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任向守衛跪下:“求求你,讓我進去吧。我在外麵是一天都熬不住了。”


    沒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會淪落到向一個城門守衛下跪。


    真是“蛟龍擱淺魚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可是今天進不去,以後也別想進去了。


    衛兵說:“不行,我們有軍紀,我放你進去,就要受罰。你還是趕緊走吧。我幫你登記了,你一個月再來。”


    李不任:“我是楊先生的學生。”


    衛兵:“每個人都說自己是楊先生的熟人。你倒是說說看,你是他哪個學生?我們這裏有名單,若是核實無誤,自然會有人送你去楊先生那裏。”


    李不任哽住了。他肯定不能說自己是李不任了。


    後麵的人等的不耐煩了,說:“你還囉嗦什麽,這麽多人等著,趕緊上一邊去。”


    李不任大怒,回頭想要罵人家,卻發現竟然是第一日晚上搶了他的那三個地痞流氓。


    那人似乎也認出他來了,上來把他推到一邊:“別礙事。上一邊哆嗦去。”


    李不任不敢再說話,哆哆嗦嗦走開了貼著牆根坐下。


    如今他也被餓出經驗了,隻要少說話,少動彈,就能餓得慢點。


    那邊又吵鬧起來,原來那三個人被人認出來犯過事,也被趕了出來。


    李不任有點心災樂禍:把我弄開,你們不也進不去嗎?


    那三人悻悻走開,瞥見李不任在笑,氣不打一處來,過來捉住李不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李不任抱著頭,不敢也沒有力氣反抗。


    那三個打完了罵罵咧咧走遠了。


    李不任忽然哭了:“老師,我知道錯了。你是為我好,才不讓我當官。我不該怨恨你。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詆毀,不然我也不會落到今日。”


    哭著哭著又罵:“齊蓮兒,你這個昏君,你這個賤女人,你太可惡了。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說的就是你啊。”


    夜裏李不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耳邊呼氣,氣味惡臭無比,睜開眼,便對上了數雙綠油油的貪婪眼睛。


    “狼!!”


    他嚇得一下跳起來。


    其實一路都有狼跟著他們。


    隻是之前人多,狼不敢靠近。


    李不任想跑,沒走出兩步,就腿軟跪在地上。


    饑餓的狼群一擁而上。


    李不任被咬住了喉嚨叫不出聲,隻能瞪大了眼睛,看著頭頂晚春夜風裏婆娑的大樹。


    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自己初到大京上楊業府上投拜帖那一日。


    因為餓了一路,他的麵色有些蠟黃。


    楊業叫人給他做了一碗素麵,和顏悅色地說:“以後若是走投無路,來我這裏,或者去救濟站都可以的。”


    那碗麵真香啊。


    那滋味,他到現在還記得。


    楊業院子裏的那樹,那時樹葉盡落,隻留黑壓壓的幹枯樹枝。


    許是秋日?


    他無聲翕動著嘴唇:“我恨啊。偏我來時不逢春,偏我去時春滿城。”


    夜裏,遠處還傳來更多慘叫,好像是那幾個流氓地痞的。


    早上衛兵打開城門的時候,發現城牆邊和遠處散落著疑似人體的殘骸,嚇了一跳。


    忙叫人先撿到一旁,以免等下嚇到出入關口的百姓們。


    士兵在那一堆被撕破的衣服裏,發現了個小竹筒。


    竹筒被磨得光亮如鏡,可見是經常被人摩挲把玩。


    打開一看裏麵裝的竟是一張聖旨。


    衛兵驚訝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殘肢:“這......這竟然是李不任?!!”


    他不敢耽擱忙叫人送去給楊業過目了。


    楊業正在裏麵看各種報告。


    最近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原來大乾的老臣。


    這幫人來了之後,把朝廷的文書習慣都帶來了。


    有點屁事都要寫個折子給他,真是看得他頭疼。


    有人進來氣喘籲籲地說:“楊先生,昨日襄陽關外有人被狼吃了,身上帶著這個。”


    楊業接過一看,原來是他當年點李不任做狀元簽發的聖旨。


    他竟然跑到襄陽關來了......


    那人說:“那人因為吸食長壽膏所以被拒絕入關。早上一看,都被吃的隻剩一點了。還有幾個人也遭了殃,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了。我們不知道如何處置才好。”


    他們覺得楊業應該特別痛恨李不任,說不定會親自過去把李不任的殘軀給好好鞭打一頓泄憤。


    楊業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取了火折子,把聖旨點燃,看著它燒成灰燼,然後說:“吃了,就吃了。被狼吃了,或許已經是他最不痛苦的死法,最好的結局了。跟平日一樣,無主的屍體埋到亂墳崗裏就是。”


    那人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楊先生,你不恨他嗎?我們都恨他恨得不行。”


    照理說,最恨李不任的,不應該是你嗎?


    楊業:“這種貨色,還沒到被我恨的檔次。就好像老虎不會恨盯了它一口的跳蚤一樣。我對他,隻是有些嫌棄和討厭。”


    那人又問:“要給他立碑嗎?”


    他們其實怕楊業有一日想起來又問李不任埋在哪兒了,所以一定要問清楚。


    楊業看了他一眼說:“不必。”


    為李不任立個碑,不是慈善,而是最大的惡毒。


    因為百姓恨死了李不任,若是知道李不任埋在那裏,肯定會把他挖出來泄憤。


    到時候士兵還得再埋一次,既麻煩又不衛生。


    那人忙拱手:“知道了。”


    他一路小跑回去,發現襄陽關外喧鬧得不行。


    憤怒的百姓們圍著那一堆殘軀用力踩著叫罵著。


    可憐那幾個地痞流氓的屍體也跟著李不任遭殃,內髒骨肉早分不清楚,直接被踩成了肉糜。


    “你這個昏官,奸臣!!你活著的時候,不能親手殺了你。死了也不能讓你留下一點東西禍害人間。”


    “李不任,你死得太早了,我恨不得生食你的肉。要不是你,我們大乾百姓何至於此?!!”


    “你怎麽不早點死。不早點死!!”


    衛兵小聲對送信回來的人說:“不知道是誰聽見了這是李不任的屍體,叫了一聲。然後這些人就像瘋了一樣從關裏,關外衝過來了。”


    那人微微張嘴:原來大家想得都一樣。楊先生說得果然沒錯,李不任就算是被埋下去,也會被刨出來碎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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