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靜香已恢複開朗了。


    “函館已經下雪了哩!好冷。”她邊微笑說著,邊將帶來的奶油、葡萄酒等擺在桌上。


    “這次來有什麽事?”


    但,靜香隻回答說想住個兩、三天,並未說出目的。


    理沙開始焦急了,追問。


    這時,靜香有如挨罵的孩子般聳聳肩,吃吃低笑,最後才伸伸舌頭,說:“見他呀!”


    “見他?是誰?難道……”


    “沒錯,是來和羽生見麵。”


    理沙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羽生寫信給我,問我願不願意再見他一麵。他說已放棄前往巴西,目前在廣告公司任職。”


    “見了麵又如何?”


    “不知道。怎麽辦呢……不過,他好像很認真的樣子,所以若見麵後能證實……”“證實又如何?認真又如何?”


    “和他結婚也沒關係。他在信上是說希望我能和他結婚。”


    “靜香,你原諒他了?”


    “喔。”


    “你甘心嗎?他是曾經背叛你的男人吧?是玩弄女人心於掌中的男人吧?為此,你曾經打算要自殺,不是嗎?你不覺得這種男人太可惡?”


    “我也這樣覺得。”靜香說。“雖然覺得他是可惡的男人,可是……我想他,希望見他……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理沙,你一定無法了解這種心情吧?”


    理沙輕笑,一隻手肘撐在桌上,用湯匙無意義地攪拌已冰涼的紅茶,低聲說:“你的心情我了解。”


    “真的嗎?”


    “我非常了解……我,被甩了。”


    “……”靜香雙眼圓睜。


    理沙又輕笑出聲。“知道是很可惡的男人,卻又很懷念……這種心情不行也不可以!隻是令自己更悲慘……”“所以也無可奈何吧?隻好等時間來替我們想辦法了。”


    “不能等!”理沙說。“我無法等時間來替我們想辦法,我做不到。說不定到時候都已經變成老太婆了。”


    “那麽,有其他方法嗎?”


    “有。”


    “什麽樣的方法?”靜香問。


    理沙緩緩轉過臉來,正麵凝視靜香,然後,嚅動嘴唇,不出聲地說:我要殺死他!


    “你說什麽?”靜香蹙眉。


    理沙重複一次、兩次。或許第二次有發出聲音也未可知,也或許靜香自行從嘴形了解了,她很害怕似地嘴巴張開,不停眨眼。


    “靜香,我們去喝兩杯吧!”理沙忽然以開朗的聲音說,同時,她站起身。“你會陪我吧!我知道有一家頗奇怪的小酒館。”“走!我也想喝點酒。”靜香同意。


    “你等一下,看看電視也好,我收拾一下東西。”


    理沙走向房間角落的壁櫥,打開櫥門,從小盒子內拿出紅色小玻璃瓶。


    她瞥了靜香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靜香慌忙轉臉望向電視銀幕。電視上正播出熱鬧的歌謠節目。


    理沙把紅色玻璃瓶放進背袋內,說:“走吧!”


    “喔——”


    那是一家小小的酒館,隻有l字型的櫃台,看樣子隻要有十五位客人大概就告客滿了。”


    店內一片紅色。地板、牆壁、天花板皆是統一的紅色調,有鮮紅、也有暗紅。


    理沙和靜香進入時,有六、七位客人。由於燈光也是紅色,客人的身影看起來如影子般朦朧。


    櫃台內側有個女人,應該已超過六十歲了吧!非常非常胖。


    “歡迎光臨。要喝什麽?”女人站在理沙她們前麵,很不耐煩似地問。


    眯著細眼乍看似未睜開。


    “摻水威士忌。”理沙回答。


    “整瓶嗎?”


    “喔,也好。”


    店裏隻有一種威士忌。女人拿出一瓶未開封的,說:“請在這上麵寫姓名。”


    女人將酒瓶瓶頸吊著的商標牌子置於理沙麵前。


    理沙沉吟片刻,以圓珠筆寫上rika——這是理沙和靜香兩個姓名合成的縮寫字母。


    “好名字呢!”女人無趣似地說著,把牌子吊回瓶頸上。


    理沙已是第二次來這家店,前次是很久之前實倉帶她來的。理沙心想:當時應該也是坐在這裏,實倉就坐在靜香所坐的座位之左邊。談些什麽話,都已經忘記,也不希望再去回想。


    感覺上,似乎已是非常遙遠的事!


    雖然有客人,卻很靜。這家店沒有卡拉ok,裏麵的女人也老是臭著一張臉,客人們不是彼此聊天,就是耽溺於沉思。


    錄音機播的是古典民謠歌曲。上次和實倉來時,也是這首曲子。


    除了這首曲子,理沙毫無其他記憶。但,理沙也不知道曲名。


    靜香調了兩杯摻水威士忌,很濃。靜香頗善飲。


    還請了女侍應生一杯。


    “抽煙?”靜香問。


    “你會抽?”


    “隻是喝酒時抽幾根,買一包可維持大半個月。”靜香從手提包內拿出“肯特”牌,遞給理沙。


    兩人手肘拄在櫃台上,同樣姿勢地抽煙。


    “理沙……”


    “喔,什麽事?”


    “不——”


    “真討厭!欲言又止的。”


    “那,我就說了。”靜香喝了一口威士忌,低聲問:“我的藥……你還保存著?”


    “……”理沙沒回答。


    “如果我要討回,你會還我嗎?”


    “為什麽?你已不需要了吧!”


    “你也沒必要的……”


    理沙又不回答,歎息著吐出一口煙霧。白煙在沉澱的空氣中攀升。


    理沙的視線追尋著煙霧的行蹤。牆壁上掛著夏卡爾的水彩畫或仿作。隔著櫃台,正麵有個三層壁櫥,擺放客人寄存的酒。為了客人來時易於搜尋,寫有姓名的牌子都朝向這邊。


    理沙想找的酒瓶找到了。牌子上用粗簽字筆寫著”實倉”兩字,約還有一半容量。


    “那個藥不能還你。”理沙說。


    “為什麽?”


    “丟了,埋在土裏。”將杯緣緊貼嘴唇,理沙說。


    靜香的眼神似見到可怕之物,但,未深入追究,隻是默默將酒杯端至嘴邊。


    理沙盯視壁櫥實倉寄存之酒瓶。


    實倉星期六會來這裏。在電車上,他對同事這麽說。隻要來了,一定會喝酒瓶裏的威士忌。


    如果在酒瓶裏動手腳……


    幸好,店裏的女人似已忘了理沙曾和實倉來過。


    問題上,如何在那個酒瓶內摻毒?壁櫥上的酒瓶排成兩列,實倉的是在前麵一列。


    但是,中間隔著櫃台,即使伸手也摸不到,總不可能進入櫃台內……“理沙,我曾作過一場夢呢!就是接獲羽生寫著要我跟他再見一麵的那封信時。”靜香開口。


    或許有些酒意吧!聲音帶著慵懶。


    “什麽樣的夢?”理沙反問。


    當然,她對此話題並無興趣。


    “很奇怪的夢!有個黑暗的沼澤或什麽,不停地冒著沸騰似的泡泡,其中,有一隻奇妙的鳥飛出,細長的黑色身體,好像蛇長了翅膀般……你覺得是好夢嗎?”


    “不知道。”


    “別這樣沒意思嘛!”


    “我不知道啊!我一向不相信什麽夢的解析。”理沙說著,又調製了一杯酒。


    兩人隨心所欲地談著。當然,大部分是靜香先開口——她一向在喝酒時喜歡講話。


    不久,靜香上洗手間。


    理沙從背袋裏拿出紅色玻璃瓶。環視四周,客人和女人都未注意她。但,理沙仍很小心的在膝上放著一張小紙,輕甩瓶子,倒出適當分量的粉末。


    然後,她拿過自己酒瓶,仔細把粉末倒入瓶內。她不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但是仍有些粉末掉在瓶頸和櫃台上。她慌忙用麵紙拭淨。


    “理沙!”


    聽到靜香尖銳的聲音。


    由於靜香回來得出乎意料的快,理沙內心一驚。


    “怎麽了?”理沙反問。


    “不,沒什麽……你裙上沾有白色粉末,是什麽粉末?”


    靜香將臉靠近。就在這瞬間,她的酒杯倒了。沒破,但,杯裏的水濺出。


    “糟糕!看來我醉了。”靜香笑了笑,想重新調摻水威士忌,伸手向酒瓶。


    “不行,這瓶酒不能喝!”理沙邊叫邊按住酒瓶。


    “為什麽?”靜香訝異得眉頭一蹙。


    “有奇怪的蟲飛進去了。”理沙微笑,轉臉對正在擦拭被濺濕的櫃台之女人,說:“老板娘,井原先生寄存的酒瓶裏還有酒吧?”


    “啊,在那邊。”


    牌子上寫著”井原”的酒瓶正好在實倉的酒瓶後麵。


    “你和井原先生來過吧?我記得。井原先生怎麽回事?最近已很久沒來,我好擔心呢!他是個不幸之人……”“是的,他是位不幸的人。”理沙頜首。


    當然,她不認識什麽姓井原的人。


    “你可以喝他寄存的酒,反正他很久沒來了。”女人想拿出井原的酒瓶。


    但,前麵是實倉的酒瓶,隻好先將它放在櫃台上。


    一瞬,理沙的手指動了,拿下實倉酒瓶的牌子,將寫著ri—ka的自己的牌子也拿下,掛在實倉酒瓶的瓶頸上,而把實倉的牌子掛在自己的酒瓶上。


    實倉和rika的兩瓶酒被調換了。


    摻有白色粉末的酒瓶掛著實倉的牌子。而,實倉不可能會發現吧!


    “沒關係的,老板娘。我們還是喝自己的酒,否則對井原先生很不好意思。一隻蟲不算什麽,隻是隻小蟲。”理沙笑著說。


    “是嗎?其實你們不必客氣的。”說著,女人把兩瓶酒放回壁櫥上——井原的和實倉的酒瓶。


    理沙替自己、靜香,以及老板娘又調製摻水威士忌。


    靜香一句話也沒說。相對的,理沙的話卻多了,開朗地閑話家常。


    理沙不停在想,自己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至少,非得這樣實行,否則無法和他徹底斷絕關係。


    到了星期六晚上,夜深了。電話鈴聲響起。


    理沙馬上來到電話機前,但,等鈴聲響了五下,她才拿起話筒。


    “理沙。”


    “啊,原來是你,靜香。”


    “我目前人在那家酒館。我以為會發生某種恐怖之事……上次你做了可伯的事,我見到了……實倉來啦,而老板娘也拿出酒,當時是掛著他名字的那瓶……”“然後呢?”


    “實倉調製了摻水威士忌,打算喝下。我好怕……”“怕?為什麽?”


    “怕背叛了和你的友情……但,更怕眼前可能發生之事“你叫他別喝?”


    “是的。對不起!我看到你把兩瓶酒調包,才不得已這樣做。”


    “實倉怎麽說?”


    “他好像沉吟了一會兒,但,卻說沒關係地喝了。”


    “喝了?”


    “是的,確實喝了,而且喝了兩、三杯。”


    “結果發生什麽事嗎?”


    “沒有,完全沒有。告訴我,理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已殺死實倉了。”理沙笑了。“他已經死啦!”


    “可是,他沒死,還在喝酒呢!”


    “不,他死了,我心裏的實倉已經死了,是我殺死他的。摻入酒瓶內的隻是平常的胃藥,頂多會出潯麻疹而已……至於紅色玻璃瓶內原先的粉末,已和金魚屍體一並埋在公園裏了。”理沙微笑,說。“我的完全犯罪並未成功,畢竟,你已向實倉忠告過,他仍喝了。”


    “理沙,我還是要和羽生結婚……”


    “是嗎?那麽,祝你幸福。”


    “我也祝你幸福。”


    “我會的。”說完,理沙擱回話筒。


    同時,她怔了怔!因為她忽然發現,幸福兩字的發音之嘴唇形狀和“我要殺死你”非常相似!


    下雨了。


    接開窗簾,黑暗的玻璃窗上有無數水滴滑落。


    理沙的臉龐映在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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