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紅見竇圖不降,立起眉毛殺氣騰騰上前欲除之,被林知皇伸手攔下。


    此人機敏,林知皇見他此前反應,看似盧千戶為這隻軍隊的主導者,但其實這隻軍隊裏的人,可能更服這名為竇圖的馬奴,林知皇好幾次都見軍隊裏的一些匪兵有偷偷向他打量的,明顯是以他為風向標,在確定盧千戶的命令是否執行。


    忽紅上前突然襲擊,這竇圖反應也很快,有出聲提醒盧千戶別接刀,是一個警覺有內秀的人,各方麵素質都不錯,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


    林知皇也看出來了,此支匪軍中,與盧千戶不同,這竇圖,是有真心信服於他的士兵的。收服此支匪兵雖目前已成定局,硬要殺他,也恐有變。


    林知皇最後向他確認:“竇圖,你不放下武器嗎?”


    竇圖如死水般的眼眸裏,泛起略微亮光:“您記得奴的名字?”


    “記得。”林知皇肯定的答道。


    竇圖木訥的點點頭,也不做別的攻擊動作,繼續自顧自的的說道:“其實追到這,奴隻是想問您一個問題,反正奴要死了,您可否為奴解惑?”


    竇圖眼裏閃著執著的光。林知皇有些詫異,自己與這竇圖無甚交集,他有什麽問題非要自己解惑?


    “什麽問題?”


    “當初您不踩奴上馬,可是覺得奴身份卑賤,連做您的馬凳都不配?”寡言的竇圖問出這句話時,眼含淚光,顯然內心十分不平靜。


    盧千戶說的是真的嗎?他們這些主人家,真的是這樣看他竇圖的?他的努力真的是笑話嗎?


    竇圖以前也是武將世家子弟,後因家族販賣私鐵而獲罪,全家十二歲以上的男丁全部處斬,十二歲以下男童以及女子皆淪為官奴婢,當時他剛滿十歲,所以逃過一劫,輾轉流落於林府,自此,在林府裏當了十三年的馬奴。


    由貴到賤,使他格外努力,也格外在意別人的評價。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力變強,從而受到主人家賞識,渴望再次改變出身。


    林知皇為這問題動容,這是一個努力在尋求自我價值的人。


    “不是!”林知皇認真的看著他道:“你從馬奴中走出時,吾在你眼中看到了不甘平凡的光,你是頂天立地的人,吾不忍將你用作馬凳,故未踩之。”


    “不甘平凡嗎?原來我的眼神是這樣的,哈哈!”竇圖哭笑兩聲:“頂天立地的人?原來您是這麽看我的,奴滿足了,謝謝您的不踩之恩。”


    竇圖笑,笑的滿足而質樸,閉上眼睛丟下手中刀刃,引頸就戳。


    林知皇看竇圖準備赴死,動容之餘,也越發欣賞起他的氣節,身處卑微,品性性情卻高潔,將信念高於生死之人,何不再給他一次機會?


    林知皇眸中閃過欣賞之意,朗聲問道:“汝可願效忠於吾?”


    竇圖沒有等到預期中的死亡降臨,而是等來一聲鄭重的詢問。


    一句汝可願效忠於吾?不是對下人的命令,而是尊重的詢問,這是對待士人才會有態度。


    竇圖迷茫的睜開眼,看著眼前女扮男裝,風采卻絲毫不遜於男子的大娘子,死水般的眼眸裏放出重獲新生的光。


    “願意!”竇圖鄭重地單膝跪地,左手攥拳放於胸口,向林知皇行了一個武將才配有的軍士禮。


    竇圖感動的熱淚盈眶。


    林知皇這是將他當成士!士為知己者死!


    此刻,他不再是奴,而是士。主人家認可的,士!


    女人又如何?誰以士之禮待他,他竇圖就終其一生,奉他為主。


    一行馬車隊被千餘兵士拱衛在其間,緩緩在路上行駛。


    剛才的險境,王題現在還心有餘悸,沒緩過神,恍恍惚惚又再度坐上了馬車,向庫州方向行去。


    一個時辰前還要亂刀砍死他們的匪兵,此刻竟然成了他們這一行人的護衛兵?王題瞪大眼,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做夢,一定是早上還沒睡醒!這麽想著,王題一巴掌就狠狠拍上自己的臉。


    感覺到了臉上傳來的疼痛,王題直接目瞪口呆。坐在一旁的溫南方對王題發神經的舉動,已經習以為常,淡聲問道:“怎麽了?”


    “幾句話功夫,就死裏逃生了!還收服了一千青壯兵士!他的嘴太厲害了!”王題膽戰心驚的咽下一口口水。


    溫南方眼中透出欣賞之色:“所以說,我並未看錯人。”


    那可不僅僅是幾句話的事情。


    那幾句極具煽動性話裏,蘊含了無上的智謀與心計,以及常人所不能及的膽氣。缺一都不可能收服這一千兵士。


    這林小郎君年紀雖幼,氣度,胸襟,手腕皆是不缺,如今亂世當有他一席之地。


    “師弟,你說我現在討好他還來得及嗎?”王題抓著溫南方的手,眼中惶惶,淚花四濺。


    林知皇那小子如此年幼,就能力卓絕,實在是太邪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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