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大暑。


    算算時間,許知行已經在白鹿書院開課教書一個月了。


    從一開始的火爆,到後麵的冷清,一個月的時間,儒道院也漸漸淡出了白鹿書院學子的視野。


    若不是還有蘇錦書和另外三名學子在儒道院讀書,恐怕大家會完全忘記還有這麽一個冷門的學堂。


    不過最近幾天,在儒道院讀書的那三名弟子卻碰到了一些坎坷。


    因為每天都把重心放在了儒道院,不可避免的讓他們忽略了其他課堂先生的課。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教書先生在學子心目中的地位極高,這種行為對於教書先生來說,幾乎算是叛出師門了。


    所以那些教書先生對三人的行為痛斥不已,甚至要讓書院開除三人。


    最後還是蘇清泉親自出麵才緩和,但就算如此,那些先生還是放下話來,書院每個月一次的學問考驗,若這三人不合格,書院就必須把他們逐出師門。


    對此,蘇清泉也不好說什麽。


    不過他也並沒有多少擔心,因為這一個月以來,蘇錦書身上的變化他是有目共睹的。


    蘇錦書空閑的時候,在家裏會跟他閑聊,偶爾口中說出的一些話,令他這個聲名顯赫的老牌文豪都不禁有種振聾發聵的感覺。


    一開始他隻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送蘇錦書去讀書,以便調養身體。


    現在看來,那位許先生不僅醫術高超,學識更是驚人。


    之後蘇清泉便翻了翻蘇錦書帶回家的《論語》,這一看,立即讓這位老爺子難以自拔。


    《論語》中所著的關於仁義、治學、治國、為人、孝悌等等論述,令他歎為觀止。


    這絕非當今科舉考試的那些內容可比,這簡直就是足以教化世人,流傳千古的聖典。


    最讓他驚駭的是,以他的見聞,竟然從未聽說過這些典籍。


    也就是說,這篇《論語》,很有可能就是那位許先生所著。


    這個猜測,真正讓蘇清泉難以置信。


    所以第二天,蘇清泉便跟著孫女蘇錦書一起去了儒道院。


    雖是大暑時節,但卯時的白鹿山依然還是有些涼意。


    蘇清泉緊了緊衣袖,跟隨身子日益康健的孫女步行上山。


    進入儒道院時便發現,那三個被書院先生痛斥的學子竟然早就到了,看他們身前燭火的模樣,顯然是已經來了不短的時間。


    見到蘇清泉到來,三人連忙起身行禮。


    “見過院長...”


    蘇清泉抱拳回禮。


    “你們該怎樣怎麽樣,我隻是來旁聽,不用管我。”


    三人點頭笑了笑,隨後拉著蘇錦書便開始請教昨天的一些疑惑之處。


    蘇清泉看著自己孫女毫不介意的跟幾位貧苦學子分享糕點,也是有些驚訝。


    倒不是說蘇錦書以前就看不起這些貧苦學子,隻是那時候蘇錦書格外恪守禮節,除了自家人,基本上不會與外男接觸。


    再看看蘇錦書此時跟幾個同門男學子格外投入討論的模樣,蘇清泉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坐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蘇清泉臉上的驚訝也越來越重。


    這三名學子和他孫女對於《論語》的理解和一些大道理的領悟,著實讓他驚歎不已。


    除了《論語》外,幾人還探討了一本名為《大學》的典籍。


    其中涉及到的知識和道理,依舊讓蘇清泉驚歎不已。


    此時,這個年過花甲的老文豪,就像是一個第一次入學的童生一般,聽得是一絲不苟,坐的恭恭敬敬,也不敢插話。


    蘇錦書幾人也完全當他不存在,自顧自的討論。


    這一個月來跟隨許知行讀書,他們雖然都未曾開始修行儒道。


    但一個儒道修士該有的心境他們基本上也都具備了。


    治學,就是治學,容不得半點私心雜質。


    既然在學堂裏,那就沒什麽什麽身份之別,隻有學問高低之分。


    他們尊敬蘇清泉,因為是蘇清泉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有幸在白鹿書院讀書。


    但尊敬歸尊敬,他並不會因為蘇清泉在那,就一心想要去攀附,從而忘記了自己在儒道院讀書的本心。


    這也是蘇錦書為何會跟他們幾個走的越來越近的原因之一。


    轉眼,辰時將過,巳時初,許知行終於出現。


    他早已知道蘇清泉的到來,所以並不意外。


    走進課堂裏,所有弟子全都自覺地站起身,停了下來。


    因為他們知道,許知行要開始講課了。


    在他們看來,許知行的講課少聽一句都是可惜的。


    蘇清泉也不由自主的站的筆直。


    許知行對他微微點頭,笑了笑,隨後若無其事道:


    “好,上課。”


    “先生早上好。”


    “同學們早上好,現在開始上課。”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摘抄自《大學》第七章,正心。意思是講把心放正,才是修身的根本。)


    幾個弟子聽得如癡如醉。


    蘇清泉卻是頻頻皺眉。


    他不同於這些學子,他的學識早已有了固定的自我體係。


    而《大學》則是超脫於他之前所學的體係。


    兩種認知出現了衝擊,令蘇清泉有些掙紮。


    但他知道,若兩者之間非得分個孰高孰低,那許知行所講的《大學》就像那難以仰望的高山。


    而他所了解和掌握的知識,就像那平地凸起的矮坡。


    雖然不想承認,但蘇清泉卻知道,他被碾壓了。


    或者說這個世界的治學科目,都太過淺顯,甚至難以成為一個係統的體係。


    不像許知行《大學》有明確的核心思想。


    這一節課聽下來,蘇清泉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


    回到蘇府,甚至把自己關在書房三天不見人。


    蘇錦書心急如焚,將此事告知了許知行,希望許知行能有個什麽辦法。


    許知行隻是笑了笑,回道:


    “你爺爺隻不過是被聲名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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