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沈家。


    蕭璟聽了嬤嬤說雲喬不在院中,要在她娘家住上一段時日,並未立即離開,反倒閑閑的在雲喬臥房轉了轉。


    屋裏熏香味道彌漫,熏得人生困,蕭璟犯起困倦,和衣睡在了她榻上。


    雲喬同母親歇斯底裏的爭吵後,還是抱著女兒,回了沈家。


    她歸家後踏進自己房中,


    蕭璟聽得木門動靜,當即醒了過來,睡眼朦朧坐在榻上,望向門口處的雲喬。


    瞧見了她那雙哭過的眼。


    而雲喬瞧見榻上坐著的蕭璟,也頓足停步。


    “出去!”她冷聲道,話音是從未有過的淒厲。


    蕭璟起身走近她,神色疑惑。


    “怎麽了,怎麽突然生這麽大的氣,誰又惹著你了?”


    蕭璟伸手想給她擦淚,話音仍和往日那副溫柔平和的樣子,一般無二。


    可雲喬而今,卻已然看透了他這副皮囊下,究竟是怎麽可怖的人。


    “別碰我!”


    她話音冰冷,恨恨打落他的手,歇斯底裏地推他,將他推出臥房,又猛然大力摔上房門,將門反鎖,把蕭璟攔在了外頭。


    蕭璟人還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攔在了外頭。


    他哪裏被人如此對待過,又何曾讓人這般驅趕,瞬時就陰沉了臉色。


    疾步回身就要去拍門。


    “開門!”他聲音冷沉,隱帶怒火。


    內室沒有半點話音,隻有雲喬掉眼淚的哭聲。


    她哭自己身陷蕭璟騙局,讓他騙得團團轉,卻滿心滿意念著他,盼他平安無憂,


    恨自己癡傻,更恨他無情。


    她哭自己半生親緣淺薄,不得家人疼愛嗬護,


    幼年少年恣肆年月,無非是那些親人,早打量好了將她賣了,才給她的施舍。


    恨情郎無心,恨至親無情。


    也恨自己,為何這般可憐。


    蕭璟聽得雲喬哭音,動作微怔,回首看向外頭的小丫鬟。


    小丫鬟怕他怕得厲害,不敢說話。


    一旁的那嬤嬤恐自己主子鬧了起來,讓沈府的人察覺不對,損了主子清譽,思量了番,心底有了猜測,忙解釋道:


    “少夫人許是在娘家那處受了委屈才這般的,公子莫要動怒。您且先回,待晚些時候過來,少夫人心情好了,自會好生和您說今日之事。”


    蕭璟被勸住,聽著那哭音也是心煩意亂,拂袖離開此地,回到自己宅院。


    一進書房便喚了手下人入內,吩咐道:“去查查雲喬娘家,尤其是今日,雲喬去後,那雲家究竟發生了何事。”


    下人領命離開,去時正巧撞見賭場的人,去雲家要債。


    追債的人凶神惡煞,拖著雲喬哥哥就拽了出來,在大門口邊拽邊打。


    揚言再不還債,就砍了他手指,還拿了刀,壓著他的右手。


    雲喬哥哥怕得渾身發抖,哆嗦著喊:“別別別,饒了我,饒了我,我妹夫是知府公子,他有錢,你們去知府家找我妹妹妹夫要。”


    “呸!那沈家三少爺說了,你還欠著他五千兩呢,就是砍死你,也不會給你再出一毛錢!”


    話音一出,手起刀落就剁了他一根手指,


    那場麵,血腥駭人,嚇得一旁瞧熱鬧的小娃娃都哭了起來。


    雲喬母親更是拖著病體從家裏走出來,抱著兒子失聲痛哭,指天咒罵。


    蕭璟的人查雲家時,順便瞧了這場鬧劇,忙回來稟告。


    聽了手下人的稟告,蕭璟以為,雲喬今日哭,是哭兄長欠了巨債,為家人為難。


    也是,雲喬往日最是疼愛女兒,蕭璟自然覺得她極為在意親人。


    加之蕭璟並不知曉雲喬昨日就看透了他的真麵目,今日自然不會覺得,雲喬哭得緣由,也有他的緣故,難怪會想錯。


    他指節輕叩桌案,又想起今日雲喬的哭聲。


    眉心微蹙,沉聲問道:“她那兄長,欠了多少銀兩?”


    下人聞言如實答道:“前後共是七千兩,一年多前沈家少奶奶有孕,沈硯出了五千兩平賬,原已清了賭債,熟料之後那人又犯了賭癮,到如今,賬上又欠了兩千兩銀子。”


    蕭璟聞言理了理衣袖,淡聲道:“從我私賬上拿兩千兩出來,把這帳平了,帶著趙琦的令牌放話給揚州地界的賭館,不許給雲家少爺放貸。”


    趙琦曾是東宮屬官,現任兩江總督,蕭璟微服私訪,用的就是他的身份。


    兩江總督,已是這江南地界,權勢最重者,借著趙琦的身份來辦這事,既能讓揚州的賭場老板絕了給雲家放貸的心思,又能借著趙琦的身份威懾。


    即便是有人猜到,是有人為著雲家的女兒幫了雲家,知曉是趙琦所為,也不敢在江南地界妄加議論,損了趙琦和雲喬名聲,


    對於雲家而言,這是天大的禍患,更是天塌下來一般的難處,之於蕭璟趙琦這般人物來說,卻隻是隨口一句話就能擺平的事。


    不過短短半日,這事就徹底平了。


    賭館的老板,竟還親自登門給雲喬兄長賠禮,笑得怪異,玩笑說他真是有一個好妹妹。


    雲家人不解其意,還以為,是雲喬求了沈硯出手相助。


    而蕭璟做完這事後,自以為必能哄得雲喬開心。


    在宅子裏翻了有一會兒卷宗,入夜時便翻窗越牆,去見了雲喬。


    夜晚的內宅裏靜寂無聲,明月高懸在天際。


    蕭璟行至門口,突然發現房門從裏頭上了鎖。


    他啞然失笑,拿著手中薄劍,伸在門縫中,光明正大,劈斷了門鎖。


    門鎖鏗鏘落地,榻上的雲喬抱著被衾起身,縮在床帳內,看向門口。


    蕭璟緩步踏進門內,月光灑在他身後,將他本就溫雅脫俗的好相貌,映得更加清絕如玉。


    雲喬知道是他,咬唇低首不再言語。


    蕭璟步步走到榻邊,伸手撩開了床帳。


    隨意落坐在榻邊,倒了盞茶送到她唇邊。


    “又咬唇,仔細咬破了。”


    他話音溫柔,雲喬卻覺得惡心,揚手將茶水打翻。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明明是一頭惡狼,卻披著羊皮,麵不改色地哄騙旁人。


    茶水撒在被衾上,她攥緊了掌心,話音冰冷:


    “我不想見你,出去。”


    蕭璟以為她還是因著雲家的事煩心,笑了笑近前去,


    伸手想要揉她青絲,口中又道:“今日雲家的事,不必再煩憂,你那哥哥欠的賭債,我已替他還了。”


    雲喬在聽到他這話時,猛然抬首,那雙眼睛,一瞬間,滿是壓抑不住的,帶著冰刀般的恨意。


    “誰讓你替他還的!他的債和你有什麽幹係!”


    她話音淒厲,滿帶怒火難堪。


    好像回到了,一年多前自己懷著女兒,兄長去求沈硯替他平賬,還揚言說要將她賣了換銀錢的時候。


    那一日雲喬在她的夫君麵前,徹底了沒了尊嚴體麵,而這一刻,她的自尊,也在蕭璟麵前被生生扒落。


    她不敢想,蕭璟是不是和當初的沈硯一樣,聽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兄長,把她當個物件一樣,甚至聽到他說要將她賣了換銀子的話語。


    所以,當下一瞬,蕭璟揉著她發絲,話音溫柔輕歎了聲同她說:


    “我是為著你的緣故,才願意幫他平了這債。”之時,


    雲喬狠狠打落他的手。


    她昂首紅透了眼眶,在月光下,怒目瞪向他,用那滿帶恨意的目光看著他說:


    “為著我?


    你憑什麽為著我?”


    你是我的什麽人啊?


    同我私通的奸夫?玩弄於我的嫖客?


    那筆錢,又是什麽呢?


    是你身為奸夫,給我的補償?


    還是你作為嫖客,給我的嫖資?


    啊?”


    雲喬話音淒厲,眼眶通紅。


    目光盡是恨意。


    字字句句不留餘地。


    蕭璟愣怔片刻,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如此。


    被她激怒。


    惱怒和火氣一道在心頭交織。


    他壓不住怒火,抬手捏著她下顎,冷聲警告道:


    “雲喬,我是好心為你考慮,你不要不識好歹。”


    嗬,多可笑。


    他說他好心為她考慮。


    雲喬喉間溢出冷笑,眉眼倔強不馴。


    反唇相譏道:


    “不識好歹?什麽是好?什麽是歹?


    我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又憑什麽為我考慮?


    我有求過你替我兄長還債嗎?


    我的哥哥我的家人,同你有半點牽扯嗎?


    哪裏輪得到你來操心,哪裏用得上你來幫忙!”


    她話說的絕情,也是半點不顧蕭璟的臉皮。


    蕭璟聽著她這番譏諷的話語,轉念想起手下人曾提及,雲喬那夫君沈硯,曾為她娘家人清過五千兩的賭債。


    他低眸冷笑,捏著她下顎的手,用力到在她皮肉上留下淤青,寸寸入骨。


    “雲喬,那你想讓誰給你抗這事,你那夫君沈硯嗎?”


    雲喬被他捏的骨肉生疼,眉心緊蹙,卻不肯低頭。


    咬牙刺道:“是,他是我夫君,與我同氣連枝,我寧肯是他,也不願是你。”


    她字字句句都是輕賤嘲諷,拚著傷了自己萬千,也要刺痛蕭璟。


    蕭璟本就介懷沈硯是她夫君,雲喬這一番話,也當真是字字踩在蕭璟底線。


    蕭璟氣得眸光冷寒,捏著雲喬臉,將她人狠狠摔在榻上。


    “好,好得很,雲喬,你好得很!”


    蕭璟寒聲怒語,


    話落後,拂袖離去,將那木門摔得震天響。


    小丫鬟和嬤嬤聽到動靜慌忙入內查看,隻見雲喬額頭紅腫一塊兒,狼狽倒在榻上,眼眶也紅得厲害。


    嬤嬤著急問她究竟出了何事,竟惹得蕭璟那般動怒。


    雲喬闔眼攥著榻邊床沿,不肯言語。


    自那日後,雲喬不肯再見蕭璟。


    她擺明了要一刀兩段,而蕭璟,卻根本不知道緣由。


    隔了幾天火氣消了後,某日夜半理事後還是來了沈家,卻吃閉門羹。


    蕭璟也起了氣性兒。


    回到宅子裏,下人端了清火的花茶送來,他順手接過,瞧見那裏頭雲喬特意命人準備的茶花,揚手就將杯盞砸了。


    “以後不許再送這茶。”


    踏進書房內瞧見那軟榻上一本散開的話本,更是煩躁。


    這屋裏的話本,吃食,那日日擺在桌案上的梅子蜜餞,軟榻上的話本繡樣,甚至是雜亂留在此處的雲喬給她那女兒做衣裳的布料,都是她這段時日,長久和蕭璟一道待在此處的印記。


    日日耳鬢廝磨,自是親密無間。


    往日瞧著也覺尋常。


    可今日再看,蕭璟心底卻異常惱怒。


    “來人,把這屋子裏那女人的物件都給拿下去處理了!”


    他冷了心腸,心道那女子不過生了具討他喜歡的身子,長了副得他鍾意的麵皮,無非就是榻上歡愉,能有什麽離不得。


    索性將宅子裏同雲喬相關的一應物件,都命人收了起來處置。


    好一陣兵荒馬亂後,蕭璟捏著眉心準備歇下。


    門房處的奴才突然來傳了話。


    “主子,那沈家三少爺,派了下人來喊你去喝酒。


    說是紅杏樓,老地方。”


    喝酒?蕭璟眉心微擰,心下不解。


    他廢了沈硯的身子,沈家雞飛狗跳了好些日子,那沈硯這段時日也一直是如喪考妣一般,再沒出去尋歡作樂過,怎麽今日突然有興致喊他去喝酒。


    蕭璟低眸思量,一時未有答案。


    心下權衡了番,倒還真應下了過去。


    *


    紅袖招搖的花樓裏,蕭璟剛一踏進去,遠處幾個花娘就盯上了他。


    “那位公子瞧著倒是個富裕人家,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身上衣裳打眼一瞧就知不是凡品,你瞧他腰上那塊玉兒,水頭真足。”


    “他啊,從前在咱們樓裏倒是喝過酒,不過,沒瞧見他點哪位姐妹去伺候。”


    花娘們議論聲陣陣,蕭璟倒是充耳不聞,隻往樓上沈硯定的廂房過去。


    一去推門打開,卻見了裏頭不止坐了沈硯,還有幾位揚州知名的公子哥。


    沈硯瞧見他入內,忙招呼著他入座。


    打著酒嗝兒道:“世子爺來得正好,他們幾個聽說揚州來了個京中的貴客,都喊著讓我請您來逛逛玩玩呢,你可知曉,今日啊,這紅杏樓,要賣一個媽媽珍藏多年的雛妓,特意請了你來觀賞。”


    蕭璟聞言低笑,一雙桃花眼清俊極了。


    緩聲道:“多謝沈兄惦記。”


    滿屋子的妓子,都被這一笑晃了眼。


    溫雅如玉的公子,笑意晏晏立在滿室酒囊飯袋中,自然分外出眾。


    沈硯的容貌,已是這群浪蕩子中,極為出色的一個。


    可和蕭璟一比,卻還是黯淡了不少。


    蕭璟臉上掛著笑,席上同人推杯換盞,笑意中卻總帶著些不易被人察覺的疏冷。


    眾人酒酣正濃,他卻抬步出了內室。


    滿樓的脂粉麝麗,刺鼻的情欲熏人。


    蕭璟立在門外二樓扶手處,側眸看向一間廂房,想起那日雲喬被他抱在懷裏的情形。


    不知過去多久,那媽媽開始給養的雛妓叫價。


    確實是個美佳人,可蕭璟看著那女子,卻總覺得少些什麽。


    身子不如雲喬豐腴,袒胸露乳赤身裸體的樣子半點不羞,也不如雲喬含羞帶怯般惹得人心癢癢。


    就連這花樓精心養出的房中術,蕭璟也瞧不上。


    是了,這花樓裏養出的玩意,哪裏比得過他一手調教的雲喬合他心意。


    不同於蕭璟目光淡冷,周遭旁的男人出來瞧見那雛妓,卻都急紅了眼睛。


    那妓子身上未著寸縷,被拿了麻繩吊在半空中,活脫脫就是女奴玩物姿態,又生得美貌。


    沈硯喝得醉醺醺出來,瞧見後就跟著人叫價。


    三千兩銀子,買下了這妓子的頭一遭。


    蕭璟冷眼瞧著那沈硯急色的模樣,隻覺雲喬真是瞎了眼,


    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除了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外,哪裏比得上他半點?


    那沈硯拖著剛買下的妓子入了廂房內,急色匆匆。


    旁的紈絝子也都各自挑了花娘進去尋歡作樂。


    眼瞧著僅剩蕭璟一個,那方才早在蕭璟入內時就盯上蕭璟的幾個花娘,揚著帕子過來,滿臉笑同蕭璟道:“公子怎麽沒挑上一個伺候,可是前頭那些不合心意?您喜歡什麽樣的?盡管和咱們姐妹說,咱們這樓裏啊,萬紫千紅,保管能挑出來您喜歡的,伺候得您舒心暢意。”


    花娘話音諂媚,蕭璟聞言目光薄冷,瞧著沈硯方才帶著雛妓下去的方向,隱約聽到他不能成事後氣急敗壞的罵聲。


    諷笑了聲,道:


    “我啊?我喜歡良家婦,旁人妻,這樓裏還真找不到。”


    蕭璟這話一出,倒將樓裏花娘都嚇了一跳。


    心道這位公子瞧著最是正經端方,卻沒想到,是這一堆的紈絝裏,玩得最亂的。


    居然好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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