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喬冷冷拂落了他捧著自己臉龐的手,抱膝低垂著腦袋,埋首在膝頭。


    瞧著腳踝處的傷,瞧著自己身上的鞭痕,又想起曾從趙兮兒口中聽到的話。


    趙兮兒告訴她說,蕭璟親口說,她於他而言,同養的貓狗無異。


    蕭璟此刻說的這些哄著她的話語,不就是像是在哄一個抱在膝頭的寵物嗎。


    他以為他待她溫柔垂憐,可是他不知道,這樣居高臨下的施舍,這樣在漫長屈辱中,偶爾賞賜的一點溫柔,卻似淬了毒的利劍般,讓人穿心的疼。


    雲喬咬著唇瓣不言不語,那下唇都因為這一日一夜水米未進幹得裂開,輕易就被咬得滲出血珠。


    蕭璟瞧著心疼,低歎了聲,拎起茶壺,倒了一盞溫水,送到她唇邊,托著她下顎,想要喂她喝水,溫聲哄道:“好了,別哭了,唇珠都裂開滲血了,喝口溫水,潤潤唇齒。”


    他姿態親昵柔情,好似他們一直都是親昵無間的情人。


    可是雲喬知道,不是的。


    她抿唇後撤,動作間將蕭璟手中茶盞打落。


    那茶盞砸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蕭璟眼下正是最愧疚時,倒是未曾動怒。


    可雲喬目光落在那碎瓷片上,手掌卻不可自控的顫抖。


    她看著那碎瓷片,想起她在那京郊莊子的柴房裏,握在手中的另一片碎瓷。


    顫著手,低眸,瞧著自己此刻早已洗去血汙的掌心。


    卻仍舊,清楚記得,自己是如何被人欺辱,被人折磨,又是如何,握著那枚碎瓷片,掙紮求生,滿手鮮血的被困在血泊中。


    那樣的場景,這一日一夜的折磨,之於雲喬這樣養在深閨的小女娘,幾乎是畢生難以忘記的噩夢。


    雲喬閉了閉眸,握著自己,緊握著自己染過人血的手。


    當真是,恨毒了蕭璟,也恨極了趙兮兒。


    雲喬從來都是個溫軟良善的人,可這一日一夜的屈辱,實在太過痛苦。


    蕭璟瞧著她手掌顫抖,閉眸一個勁兒掉眼淚,卻半句話不吭聲的模樣,心下驚慌不已。


    忙抬著她下巴,急聲問:“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又成了這樣子。”


    雲喬被他抬著下顎,不得不睜開眼簾。


    她笑了笑,手仍在顫著。


    看著眼前的蕭璟,好似,就能看見他那個,囂張跋扈的未婚妻。


    “好端端的?你真的覺得,我被你的未婚妻打的一身傷,被她尋的人淩辱,扒光了衣裳綁著繩索在柴房裏任人輕賤,而今,還會好端端的嗎?”


    蕭璟抬著她下顎的手,也僵了幾分。


    他喉結微滾,撫過她紅豔的眼尾,啞聲問:“那你告訴我,要如何做,這樁事才能在你心中過去,要如何做,你才能,好端端的別記恨我,念著我幾分好,願意給我個機會來彌補你。”


    蕭璟話說的真切,可雲喬,卻不會信他。


    她隻以為他又是拿那些虛假的蜜語甜言來哄騙自己,於是望著他冷笑,故意道:“怎麽做?你殺了你那折磨羞辱我的未婚妻,拿她的人頭來見我,我就願意不記恨你,可是你,你做得到嗎!”


    蕭璟的確想過要了趙兮兒的命,可皇後的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盛怒之後理智回籠,蕭璟又是那個權衡利弊得失,沒有半點的情緒裹挾的人。


    不殺趙兮兒,可以給雲喬一個側妃的位置。


    拿趙兮兒的命,換雲喬來日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這筆買賣,很劃算,所以他可以放趙兮兒一命。


    他有他的謀算,有他自以為是的,對雲喬更好的安排。


    卻忽略了雲喬的情緒,雲喬的委屈。


    所以,即便眼下雲喬親口說,要趙兮兒的命,還她的委屈難堪,蕭璟也不會應。


    他撫著雲喬眉眼的手微滯,瞧著她含恨帶怨的眼,心下衡量得失,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蕭璟凝眉淡聲回道:“喬喬,眼下她不能死,別為難我。”


    為難?


    嗬,多可笑啊。


    她受了那樣的屈辱,她九死一生僥幸活命,她差一點點,就那樣屈辱難堪的,被人奸淫而死。


    可是,她想要他為她討個公道時,


    這個口口聲聲說著喜愛她的男人,這個一次次說,想要讓她開心歡喜的男人,卻說,別為難他。


    雲喬眸底水意漾漾,笑音更濃,隻是那濃重的笑,滿是悲泣。


    自嘲的道:“是啊,她不能死,她是你來日的妻子,她怎麽能死呢,該死的是我才對,我該在那座莊子被你的未婚妻打死,我該在那柴房裏,被那馬夫淩辱而死,我不該活著,不該活著讓你為難,是嗎?”


    因為她與貓狗無異,因為她隻是個玩意,所以,誰都可以欺負她,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蕭璟可以,趙兮兒也可以,甚至,這京城裏,任何一個與蕭璟相關的權貴,都可以。


    她沒有自尊沒有人格沒有體麵。


    雲喬笑意嘲弄,她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可悲,笑自己時至今日,說出那句讓蕭璟為她出氣的話語時,心底,竟還可悲的,抱著一點點微弱的希冀,盼著他在意她的委屈,像是賭徒一樣,即便不肯承認,心底也期待著,他真的會為她討個公道。


    可是現實,現實又給了她一記耳光。


    笑她再一次的自作多情。


    蕭璟意識到自己的話傷了雲喬,下意識想解釋。


    “雲喬,我不殺她,不是不願,是不能。雲喬,你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很快,很快你的傷就會好,不會留疤,不會影響什麽……我也會給你最好的補償。”


    他竭力的解釋雲喬的外傷可以被上等的藥治愈,可以不留半點疤痕,半個月後恢複如初,她的身體不會再有任何異樣。他會在半個月後,風風光光的讓她以側妃的身份嫁入東宮,他會給她體麵的身份,從此之後,再不會有人能欺負她。


    蕭璟以為,自己做了最好的,最有利於雲喬的安排。


    可是他忽略了雲喬情緒,忽略了這一日一夜的羞辱,和那逼不得已時,甚至讓雲喬雙手染血殺了人的記憶,之於雲喬這樣的嬌弱女娘,究竟有多可恨多可怖。


    傷口會恢複如初?


    可是恢複如初,能讓她忘記,這一日一夜遭受的所有嗎?


    能讓她忘記,雙手沾染的人血嗎?


    不能。


    雲喬笑眼帶淚,手臂撐起,將蕭璟推遠。


    聲音帶著哭腔道:


    “是嗎?會恢複的很好?也不會留疤?可是,難道恢複的徹底,不留下絲毫疤痕,我就能忘了此番遭受的折磨責打,屈辱難堪嗎?


    你的未婚妻,這樣的羞辱我。你現下,卻來於我說這些話。你們夫妻兩個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玩這些打我一個耳光,再給我一個甜棗的把戲。有什麽意思呢?”


    蕭璟被她推遠,有一種強烈的,無論如何,也握不住她的預感,


    慌忙攥著她手腕,急聲解釋:“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也不會娶她……”


    可是雲喬沉在自己的情緒裏,被那柴房裏的血色和屈辱困住,聽不到,也沒有心思,去聽蕭璟的解釋。


    她一再搖頭,掙開蕭璟的手,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淚如雨下,帶著哭音道:“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你……”


    蕭璟無奈,見雲喬情緒太過激烈,也不敢刺激她,隻得歎息了聲,取了件衣裳,強壓著她,給她穿好衣物,係好裙帶,壓下心裏未盡的話和眼底難言的情緒,退了出去。


    門外候著嬤嬤和太醫,蕭璟出去時,先看了眼太醫,捏著眉心吩咐道:“進去探一探平安脈,瞧瞧除了外傷外,可還有內傷。她情緒不穩,進去把脈就好,不要多說話,免得刺激了她,”


    太醫立在門外,早將裏頭蕭璟和雲喬的話,聽了個大概,哪裏猜不出裏頭那個貴人,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物,自然是提心吊膽,唯恐稍有不妥,惹得殿下動怒,忙點頭應下提著藥箱推門進去。


    蕭璟立在門外,眼瞧著太醫入內,沒見雲喬鬧起來,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幾分。


    肯讓太醫看,就說明,起碼是在意自己的身子,想好好活著,沒一心想著求死。


    蕭璟眼下隻盼著雲喬好好活著,至於旁的,都能從長計議。


    險些失去雲喬,差點生死永隔後,他此刻,隻想要雲喬性命平安,身子康健。


    隻是人心都是貪的,尋人時的蕭璟,隻求雲喬活著,這一刻的蕭璟,隻盼雲喬平安,可是,在雲喬真的平安康健後,他又貪心的,想要她心裏眼裏都有他,隻有他。


    倘若求而不得時,便會生怒,會不甘,會用盡手段,傷了雲喬都不自知。


    裏頭太醫在給雲喬把脈,外頭嬤嬤立在蕭璟身側,瞧著蕭璟神情,試探道:


    “殿下提心吊膽數日,如今總算將姑娘尋回來了,也能安心了,隻是這私宅裏,隻有陳晉一個護衛,到底是人手少了,陳晉再如何武藝高強,也不是神人,殿下不在時,難免有疏漏,您瞧,是不是多往私宅裏安排些人手盯著。”


    蕭璟聞言抿唇思量,搖了搖道:“暫且不必,最遲半月後,她就不在這宅子裏了,至於這段時日,孤每日都會過來瞧她,有孤親自守著,不會出事的。”


    半月後就不在這宅子裏了?


    嬤嬤心中疑惑,不解的問:“半月後為何姑娘就不在此處了?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瞧著蕭璟在意雲喬的陣仗,也不像是要放雲喬自由,讓她回到江南的樣子啊。


    蕭璟聽著嬤嬤的問話,目光落在內室的雲喬身上。


    此時已是午後,紅霞般的夕陽餘暉透過窗欞灑盡內室,落在雲喬蒼白的臉上,蕭璟瞧著,心底憐愛不已。


    他眉眼溫雅柔情,淡聲回了嬤嬤的問話。


    “因為,最遲半月,東宮,會有一位側妃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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