽時辰了,白天在政事堂坐了那麽久,你都不來找,辛苦一整天,才坐下來吃飯,你就來了,是不是有點太不識趣。


    書童很不耐煩地打斷了李不任的喋喋不休:“大人在吃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


    楊業涼涼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誰啊.......”


    李不任把書童一把推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一邊大聲說:“是本官!”


    自從楊業任太師之後,大乾上下就沒有人敢在他麵前自稱“本官”,就連王爺貴為先皇親弟,皇上親叔,見了楊業也自稱為“小王”。


    被打斷了吃飯本來就有些不悅,結果這會兒又聽見這句“本官”,楊業越發好奇這是哪裏蹦出來的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馬嘍......


    他抬頭冷冷瞥了一眼。


    哦......李不任。


    原來是你啊。


    你這一肚子詩書禮儀是白學了嗎?


    真是連帶著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我把你點做新科狀元。別說你如今才是個六品芝麻小官,就算你以後位列三公,也要叫我一聲“恩師”。


    楊業收回嫌棄的目光,接著吃飯。


    被無視,李不任有些惱羞成怒了,抖了抖手裏的聖旨:“皇上親擬聖旨,特派本官來宣讀。”


    楊業放下筷子,坐直,淡淡地說:“念。”


    齊蓮兒的聖旨都是他批閱過才能發。


    不過她為了討好他,偶爾也會越過他自作主張地給他封一些聽起來很牛逼其實沒有鬼用的名號,比如什麽“天尊上師”“大乾聖人”之類的。


    他早就見怪不怪。


    本朝的規矩,若非祭祀,典禮,大臣們見到皇上行拱手禮就行。


    若是別人來宣旨,他可能還勉為其難欠欠身。


    可偏偏來的是他的門生,那就更不必起身演戲了。


    而且他今天確實是累了。


    李不任見楊業坐著紋絲不動,氣得瞪大眼睛,指著楊業:“你也太放肆了。本官是來向你宣旨的。見到本官如見皇上,你竟然敢不站起來!?這不就是藐視天威麽,大不敬麽?!!”


    侍衛看他越說越大聲,忙“好心”地按下他的手,小聲提醒他:“先皇和當今皇上都曾特許太師麵聖不必起立行禮。”


    你不怕死玩火也就算了,別把我們牽連進去啊!!


    再說你說大話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情況!!


    麵見皇上都不用起立,更別說是聽旨了。


    其實先皇當初給齊蓮兒遺詔的原話,是讓楊業跟齊蓮兒平起平坐在金鑾寶座上臨朝聽政。


    可是楊業一再堅持說君臣有別,所以才有了後來他站在齊蓮兒身邊的局麵。


    李不任畢竟是個官場“新人”,又被突如其來的“高升”衝昏了頭腦,一下沒想到這一條。


    此時他無話可說,隻能訕訕打開聖旨,開始念。


    這個聖旨的大意是:朕覺得太師您太辛苦了,所以您就好好在家歇息幾天,明日起暫時不用上朝和去政事堂了。


    楊業有些意外,微微挑眉:嘖嘖,竟然是禁止我上朝的聖旨,有意思......


    侍衛們本來也以為皇上是派人來要賞賜太師的,現在個個一臉驚詫:什麽情況?!!


    不讓太師上朝,那這個早朝上來還有什麽用?


    李不任念完,收好聖旨伸到楊業麵前,心災樂禍地說:“太師,接旨吧。”


    他等著楊業掀桌子。


    楊業臉色卻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垂眼回答:“嗯,知道了,放下吧。”


    你為什麽不生氣?!!


    皇上都不讓你上朝了,你的位置馬上就要保不住了!!應該方寸大亂,暴跳如雷才對!


    你怎麽能這麽鎮定?!!


    莫非,你以為皇上拿你沒辦法?!!


    李不任攥著拳,瞥了一眼桌上的炒雞蛋和大白菜,似笑非笑地說:“吃的這麽素,太師也太簡樸了一些。”


    我吃什麽犯得著跟你解釋嗎?!!


    我本來就不是那麽講究吃喝的人,今日又累極和餓極了,自然是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


    楊業像是沒聽見,麵無表情接著吃飯。


    李不任很不甘,偷瞄內院的門,豎起耳朵聽裏麵的動靜。


    內院沒有任何女人歡笑和絲竹之聲。


    不可能,我明明親眼見到不少女人從這裏出入。


    而且楊業對麵的位置上還擺著一副碗筷。


    分明是楊業聽見敲門就把女人藏起來了!!


    他冷笑,又說:“這裏又沒有外人,你沒必要把人藏......””


    楊業抬眼用森冷地目光盯住了李不任:你算個雞毛!!


    目無尊長,說話陰陽怪氣。


    管老子吃什麽菜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要窺探我的內院?!!


    老子今天要不是累了,剛才就把你扇出去了。


    他眼裏的寒光,絕對不同於文人的無能怒視,而是包含著嗜血的殺氣和久在高位的威嚴。


    就連站在旁邊的侍衛都渾身寒毛倒豎,更別說李不任這種文弱書生了。


    李不任嘴唇發麻,踉踉蹌蹌連退幾步,結結巴巴地辯解:“微......臣不是那個意思。”


    楊業垂下眼,淡淡地說:“送客。”


    然後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接著吃飯。


    不等書童來趕,李不任便逃命一樣轉身狂奔出去了。


    侍衛首領這才從震驚中醒來,上前衝楊業拱手行禮:“大人,我們也是職責所在,懇請大人不要怪罪......”


    楊業淡淡地一揮手:“不礙事,諸位辛苦了,請回吧。”


    侍衛們這才一起恭敬行禮,離開了。


    書童等他們走了忿忿不平地說:“大人,皇上怎麽能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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