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氣不太好。


    烏雲密布,看不見星辰和明月。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籠罩了整個龍泉鎮。


    鎮子郊外,龍泉鎮最高的那座山腳下,有一座土地廟,據說也是山神廟。


    這裏也是整個茫茫黑暗之中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其實平時這裏頂多隻會有幾柱香,因為擔心火災,晚上一般不會點燭火。


    隻是今天,廟裏多了個人。


    正是那位蹲在石橋邊乞討了三天的老乞丐。


    老乞丐正背負著雙手,望著廟裏那尊隻有三尺來高的神像出神。


    這個是再看他的模樣,沒有半點白日裏的佝僂和老弱。


    反而是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此時子時即將過去,可廟裏依然還是隻有他一人。


    老乞丐依舊是神情自若,因為他堅信,那個少年一定會來。


    然而,事實出乎他所料。


    少年並沒有出現。


    老乞丐臉上的神色也終於多了幾分不解和失望。


    甚至隱隱帶有一絲怒氣。


    神台上,那根白燭徹底燃盡。


    土地廟中重新變得一片漆黑,看不見半點光線。


    老乞丐驀然一歎,眼中帶有說不盡的失落和悲涼。


    驟然間,勁風席卷。


    空氣被利刃切割開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緊接著老乞丐便感覺到一絲冰涼和鋒銳的觸感抵在了他的咽喉。


    老乞丐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就要還手。


    但最終卻忍住了。


    反而欣慰一笑。


    “你終於還是來了,不錯...”


    他忽然很開心。


    眼前這個少年比他想象的要優秀的多。


    或許少年早就到了,但他卻一直沒有出現,而是等到燭火熄滅的那一瞬間,老乞丐視線還沒適應黑暗時驟然出擊,以此來掌控主動權。


    沒錯,宇文清還是來了。


    他怎能不來?


    宇文城是他父親,離開已經有四年了。


    他沒有哪天沒思念父親,期望能夠再次看到他。


    今天忽然聽到父親的名字,宇文清幾乎差點失控。


    但他還是理智的控製住了自己。


    他不知道老乞丐的意圖,自然不能信任他。


    但他又不能不來。


    所以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宇文清握劍的手稍稍用力,劍刃已近切入了老乞丐的皮膚。


    “你是誰?為何來找我?”


    如果趙蓁他們在這一定會驚愕不已。


    這麽多年,他們還從未聽過宇文清有如此冷厲的說話語氣。


    然而讓宇文清沒想到的是,眼前的老乞丐聽到他詢問後,竟然撲騰一聲跪了下來,納頭便拜。


    “臣姬子之,拜見王孫殿下。”


    宇文清心頭一顫,難以置信。


    在他的記憶中,上一次被人稱為王孫殿下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當年燕國被滅,他身為燕國太子的父親帶著他,在一眾忠臣拚死守護之下,逃出了燕王宮。


    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王孫這個稱呼。


    然而眼前這個人,卻自稱為臣,尊他為殿下。


    他記得,當年燕國的國相便叫姬子之。


    據說他二十歲便被燕王封為丞相,以他強大的才能,讓燕國一直處於與大周分庭抗禮的地位。


    奈何大勢之下,燕國還是敗了。


    這個當初七國之中最強大的王國,便永久成為了曆史。


    宇文清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燕國早已不複存在,哪裏還有什麽王孫?你究竟是何人?”


    老乞丐以頭搶地,悲聲道:


    “是微臣無能,沒守住燕國祖宗基業,害王孫流落民間,微臣有罪...”


    老乞丐顫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一件物品,遞到宇文清麵前。


    黑夜中,宇文清看不清那是什麽。


    但身體卻本能的一顫。


    “殿下,你應該認得此物,這是太子殿下親手交給我的。”


    燕國太子,也就是宇文清的父親宇文城。


    宇文清額頭青筋暴起,緩緩伸手接下了那件由一塊黃布包裹的物品。


    剛一入手,他便知道這是什麽。


    那是一方印璽,是燕國君王的傳承印璽。


    他知道這件東西對於父親的意義。


    若不是絕對信任的人,他不可能交出去。


    但也有另一種可能,父親遇害,被此人拿到了印璽。


    宇文清依舊沒有放下手中長劍,凜然的殺意讓老乞丐不禁為之頭皮發麻。


    同時也滿懷欣慰。


    少主有這份心性,他這個作為臣子的才會覺得希望還在。


    老乞丐見他不信,繼續說道:


    “殿下如果細想,或許還有印象,當年燕國還在時,國君宴請群臣,為帶殿下慶生。老臣多喝了兩杯,隨陛下遊覽禦花園時因困頓坐在涼亭裏睡著了,是殿下解下披風,為老臣批蓋禦寒。每每念及於此,老臣總是心懷感激。”


    聽老乞丐講完,宇文清不禁有些恍惚。


    當年燕國還在時,皇爺爺每年都要為他慶生。


    燕國王室人丁向來凋零,從宇文清往上數,三代都是獨苗。


    所以宇文清從出生起便是注定的王位繼承人。


    燕王對這位孫子更是百般寵愛。


    宇文清的記憶一下子閃回到了許多年前。


    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裏,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淪落到國破家亡的下場。


    他七歲時隨父親一起逃出王宮,他的爺爺,當初那個威震天下的燕王陛下,帶著一幫死忠群臣,堅守王城三年。


    直至城中再無一兵一卒,方才被大周攻破。


    據說當時,大周大軍攻入燕國王城後,發現城中早已斷糧三月有餘。


    城中老弱婦孺,一個不剩.....


    後來,宇文城帶著宇文清東躲西藏,最後來到了龍泉鎮。


    就此定居。


    從記憶中脫離出來,宇文清收回了長劍,附身將老乞丐扶起。


    “相國大人,得罪了。”


    老乞丐老淚縱橫,近乎失聲。


    許久後,姬子之才平緩心緒,拿出火折子和半根殘燭,再次點燃。


    就著火光,姬子之盯著宇文清看了許久。


    “像...殿下與當年的陛下,太像了...”


    宇文清卻搖了搖頭。


    “不要再叫我殿下了,燕國都不在了,哪裏還有什麽殿下。”


    “不...”


    哪知姬子之卻猛然高聲道。


    宇文清一愣,一臉詫異。


    “不...隻要殿下還在,隻要燕國王室還有血脈在這世上,燕國,就沒有被滅。”


    宇文清心髒仿佛猛地抽動了一下。


    他在姬子之的臉上,看到了憤怒、不屈還有希望。


    可是,宇文清並不想看到這些。


    跟隨許知行讀書這麽久,他已經看透,燕國覆滅乃是大勢所趨。


    用先生的話來說,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曆史必然趨勢。


    而他們,隻不過是曆史滾滾車輪之下,那個不自量力的螳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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