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的眸子又是一眯,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冷靜淡然。


    阮江月示意青梨送上文房四寶,“請吧。”


    “什麽?”


    “休書。給我一封休書,現在就寫。”


    前去定州見姑姑路途遙遠,走官道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


    但走官道要路引文書,以應對沿路盤查。


    她這個沈府少夫人的內宅女子身份,怎麽辦的出路引?


    便須得了自由身重新立女戶,才更方便出行。


    可她這般坦白直接,看在沈岩眼裏,卻成了另外一番意味。


    “你不滿我娶平妻?”沈岩冷聲說道:“我們本無感情,你我的婚事是皇後賜的不錯,但現在我立了軍功。”


    “我與雪兒的婚事、雪兒的平妻身份也是皇後娘娘親口允準的。”


    “你現在無論做什麽,這件事情都不會有所改變。”


    阮江月說:“我生了病,隻幾個月的壽命了,想去定州和姑姑過完最後的日子。”


    “我頂著你夫人的身份出行不便,所以要一封休書。”


    “你該知道平妻隻是說著好聽,本質還是妾?如果你休了我,你心愛之人進門直接是正室,不是平妻。”


    “如此你好她好我也好。”


    沈岩冷嗤:“你生了病命不久矣?阮氏,你不滿我娶平妻就不滿,何必編出這等可笑的謊話來?說謊之前打打草稿!”


    阮江月身邊的青梨連忙比劃:小姐真的病了,不是說謊!


    奈何她是個啞巴。


    那淩亂又快速的手語,除了阮江月沒幾個人能看得懂。


    沈岩也看不懂。


    他冰冷地說道:“雪兒進門不會影響任何事情,你還是沈府少夫人,她是知禮節懂進退的人,會以主母禮節待你。”


    “也請你與她和平相處,你若為難她,我不會與你幹休的。”


    話落,沈岩甩袖而走。


    阮江月蹙起眉毛:聽不懂人話嗎?


    青梨焦急地擺手比劃:現在怎麽辦?


    “東西還是繼續收拾。”


    阮江月冷靜地吩咐:“沒有休書我也得走。”


    她的時間不多了,待在這裏和他們磨蹭一天少一天。


    沈岩方才的態度讓她對交代沈府府務的交托,是半點想法都沒了。


    沒有休書辦不到路引文書,的確會有很大麻煩,但她這些年也養了些本事,離京之後可以想別的辦法應對。


    隻是她的東西還沒收拾好,沈夫人帶著沈熹到了。


    “聽說你生了氣,要求一封休書?”沈夫人一進來便上前握住阮江月的手,眼底晃動著憐惜和無奈,“怎麽這麽傻?”


    “女子隻有犯錯才會被休,一旦被休,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家族都是奇恥大辱。”


    “你要一封休書,以後便如過街老鼠被人指指點點,你要怎麽過?”


    “你母親是威北將軍夫人,你嫡姐是太子妃,一族女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聲名汙損,你讓她們怎麽過?”


    “男人三妻四妾是避不開的事情,聽母親的話,別鬧這個脾氣,皇後娘娘知道了要怪罪的。”


    這三年來,沈夫人待阮江月溫和,阮江月也待她和善。


    隻是此時這些安撫與她而言,已經毫不重要。


    阮江月問:“他可說我生病的事情?”


    “說了。”


    沈夫人長歎一聲,“你這個孩子,生氣歸生氣,怎麽可以拿自己的身子和壽命開玩笑?多不吉利?”


    阮江月說:“那是真的。”


    “怎麽可能?你素來身子骨兒康健,一年到頭都不曾有過頭疼腦熱。”


    沈夫人蹙眉,“聽母親的話,別使小性子了,母親今日明確表態——”


    “你可放心,就算那位白姑娘以後進了門,也永遠在你之下,母親隻信任你一個。”


    陪在沈夫人身邊的沈熹不冷不熱地開了口:“一直覺得嫂子是個冷靜穩妥的人,沒想到也會耍小性子。”


    “還拿自己的命要挾別人——”


    “熹熹!”沈夫人低喝一聲,“你住口!”


    沈熹不甘願地閉上嘴不說話了。


    沈夫人轉向阮江月,“你別理會她,她年紀小不懂事,說話沒個輕重……母親方才與你說的那些,你認真想一想。”


    “別衝動,你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將軍夫人和太子妃,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為她們的名聲考慮。”


    阮江月心底有些煩躁。


    她的母親和嫡姐,與她比陌生人還不如。


    如今她生命隻剩三個月了,想求個自由還有人來勸她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那兩個人考慮?


    她為什麽要為別人考慮不為自己考慮?


    一股火氣衝了上來。


    但想到她已決定離開,此處諸事與她再無關係,阮江月又將那抹火氣壓了下去。


    沈夫人看她不吭聲,以為勸住了,便帶著沈熹離開了。


    她一走,阮江月轉身收拾細軟,打算今晚就走。


    裝銀票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妝奩邊角的小抽屜裏一盒雪妍膏。


    那是先前托人給沈夫人製的美膚膏。


    原是一到手上就要送去的,隻是瑣事耽擱,到現在還放在這兒。


    沈夫人這三年來待她還算不錯……


    阮江月拿起那香膏追了出去。


    追到回廊時,她看到了沈夫人和沈熹的身影。


    阮江月快步便要上前,卻聽沈熹冷冷嘲諷出聲:“她原就是替嫁過來的,我哥哥根本不喜歡她,她心裏一清二楚。”


    “現在我哥有了喜歡的人,她竟然還用自己命不久矣來威脅,她怎麽這麽不要臉!”


    阮江月眸中閃過震驚,猛然止住腳步,下意識地避到了柱子後麵。


    沈熹語氣厭煩地說道:“一天天地板著一張臉,誰欠了她百萬兩銀子一樣,也不怪她母親厭棄她,生了她就將她丟到一邊不管。”


    “那她在定州做土包子就做一輩子啊,跑到京城來禍害我們家!”


    沈夫人語氣微沉:“你小聲一點!”


    “我為什麽要小聲?她現在是沈家的媳婦,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她的那些產業也全都是沈家的,隻要我們不放,她能怎麽樣!”


    沈熹扯唇說道:“真沒想到,她一個棄女,竟攢下了那麽多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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