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草上,稍許恢複了一下,呼吸也均勻了。我又濕又累又餓,不僅受了傷,而且肺部受了刺激非常疼痛。我已經把船上穿的鞋弄丟了,注意到貝思也是赤著腳。幸運的是,我們還活著,手槍還在肩挎的槍套裏。我取下輪子確信最後一發子彈處在待發狀態。貝思拍了拍口袋說:“好了……我的也在。”


    我們仍然身穿雨衣和救生衣,但我注意到貝思丟掉了掛在脖子上的雙筒望遠鏡。


    我們觀察著大海,黑壓壓的烏雲在風暴眼的周圍形成了奇特的漩渦。天仍在下雨,但不是瓢潑大雨。當你已通體透濕時,一點小雨算不了什麽。我擔心如果坐得太久體溫會變得過低。


    我看看貝思問道:“你額頭上的傷口怎樣?”


    “沒事。”她又說,“已經在海水裏浸泡過了。”


    “好。那你的槍傷呢?”


    “約翰,簡直好極了。”


    “你所有其它的撞傷和碰傷呢?”


    “都感覺很不錯。”


    聽得出她聲音裏夾雜著一絲嘲諷,我站起來身體搖晃幾下。


    貝思問我:“你沒事吧?”


    “我還好。”她拉著我遞過去的手也站起來。“嗯,”我說,話裏夾雜些陳詞濫調,“我們現在出了虎穴,卻沒有走出森林。”


    她嚴肅地對我說:“我相信湯姆和朱迪夫婦將會為你的航海技術感到驕傲。”


    我沒有回答。還有一句沒有講出來的話,大概是,“愛瑪會對你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高興和滿意。”


    貝思又說:“我想我們應該回頭向狹水道方向找到中心實驗室。”


    我沒有回答。


    她接著說:“我們不能錯過探照燈,要找到普拉姆島安全部隊幫助我們,我將給辦公室打個電話或者無線電通話。”


    我仍然沒有作答。


    她看看我:“約翰?”


    我說:“跑這麽遠我不是來向保羅-史蒂文斯求助的。”


    “約翰,我們境況並不好,隻有不到五發子彈,鞋也沒有了。是通知警察的時候了。”


    “想去你就去中心實驗室吧,我去找托賓。”我轉身沿著陡崖向東,朝著托賓先前把船停在海灘上半英裏的地方走去。


    貝思沒有在後麵叫佐我,但過了一會她又走到我身邊。我們在無語中前進,都穿著救生衣,一部分為了保暖,還有一部分我猜是因為你從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得回到海裏去。


    樹木正好伸長到腐蝕的懸崖上,下層灌木很濃密,我們赤腳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麵,很不好受。


    風暴眼上的風很平靜,空氣則是凝滯的。我能聽到鳥兒的碉瞅。這兒的氣壓極低,盡管我對氣壓並不敏感,但我感覺有些急躁,也許是有點胡思亂想。事實上我甚至有點惱怒和殺氣騰騰了。


    貝思壓低聲調有點隱秘地問我:“你有計劃嗎?”


    “當然。”


    “約翰,是什麽?”


    “停下來放鬆一下。”


    “偉大的計劃。”


    “那好。”月光從煙狀烏雲中透射下來,我們能看到前方十英尺遠。盡管如此,由於岩石的風化腐蝕,沿著陡崖行走有點危險難測。所以我們插到島裏,找到保羅-史蒂文斯的巡邏車通常開往普拉姆島東部的礫石路。這條窄路塞滿了連根拔起的樹木和掉下來的大樹枝,我們也就不必擔心巡邏摩托車會來驚動我們。


    我們在一個倒下來的樹幹上歇息下來,我能看到自己呼到潮濕空氣中的白霧。我脫掉救生衣、雨衣,接著是槍套和馬球杉。我把它撕成兩片裹在貝思腳上。又對她說,“我要脫掉褲衩,不要偷窺。”


    “我不偷看,凝視你不介意吧?”


    我脫掉潮濕的緊身褲,接著是短褲,又把它撕成兩半。


    貝思說:“做拳擊手嗎?我當你是一名賽馬騎師。”


    彭羅斯女士不知為什麽看上去情緒幽默,我猜是受傷之後幸存下來引發的異常興奮症。我把襯衫繞在自己兩隻腳上。


    貝思說:“我願意捐獻內褲,可太濕了。我在船上換下來後不想再穿回去了,你要我的襯衫嗎?”


    “不要,謝謝。這樣就可以了。”我又穿上褲子,把槍套挎到赤棵的皮膚上,外麵穿上雨衣和救生衣。現在我感覺好冷,開始發抖。


    我們又查看了一下貝思的彈傷,除了滲出一點血,似乎沒有大礙。


    我們繼續沿著泥路向前走,天空又暗了下來。我知道風眼正在北移,很快我們就處在風暴南部邊緣,強度將和前鋒一樣猛烈。我對貝思低語道,“托賓大概就在附近拋了錨。從此刻開始得小心保持安靜。”


    她點點頭,我們一塊向北,離開礫石道,穿過樹林向陡崖邊緣折回去。果然不錯,離岸約五十碼處停著克裏斯遊艇,在洶湧的波浪之上緊緊地拉著托賓前後放置的兩條錨纜。在微弱的燈光下能看到下麵海灘上的捕鯨船,我們知道托賓已經上岸。事實上,從捕鯨船有根繩子一直牽到陡崖上,係繩的那棵樹就在我們剛才蹲伏的地方附近。


    我們呆在那兒沒有動,仔細監聽和凝視著黑暗中的動靜。我確信托賓已經跑到島裏麵去了,便對貝思低聲道:“他去找寶藏了。”


    她點點頭,說:“我們不能跟蹤他,所以在這兒等他回來。”她又說,“那時我會逮捕他。”


    “善良的雙鞋小姐。”


    “你這是什麽意思?”


    “彭羅斯女士,我是說,人們不會隻是逮捕一個三次企圖殺死你的人。”


    “你不能蓄意殺死他。”


    “不信打賭!”


    “約翰,我冒著生命危險在船上幫助你,現在你欠我一條命。”她補充道:“我仍然負責這個案子,我是警察,就按我說的做吧。”


    對!我已經打定的主意我看不出有什麽理由還去爭論。


    貝思建議我們解開繩子,讓波浪把捕鯨船衝走,從而切斷托賓的退路。我指出如果托賓從海灘下麵上來時看到捕鯨船不見了,他會驚慌失措的。我對貝思說:“待在這兒,掩護我。”


    我抓緊繩子,從十五英尺高處下到捕鯨船上,海灘上滿是礁石。在船尾我找到一個塑料板條箱,捕鯨船還在托賓的船塢時我曾見過它。裏麵零碎的東西很多,但沒有那隻呼號喇叭。托賓很可能知道我已經識破他,所以他要把這些有問題的小玩意都扔掉,無論如何,他不想麵對十二人組成的陪審團。


    不管怎樣,我找到一把鉗子,又把連接螺旋槳和驅動軸的剪床栓拔掉。我發現箱子裏還有些多餘的釘栓,把它們裝到腰包裏,又從箱子裏拿了一個用於刮魚鱗和剝魚皮用的小刀。找了找手電筒,可是小船的甲板上沒有。


    我拽著繩子把自己往懸崖上送,內褲包紮的雙腳陷進鬆軟的陡崖。貝思從頂上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


    我說:“我把螺旋槳上的剪床接取來了。”


    她點點頭:“好。你留下了嗎?萬一我們以後需要。”


    “在,我吞下去了。看我顯得多愚蠢?”


    “你不是顯得愚蠢,你在做蠢事。”


    “這是我策略的一部分。”我把軸栓遞給她,留下了刀子。


    令我驚訝的是,貝思說:“聽著,我對剛才所說的一些不好聽的話向你道歉,我有點疲勞和緊張。”


    “不要想那些。”


    “我感覺冷,我們能否……擠在一起?”


    “抱在一起?”


    “是擠在一起取暖,這樣可以保存體能。”


    “對,我在哪兒讀過這種說法。那好……”


    於是,我們擠成一團,或者說抱成一團,有一點尷尬。我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樹幹底部,貝恩則跨坐在我的膝部,雙臂緊抱著我,臉埋在我的胸口。這樣的確能暖和些許,事實上在當前情況下一點也沒有肉欲的感覺,隻是單純的人體接觸、團隊合作和生存。我們已經一塊經曆了許多風雨,現在快要結束了。我倆都已意識到從愛瑪死後彼此的關係發生了某些變化。


    總之,這很像魯濱遜或者金銀島之類的傳奇。我猜想我有點喜歡這種生活,因為所有年齡的孩子都喜歡和周圍的人與自然相較量。可是我明顯感到貝思-彭羅斯並不是在分享我的孩子氣的狂熱。女人傾向於多一些實際,少一些惹人注目的誇張表演的可能。而且我認為追追殺殺並不怎麽吸引女性,可眼下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追蹤和殺人。


    我們就這樣相擁了片刻,聆聽著風聲雨聲。我一邊注視著克裏斯遊艇在浪頭上時而轉動,時而搖擺,緊拉著錨纜繩,一邊留神下麵的海灘,聽著叢林裏有沒有腳步聲。


    大約十分鍾過後,我們終於互相分開。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關節,卻感到另一處關節意料不到的麻木。


    我對貝思說:“我感覺好多了。”


    她坐在倒地的樹基上,雙手環繞著聚攏起來的膝部,對我的話沒有反應。


    我說:“我正在想如果我是托賓應該怎麽辦?”


    “至少他得有辦法。”


    “對。試想他去島內掩埋寶藏的地方,對嗎?”


    “為什麽一定在島內?不能沿著海灘走嗎?”


    “寶藏可能最先在海灘邊上發掘出來,也許就在某一個這樣的陡崖上發現的——也許這些就是‘奇德陡崖’——但戈登夫婦很可能已將掠奪的財寶從發掘出來的洞穴裏轉移走了,因為那種洞很易倒塌,到時又得重新挖掘,對吧?”


    “很可能。”


    “我認為戈登夫婦已把財寶藏到特瑞要塞裏麵或者附近某個地方,也許在我們上次見過的迷宮似的軍事據點裏。”


    “有可能。”


    “那麽,假設托賓知道財寶在哪兒,他必須現在就運出來,經過樹林回到這裏,根據財寶重量需要大概兩三回。對吧?”


    “有可能。”


    “所以,如果我是托賓,我會把寶物帶回這裏,然後把寶物放到捕鯨船上。我不會在這種天氣乘捕鯨船又回到克裏斯遊艇上去,或者試圖在這樣大的浪濤裏把寶物轉移到遊艇上去。是不是這樣?”


    “說得對。”


    “因此,他打算待在捕鯨船上等到風雨過去,但他又想在黎明時分之前趁直升飛機和巡邏艇還未出來巡視之際動身離開,對不對?”


    “也對,因此呢?”


    “因此,我們應該跟蹤在托賓後麵,在他重新挖掘財寶時立即撲向他。對吧?”


    “對——不,不對。我跟不上你的推理過程。”


    “是複雜,可又符合邏輯。”


    “約翰,你簡直在胡說。邏輯說,我們應該待在這裏,無論怎樣托賓都會回來,我們正好等到他。”


    “你可以等他。我決定去追蹤那個狗雜種。”


    “你不能。他裝備比你好,我不會把自己的槍給你。”


    我們相互對視,我說:“我要找到他,你得待在這裏,如果我不在的時候托賓出現的話——”


    “那時他很可能已殺死了你。約翰,在這兒等吧,這裏安全係數大。”她又說,“理智些吧。”


    我沒理會這些話,跪到貝思身邊,拿起她的手說:“下到捕鯨船上去,那樣,如果他沿著海灘走或者從繩子下來時你可以看見他。注意瞄準下麵的那片礁石,等他離你很近而且你能在黑暗中看清他時,用第一發子彈打中他的身體中部,然後很快靠近他向他頭部開一槍。懂嗎?”


    她足有幾秒鍾沒有答話,然後點點頭。她笑著說:“那時我會說,‘不許動,警察!’”


    “對,你學得很快。”


    貝思獨出九毫米的手槍遞給我說:“他回到這裏時我隻須一槍。拿著這個,還有十四發在裏麵,把你的給我。”


    我笑道:“這種公製設計的手槍叫我糊塗,還是用我真正美國造點三八口徑的六響手槍。”


    “現在隻剩五響了。”


    “對,我得記著這點。”


    “我能說服你不去嗎?”


    “不能。”


    此刻,我們或許需要一個匆匆的吻別,可是我想彼此都沒有這種情緒,隻是用勁握了一下對方的手。我站起身,向樹林裏走去,逐漸遠離貝思和大風呼嘯著的陡崖。


    不到五分鍾,我又來到礫石路上。好了,現在我就是托賓,我可能要有一個指南針,但不管有沒有我都聰明地知道應該在這些樹木中選擇性地做個刮痕的記號,以便告訴自己在這條路上相對於海灘登陸點的方位。


    我朝四周看看,果然發現一條白色長帶係在相距大約十英尺的兩棵樹上。我認定這是托賓指南針的航向。盡管我沒有指南針,也沒有帝國大廈作指引,但看上去托賓是朝靠近正南方向下去的。


    我從樹中間找出一條路,努力保持航向的原狀。


    說實話,要不是我很幸運,並且發現了這個代表托賓方向的記號,我可能已經轉身回到貝思那裏了。可我有一種感覺——幾乎是一種自信——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推拉著我向托賓和奇德上校的藏寶地前進。我仿佛清楚地看見我和托賓還有那批財寶在一起,我們的周圍全是死去的人——湯姆和未迪、墨菲夫婦和愛瑪,還有奇德本人。


    地勢在上升,我也意識到自己正在一片開闊地的邊緣。另一側,在黑色地平線的映襯下我能認出是兩幢小建築。我知道那就是廢棄了的特瑞要塞。


    我在周圍找了找標記,又發現一節繩子懸在樹上,這是托賓從樹林裏出來的地方,也將是回來時進樹林的路。顯然,我腦子裏慣有的導航係統運轉良好。如果我現在是一隻候鳥一直向南,一定能準確飛抵佛羅裏達。


    不必驚訝,托賓正在向特瑞要塞迸發,實際上普拉姆島上所有路徑都在那兒會合,而且在廢棄的建築群及附近的軍事燃料庫裏可以找到數百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我知道如果等在這兒的話,在他回來時能夠伏擊他。可我現在寧願做個潛步追蹤獵物的獵手,也不想當個耐心的伏擊手。


    又過了幾分鍾,我想確信是否有人端著來福槍正在遠處空地邊等著我出現。從大多數戰爭片判斷我知道不應該穿越空地——應該迂回前進。可我如果那樣,要麽會丟掉托賓,要麽就會使自己迷路。我必須走他已經走過的路。雨現在越下越大,風速也正在上升,真是慘極了。我回過頭,張開嘴,讓雨水順著臉龐流進喉嚨,這樣感覺好多了。


    我走進空地,繼續向南走。腳上的布衣服已被撕破,雙腳不僅疼痛而且在流血。我不斷提醒自己要比健步如飛的托賓堅強得多,而且現在我所需的隻是一顆子彈和一把刀。


    我走近開闊地的盡頭,看到一條窄窄的林間小路將開闊地和廣闊的特瑞要塞分開。我沒有辦法知道托賓往哪去了,現在不會再有路標,因為大樓現在就是他的路標。我能做的就是繼續前進。


    我曲曲折折地從一個樓房轉向另一個樓房,尋找托賓的任何蹤跡。過了大約十分鍾,我發現眼前是過去的總部大樓,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托賓的蹤跡。他可以從這兒去任何方向——向南到外圍的海灘,向西到主大樓,或者向東上到豬排骨狀的山坡。或許他可以伏在什麽地方等著我走得更近些,甚至有可能無意之中和他錯過去,就像在海上一樣讓他繞到我後麵,那就不妙了。


    我決定檢查一下要塞裏的其它建築,於是低頭彎腰,開始向教堂跑去。突然,我聽到一聲槍響,一下子撲倒在地。我一動不動,又是一聲槍響,但都是零星的經過消音的槍聲。沒有清脆的聲響,更沒有任何東西從我頭上呼嘯而過,原來並不是對著我開的。


    我全速衝到教堂擋板的一側,朝槍響的方向望去,能看到50碼開外的消防站,我忽然想到有人在那裏開的槍,所以加上消音器。


    我開始向消防站靠近,可是當頭頂上的大門開始打開時又很快趴到地上。那門好像是左右搖晃著慢慢上去的,仿佛有人正拉著滑輪上的繩子打開它。我注意到這兒電力業已中斷。可我看到樓上的窗戶裏有微弱的燈光——蠟燭或者是煤油燈。


    還沒等我決定下一步做什麽時,不知怎麽見一輛沒有開車燈的大型消防車從車庫裏開出來,轉彎上了公路,向東朝著島嶼狹窄的骨架地段開去,那兒是早已荒廢的軍火庫。


    消防車底盤很高,容易超越路上排排倒地的樹木,不久就消失在黑暗中。


    我赤腳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消防站,拔出左輪手槍,從敞開的車庫門口衝進去,我能辨認出車庫裏有三輛消防卡車。


    在雨裏待了這麽久,這裏的幹燥讓我頓時足足有10秒鍾不適應,但很快恢複過來。


    當我的雙眼習慣黑暗的環境後,我看到車庫後麵有根消防枝,樓上宿舍裏的燈光從天花板的洞隙裏滲透下來。消防技的左邊是寬闊的樓梯,我舉著手槍踏在上麵,樓板吱吱嘎嘎地響。我知道不會有危險,也猜到將要看到的一切。


    樓梯上去就是消防宿舍。裏麵點著煤油燈。借著燈光,我看到兩個消防隊員倒在床位上,不用近前觀看就知道已經死了,這使得被托賓殺死的人上升到七個。我們絕對不必用老一套方法來算這些賬。


    鞋和襪子都放在每張床位的旁邊,我坐在一張凳子上穿上一雙厚襪子和一雙電鍍了的橡皮靴,正好合腳。牆的一麵放了些上鎖的小櫥櫃,另一麵則是掛著雨衣和汗衫的鉤子。我並不迷信,盡可能多地穿上了其中一個死人的衣服。


    消防站宿舍的後麵是個和船上類似的小廚房,櫃台上有盒巧克力堅果,我拿一顆嚐了嚐。


    我走下樓梯來到消防站前麵的東西向大路上,接著向東沿著消防車的印跡上到地勢上升的鋪設的公路。殘枝斷柳擋在路上,消防車剛剛從上麵駛了過去。


    又走了約半英裏,即使在黑夜裏,我也能回憶起上次乘坐史蒂文斯的觀光車經過的路線。雨瓢潑直下,風又不斷地將樹枝刮斷。我不時地能聽到像是來福槍的劈啪聲,使我的心抨抨直跳,但這聲音其實是枝叉從樹上啪地一下斷落下來時和樹幹碰撞發出來的。


    鋪設好的公路上水流淚淚,沿路的排水渠已有汙水四處漫溢,我逆流上山,在滑下來的泥團和掉下來的樹枝中間穿行。這肯定比我公寓門前的爛泥地更糟。自然真是令人敬畏,有時簡直是要命。


    不管怎樣,我對前方並不加注意,因為當我抬頭看時消防車就停在前麵不過十五英裏距離。我突然停止腳步,抽出手槍,單膝跪下。雨中我看到一棵大樹倒在地上堵住車子去路。


    消防車占據了狹窄路道的大部,我從左邊側身擠過去,從汙水溝裏漫出來的水齊膝深。我走到司機一邊的車門口朝裏偷看一眼,駕駛室裏沒有人。


    我想使駕駛失靈,但是駕駛室的門被鎖死,發動機罩也從裏麵鎖上了。真該死!我爬到高高的底盤下麵,獨出刀子。我對汽車機械懂得不多,會撕扯衣服的傑克對汽車修理並不怎麽會。我隻好割破幾個管子,結果流出來的是水。我另外切斷幾根電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破壞了發動機。於是我從下麵爬了出來,上了公路繼續前進。


    此時我來到軍事堡壘的中部,到處是大塊的混凝土、石頭和磚砌的廢墟,上麵長滿了藤蔓和灌木叢,看上去很像我曾經在康昆城外熱帶雨林中見過的瑪雅遺跡。事實上,那時我正在度蜜月,可現在不是,哪個也算不上我的真正蜜月。


    雖然能見到左右兩邊有狹路和混凝土建的斜坡及階梯,我仍然堅持走大路。顯然托賓可能從這些路徑中的任一條進入軍事據點!我意識到很可能已找不到他的蹤跡,便停下腳步,在與路緊鄰的混凝土牆邊蹲下來。我正打算回轉,這時又聽到遠處有響聲。我一邊繼續傾聽,一邊努力平息自己的沉重呼吸。接著又聽到尖銳、鳴鳴的叫聲,終於聽出這是警報聲。聲音從很遠處傳來,在風雨中很難聽到。方向是西麵,先是長而尖利的聲音,跟著一聲短的汽笛聲,然後又是長的聲音。顯然是個警報,很可能是從主大樓的電子喇叭裏傳來的。


    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已能辨認空襲警報,現在肯定不是。這既不是火警,也不是消防車或者警車的警報,也不會是輻射泄露的警報聲,這些我曾經在警察訓練的電影聽到過。這樣,隨著聲音的逐漸消失,一半因為我並不真笨,我知道——盡管以前我從未聽過這種警報——我聽到的乃是生物病菌泄露的警報。主耶酥啊——


    這時島上的供電已經中斷,主大樓附近的備用發動機一定業已熄滅,而陰電氣流泵和電子空氣過濾器都已停轉。聖母瑪麗亞——


    一個用電池供電的大型警報器此刻正在什麽地方發布著壞消息,島上所有值勤人員必須穿上反生物病毒的裝備,等著警報過去。我沒有這種裝備,見鬼,我甚至連內褲都沒有……聖父在上,阿門。


    因為我知道該怎麽做,所以並沒有慌亂。這就像上學的時候,在一片空襲警報的哀號中,假想著蘇聯的導彈正在向弗奧拉魯高地飛速奔來,我們要很快鑽進防空洞。


    嗯,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麽糟。風由南向北一陣勁吹……不對7其實,風暴正在向北部運動,而大風是逆時針方向的,這樣可以想見大風會把西南角的中心實驗室散發出的任何東西吹到島的東邊。“真該死。”


    我蹲在雨中,思考著各次凶殺案的前前後後,想到風雨中九死一生的曆程以及在所有致命的愚蠢、無聊的自負、貪婪和欺騙一起上場之後,殘酷的死神闖了進來,開始清掃戰場,“噗嗤,”就像這樣。


    我心裏清楚,如果發動機突然壞掉,那麽整個實驗室裏麵的東西都會向外泄露。“我知道這一點!我知道這事會發生!”可是為什麽偏偏在今天?偏偏在我來這個白癡島的第二天?


    不管怎樣,我決定拚命地往回跑,到海灘那找到貝思,上到捕鯨船上,再駕駛克裏斯遊艇掉頭離開普拉姆島,那是最好不過的。至少我們會有機會活下來,可以讓死神替我照顧托賓。


    另一個想法又閃過腦際,但並不太妙——要是貝思聽出警報聲,乘坐捕鯨船跑到克裏斯遊艇上,然後駕船離開了呢?我琢磨了一會兒,認定能在風暴中和我一塊跳到小船上的這個女人決不會現在丟下我不顧。可是……瘟疫有著比波濤洶湧的大海更為可怕的地方。


    當我下坡向消防車跑去時,得出一些結論:首先我已經跑開太遠;其次我不想看到貝思的決定;再者我得找到並殺死托賓。還有一點,我無論怎樣都是個死人。我突然之間羞愧於自己的驚慌失措,於是回頭走向要塞,去碰碰運氣。警報繼續在呼嘯。


    接近路的頂坡時,我看到一柬光亮——其實是一束射線在我右邊掃過地平線,一閃即逝。


    我搜索了路四周,發現一條狹窄的磚路,通往植物園。看得出最近有人走過這裏,我奮力穿過叢生的灌木和掉在地上的樹枝,最終來到一處地勢下沉的庭院。穿過周圍混凝土牆上的鐵門可以到達地下彈藥庫。從那可以看到四周群山環繞,山頂有混凝士澆鑄的軍事炮台。我意識到上次訪問這裏曾站在炮台上麵俯視過這個院子。


    我還是蹲在灌木叢中,從大麵積的混凝土裂口處向裏注視了半天,沒有任何動靜,也沒見亮燈。


    我拔出左輪手槍,小心靠近院子,然後沿著逆時針方向做圓周運動,始終背對著長滿苔蘚的混凝土牆。


    我走到第一個雙層大鐵門,門是關著的,但從鉸鏈可以看出門是向外開的,而且從前麵的瓦礫碎石看得出最近門沒開過。


    我繼續繞著院子轉圈子,意識到如果有人從護牆上俯看這裏,我便成了隻極易打中的鴨子,一隻死鴨子,甚至是一隻煮熟了的。第二處鐵門和第一個一樣——老而生鏽的鐵門顯然都有幾十年沒有打開了。


    但第三麵也就是庭院南麵牆上的一個雙重門微微半開,地上的碎石被開門時掃到了一邊。我朝四英寸寬的開口向裏看,可是什麽也沒有聽到或看到。


    我又把門向懷裏拉開幾英寸,鉸鏈嘎嘎作響,真該死。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仔細聽了聽,隻有風聲雨聲和遠處尖利的警報聲,正在告訴每個人不可想像的事已經發生。


    我深吸一口氣從門口溜了進去。


    足足有一分鍾時間我站著沒有動,想摸清這是個什麽地方。和消防站一樣,在這裏可以得到避雨的待遇,可也知道這將是受到的最後的待遇。


    這個地方很潮濕,好似從未進過陽光。


    我向左悄悄跨了兩大步,碰到了牆,身體感覺到混凝士牆麵的起伏。我向對麵跨了四步又碰到牆壁。我設想自己在一個地道裏麵,就像第一次旅行時我們在這兒見到的可以通往羅斯威爾外僑區或者納粹實驗室的那條地道。


    可我沒有時間去納粹實驗室,也對外僑區不感興趣,隻需要決定托賓是否已跑到這裏。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來取寶藏嗎?還是已經發現我想引我人圈套呢?隻要他在這兒,我對他於什麽都無所謂。


    前麵看不到電筒光,如同在地下室裏一片黑暗。肉眼不可能適應這種黑暗,所以如果托賓在這兒,他得打開電筒向我開槍。可如果他那樣做,我便會向他的電筒光徑直開槍,這種情況下不會有第二槍。


    我穿著救生衣向前走,雨衣和橡皮靴咯吱作響。肩挎時髦的皮槍套,牛仔褲下麵沒穿內褲。皮帶上插著一把製革短刀,腳上穿著死人的羊毛襪,就這樣我在漆黑的溝道裏盡量往高處走,以避免碎石、瓦礫之類的東西。我想到了老鼠、蝙蝠、甲蟲和蛇,但又把這些念頭趕出腦海。這些東西對我都不是問題,真正問題乃是後麵緊跑而來的空氣中的炭疽病菌和前麵黑暗之中的那個神經病。


    萬福瑪利亞……其實,我總是很虞誠信教的,隻是沒事時想到和談得不多而已。我是說,當我躺在陰溝裏流血快死時,並不是因為有危險才呼喚上帝的。隻是那一時刻沒有其它事可做,正是最合適祈禱的時候……聖母……


    這時右腳突然踩上什麽滑膩的東西,險些失去平衡。我趕緊蹲下身,在腳的周圍摸了摸。接觸到一塊冷冰冰的金屬塊,想把它移開,卻紋絲不動。順手摸過去才發覺是根埋在混凝土地板下的鐵軌。這才記起史蒂文斯介紹過島上曾有過一條短距離鐵軌,用來把彈藥從港灣裏的船上運到軍事炮台。顯然,這是條通向彈藥倉庫的鐵道溝。


    我繼續前進,腳一直碰著鐵軌。幾分鍾後,我感覺到鐵軌轉向右邊,又接觸到什麽粗糙的東西。我跪下來又摸了摸,這裏有個岔道,鐵軌分開來一左一右。就在思考托賓和我同時向終點靠近時,我看到路上有把該死的叉子。我依舊跪在地上注視兩個方向的黑暗深處,可什麽也看不到,聽不見。我猛然想到,如果托賓認為隻有他一個人,他一定會打開電筒,至少應該大踏步重重地向前走。


    因為看不到也聽不見他,我做出一個了不起的推斷,那就是托賓知道並非就他一人在這裏。或許他隻是在前麵離我太遠,也可能他根本不在這裏……為我們這些有罪的人祈禱吧……


    我站起來沿著鐵軌向右走去,地道裏水滴聲越來越大,但空氣好多了。


    幾分鍾之後,我意識到已走到盡頭,到了一個更大的地方——彈藥庫。事實上,我的雙眼正盯著上麵,能看到頭頂的一小塊黑色天空。雨從洞口落到地板上,我還能辨認出搭到洞口的一種腳手架似的裝置,隨即意識到那就是將炮彈提升到炮台上去的彈藥升降機。那麽,這裏該是盡頭了,我知道托賓在這裏,而且他正在等我……我們得死了,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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