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爭取到的這點時間已經結束。也許火勢剛一控製住,斯諾就讓他的手下連夜挖掘。他們發現了博格斯的屍體,感覺放下了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沒有找到更多的戰利品,於是開始懷疑。到了某個時候,他們發覺自己上當了。而斯諾總統不能容忍自己看上去像個傻瓜。不管他們是追蹤到我們在那所公寓的蹤跡,或者推斷出我們在地下,總之,他們知道我們在地下,他們已經釋放出某種東西,也許是變種動物,正在追殺我。


    “凱特尼斯。”聲音已經很近了,我嚇了一跳。我慌亂地四處尋找聲源,早已搭弓上箭,找尋著射擊的目標。“凱特尼斯。”皮塔的嘴唇幾乎沒有動,但毫無疑問,聲音來自他。就在我認為他已經好一點了,正在慢慢地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卻發現他中斯諾的毒很深。“凱特尼斯。”皮塔已被輸入了程序,來對這輕微的聲音做出反應,去參與對我的追殺。他開始扭動身體,沒有別的選擇,我把箭對準他,準備射穿他的腦袋。這時射殺他,他幾乎不會感覺到什麽。突然,他坐了起來,呼吸急促,慌亂中眼睛睜得大大的。“凱特尼斯!”他猛地向我扭頭,似乎沒注意到我正對準他的弓箭,“凱特尼斯!快跑!”


    我猶豫著。他的聲音很驚慌,但卻沒有發瘋,“為什麽?那是什麽聲音?”


    “我不知道。隻知道它會殺死你。跑!離開這兒!快跑!”皮塔說。


    在我的思維出現短暫的混亂狀態之後,我決定不必殺死他。我放下手裏的弓箭,“不管這是什麽聲音,它是衝我來的。現在我們應該分頭行動。”


    “可我們是保護你的。”傑克遜說。


    “我們是你的攝製組。”克蕾西達說。


    “我不會離開你。”蓋爾說。


    我看著我的攝製組成員,他們除了攝像設備,並沒有任何武器。而芬尼克有兩杆槍和一個魚叉。我建議他把一支槍給了卡斯特,把皮塔的空彈夾取出來,裝上真彈夾,給了波洛斯。因為蓋爾和我有弓箭,所以我們把自己的槍給了麥薩拉和克蕾西達。已經沒有時間教他們別的了,隻告訴他們如何瞄準和開槍。在近距離內,這就夠了。總比赤手空拳強。現在唯一沒有武器的人是皮塔,可一個和變種動物一起呼喚我名字的人並不需要槍。


    我們離開了小屋子,留下的隻是我們的氣味。當時也沒辦法除去這氣味。我猜想那些輕聲呼喚我的東西就是靠氣味來追蹤我們的,但我們沒有留下很多。變種動物的鼻子應該是特別靈敏的,但很可能因為我們一直在水裏行走,這幫了大忙。


    走出房間,遠離了機器的嗡嗡聲,那聲音更清晰了。但它也有助於我們找到它的方向。在我們後麵,離得還相當遠。斯諾很可能是在發現博格斯的那個位置把它們放出來的。理論上講,我們應該遠遠在它們前麵的位置,盡管它們的速度比我們快得多。我又想起第一次在競技場裏見到的像狼一樣的動物,在參加世紀極限賽時見到的像猴子的動物,以及許多年來在電視上見到的動物。我心裏納悶這次出動的又會是哪種動物。斯諾放出來的肯定最能讓我感到恐怖的動物。


    波洛斯和我已經策劃好下一步的行動路線,因為這條路能使我們遠離那聲音,所以我也沒必要進行改動。如果走得夠快,也許我們能在變種動物追上來之前趕到斯諾的私宅。但我們的速度一快,就不可避免地發出聲響,不是靴子踏在水上,就是槍托碰在管子上。即使我發出指令的聲音也很容易被察覺。


    我們沿著流水的通道走了大約三個街區,又穿過了一段僻靜的火車軌道之後,突然傳來了慘叫聲。低沉、含混,在地下通道回蕩。


    “艾瓦克絲。”皮塔馬上說,“大流士被他們拷打時就是這個聲音。”


    “變種動物肯定找到了他們。”克蕾西達說。


    “看來它們要找的不僅是凱特尼斯。”李格一說。


    “它們很可能會殺死任何人。直到找到她,它們是不會停下來的。”蓋爾說。他和比特一起研究了那麽長時間,他說的應該是對的。


    又是這樣的情況。許多人會因為我而死。朋友、盟友、陌生人,為了嘲笑鳥而死。“讓我一個人走吧,把它們引開。我把霍羅轉交給傑克遜。你們其他人去完成任務。”


    “沒人同意這麽做。”傑克遜生氣地說。


    “我們在浪費時間!”芬尼克說。


    “聽。”皮塔輕聲說。


    喊叫聲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我的名字,離得那麽近,讓我大吃一驚。它在我們的下後方。“凱特尼斯。”


    我一推波洛斯的肩膀,我們開始奔跑。問題是,我們計劃往下麵跑,現在看來不可能了。當我們來到向下走的通道時,波洛斯和我開始在霍羅上查找可代替的行進路線,這時我感到喘不上氣,想嘔吐。


    “戴上麵具!”傑克遜命令道。


    沒有必要戴麵具。每個人呼吸的是同樣的空氣。而我是唯一感到不舒服的人,因為隻有我才會對這種氣味有反應。那是從梯子口冒出來的氣味,它穿透了汙水冒出來。是玫瑰的氣味。我開始發抖。


    我為了躲開那氣味,突然朝另一個方向跑去,卻正好跑到了中轉通道。這裏都是光潔、鑲了彩色瓷磚的通道,就跟上麵的大街一樣,不過通道兩邊是白瓷磚牆壁,而不是公寓樓。在這裏運貨車可以暢行無阻,避免了地麵的交通堵塞。現在通道裏空空如也,隻有我們。我搭弓上箭,用炸藥箭射掉了第一個堡德,把裏麵的食人鼠也炸死了。然後我快速朝下一個十字路口跑去,我知道,在這裏隻要邁錯一步,地麵就會塌陷,我們就會掉到在霍羅上標有“絞肉機”的機關裏。我朝大家喊,要他們跟緊我。我本打算從街角繞過去之後,再觸發“絞肉機”,但另一個霍羅上沒有標出來的堡德卻在等著我們。


    它被觸發時,悄然無聲,要不是芬尼克一把拉住我,我就被它擊中了。“凱特尼斯!”


    我馬上後退,準備射箭,可我能怎麽辦呢?蓋爾射出的兩支箭都沒有起作用,隻見一個金色的光柱從頂上照射到地麵。在這金色的光柱裏,麥薩拉像雕塑般靜止不動,一隻腳的腳尖落地,頭向後仰,被光線定住了。雖然他的嘴大張著,卻無法辨別出他是否在喊叫。我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體像蠟燭一樣地化掉。


    “幫不了他啦!”皮塔開始往前推大家。“沒辦法!”真令人吃驚,他是唯一一個保持清醒,催促大家繼續前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沒有失控,而他在這樣的時候本來完全有可能神誌不清、砸碎我的腦殼的;但是這種事也許隨時可能發生。他在推我的肩膀,我扭過頭不再看麥薩拉那可怕的樣子,而是急速前行。快,我跑得太快了,以至於快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時,我差一點沒停住腳。


    一陣猛烈的槍響,我們頭上的灰泥掉落一地。我急忙四顧,尋找堡德的出處,卻發現中轉通道的位置有一隊治安警朝我們擁來。“絞肉機”就在我們前麵,沒辦法,我們隻能還擊。他們比我們多出一到兩個人,可我們的人裏有六個明星小分隊的隊員,他們不可能邊跑邊射擊。


    “甕中之鱉”當濺出的血染紅他們的白色製服時,我心中暗想。四分之三的人被我們殺死,更多人從側麵的通道擁入。這些人身上帶有一股我一直拚命要避開的氣味,從……


    他們不是治安警。


    它們長著白色的身體,四條腿,和成人的體量相當,但相同之處僅此而已。它們裸露著身體,拖著與爬行動物類似的尾巴,弓背,頭向前伸著。它們躍到治安警的身上,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咬住他們的脖子,把他們戴著頭盔的頭一下子擰下來。顯然,凱匹特血統在這裏和在十三區一樣無用。這些動物似乎隻用了幾秒鍾就把治安警的頭全部擰了下來。接著,它們趴在地上,四肢交替跑動,朝我們撲來。


    “這邊走!”我大喊,雙臂抱住牆壁向右急轉,以避開堡德。當所有人都到齊後,我朝十字路口衝過去。這時“絞肉機”啟動了,巨大的機械齒爪穿破了大街,把地磚絞得粉碎。有了這東西,變種動物應該不會再追上我們,可也說不好。變種野狗和變種猴子能跳得非常遠。


    輕聲呼喚我名字的聲音讓我耳根發疼,玫瑰的氣味使我頭暈目眩。


    我抓住波洛斯的胳膊,“別理那項任務了,最快到達地麵的路在哪兒?”


    已經沒時間查看霍羅了。我們跟在波洛斯後麵,順著中轉通道走了大約十碼,來到一扇門邊。我已經意識到瓷磚變成了水泥,我們要穿過一個臭烘烘的狹窄管道,上到一個約一英尺寬的壁架上。我們的位置在主排水管道附近,在下麵一碼遠的地方是由人類的廢物、垃圾和化學廢料構成的有毒的黏稠物,冒著泡,發出熏人的臭氣。有些地方還有火苗,另外的地方冒著令人作嘔的蒸汽。隻要看一眼就知道,如果掉進去就別想再出來了。我們壯著膽子盡快在濕滑的壁架上行走,穿過窄橋。在遠處一個凹進去的地方,波洛斯拉過一個梯子,梯子指向豎井。到了,這就是我們出去的路。


    我快速向後掃一眼,發現不對勁。“等等!傑克遜和李格一在哪兒?”


    “她們留在‘絞肉機’那裏,截住變種動物。”霍姆斯說。


    “什麽?”我說完扭頭轉向窄橋,我不願意把任何人留給那些變種動物,但他一把抓住了我。


    “不要浪費了她們的生命,凱特尼斯。要救她們,已經來不及了。看!”霍姆斯指著我們來時的管道,變種動物正要爬向壁架。


    “退後!”蓋爾大喊。他把炸藥箭射向壁架,把壁架遠處的支撐架打掉了,正當變種動物趕到時,壁架掉落到下麵的汙水裏。


    我第一次仔細地看到了這種動物。它們是人和蜥蜴,誰知道還有什麽動物的混合體。它長著白色緊繃的爬行動物的皮膚,身上滿是血跡,還有鋒利的爪子,臉部特征很奇特,很難說清是什麽樣子。它們正發出嘶嘶的尖叫,那發音就是我的名字。它們的身體因為狂怒而扭曲著,正搖動尾巴,揮動利爪,用吐著白沫的嘴巴咬掉自己或同伴的大塊肉。它們想吃掉我,嗜血的欲望令它們發瘋了。我身體的味道對於它們,就如同它們的氣味對於我一樣是致命的。不僅如此,由於這種氣味的作用,變種動物開始把它們自己扔到臭水裏去。


    在汙水通道的這邊,我們每個人都開了火。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具威力的箭支,火焰箭、爆炸箭,把它們射入變種動物的身體內。它們還沒死,但堅持不了多久。任何自然的軀體都不可能在身中二十四發子彈時仍能撲上來。是的,我們最終能把它們殺死,但是它們的數量太多了。不斷從管道裏冒出來,毫不猶豫就跳入汙水。


    但讓我雙手發抖的並不是它們的數量。


    變種動物都是邪惡的,所有的變種都想殺死你。一些直接奪取你的生命,就像猴子;另一些要攪亂你的精神,就像殺人蜂。然而最凶殘、最可怕的變種動物扭曲人的心靈、恐嚇它們的受害者,比如變種野狗長著死去的“貢品”的眼睛,嘰喳鳥會模仿波麗姆被折磨時的哭喊聲。而現在我麵對的變種動物卻是將受害者的血腥和斯諾總統的玫瑰氣味混在一起。這氣味穿過了汙水,甚至蓋過了汙水的臭味,使我心跳加快、四肢冰冷、呼吸困難,感覺就好像斯諾正對著我的臉呼氣,告訴我,我的死期已到。


    其他人在對我喊叫,可我好像動彈不得。一隻變種動物正抓住我的腳踝,我一箭射爆了它的腦袋,這時一隻強有力的手把我抱了起來。我被扔到了梯子跟前,手被按在梯子的橫檔上,一個聲音命令我趕快往上爬。我麻木僵硬的身體服從了命令。我慢慢活動肢體,才漸漸恢複了知覺。我發現前麵有個人,波洛斯、皮塔和克蕾西達在我下麵。我們來到一個平台,又轉向第二個梯子。沾滿了汗水和黴菌的梯子橫檔很滑。到了第二個平台,我的頭腦清醒過來,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我開始發瘋似的從梯子上往上拽人。皮塔,克蕾西達。沒了。


    我做了什麽?我把其他人丟給了誰?我正要順著梯子下去,我的靴子卻踢到一個人。


    “往上爬!”蓋爾衝我大喊。我又爬上來,把他拽上來,朝黑乎乎的梯子下麵看去,希望還有更多的人。“不。”蓋爾把我的臉轉向他,然後搖著頭。他的軍裝已經被撕碎了,脖子的側麵被爪子抓出了好幾個洞。


    下麵傳來人的嘶喊。“還有人活著。”我哀求他。


    我不能接受這個現實,用克蕾西達槍杆上的手電筒向下麵照去。在下麵,我隻能辨認出那是芬尼克,當三隻變種動物撲向他時,他在拚命掙紮。一隻變種動物猛扯他的頭,給了他最後的致命一擊。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我感覺自己變成了芬尼克,看到自己生活的一幕幕圖像般在眼前閃過。船桅杆,銀色降落傘,微笑的瑪格絲,粉色的天空,比特的魚叉,穿著婚紗的安妮,海浪拍擊著岩石,之後一切就消失了。


    我從皮帶上摘下霍羅,吃力地喊道:“索命果,索命果,索命果。”然後扔掉它,和其他人一起縮到牆根,爆炸聲使平台顫抖著。隨著爆炸聲,變種動物的肢體和人肉從通道裏飛出來,飛落在我們身上。


    波洛斯砰的一聲把通道的蓋蓋上,之後把它鎖牢。波洛斯、蓋爾、克蕾西達、皮塔和我。剩下的人就這些了。以後,也許人的感覺會回來,但現在我擁有的隻是動物的本能,我要讓剩下的人活下去。“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


    有人拿來了繃帶,我們把蓋爾脖子上的傷口包紮上。“皮塔。”我說。沒有反應。他又傻了?我蹲在他麵前,把他捂著臉的手拿開。“皮塔?”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潭,瞳孔已經放大,所以藍色的虹膜已經全看不見了。他手腕的肌肉像石頭一樣僵硬。


    “別管我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我堅持不下去了。”


    “能,你能!”我對他說。


    皮塔搖搖頭,“我快不行了,就要瘋了,像它們一樣。”


    像變種動物一樣。像那些狂暴的、企圖撕裂我喉嚨的野獸一樣。終於,在這裏,在這種情況下,我真的不得不殺死他。斯諾會贏。一股強烈的仇恨充滿了我的胸膛。斯諾今天贏得太多了。


    對於下麵要做的事情,我沒有什麽把握,這甚至是自殺性的,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辦法了。我向前探身,深情地親吻皮塔。他的整個身體開始顫抖,但我的嘴唇緊緊地貼著他的嘴唇,直到我需要呼吸時才停下來。我用手緊握著他的手腕,“不要讓他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皮塔在與糾纏著他的噩夢作著鬥爭,他喘息不停,“不,我不想……”


    我緊抓住他的手,到了把他抓疼的地步,“別離開我。”


    他的瞳孔收縮,但又急速放大,接著又恢複到幾乎正常的大小。“總是這樣。”他喃喃地說著。


    我把皮塔扶起來,同時對波洛斯說:“離街道還有多遠?”他做手勢,就在我們頭上。我爬上梯子,推開蓋子,來到某個人的“公用”房間。我正要爬上去,這時一個女人突然打開了門。她穿著一件鮮豔的綠寶石色絲質長袍,上麵繡著異國情調的花鳥圖案,洋紅色的頭發蓬蓬著,像一個雲朵,上麵別著鍍金的蝴蝶。她手裏拿著吃了一半的香腸,口紅都被油脂弄花了。她臉上的表情顯示她認出了我,她張開嘴準備喊人。


    我二話沒說,一箭射穿了她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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