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柳意起來,鄭三河立刻端著一直溫著的飯菜跑了過來。


    至於什麽病人第一,先看病再吃飯之類的,大安朝的人都沒有這個概念。


    能看病就不錯了,誰還挑剔這些。


    但柳意還是盡可能的加快了吃飯速度,填飽肚子後,整了整衣服,就在王在和鄭三河,以及一大群兵丁的簇擁下,浩浩蕩蕩走了出去。


    裏長家外麵果然站了大概十幾個人,基本都是不在征兵條件內的女人和老人,還有一些年歲小的小孩爬在樹上,站在牆頭,躲在稻草後,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見到柳意來了,裏長很熱情的迎了上來,他家孫兒今天依舊吃了奶,且終於不再哭泣,被抱在懷裏還會樂嗬嗬的笑。


    “大人,這些便是小老兒管轄之處的患病之人了,共有十七人,這便是名冊。”


    作為一裏之長,裏長的工作能力曾經得到過大安朝的肯定,雖然字寫的有些醜,而且歪歪扭扭,但他依舊很敬業的將病人的名字,性別年齡,相貌大致描寫,所歸戶籍,居住地寫的清清楚楚。


    甚至就連患者自述哪裏不舒服,都被細心的寫在了上麵。


    這簡直相當於是一個小型的病曆本了。


    柳意有些驚訝,她昨天確實讓裏長簡單記錄一下要來看病的病人,但本來也沒報多大期待,隻想著知道病人的名字年齡就差不多了,沒想到裏長竟然做的這麽好。


    得了這位治好自家孫兒的貴人誇獎,裏長很得意,神采飛揚道:


    “從前鄉裏緝盜捕凶時,我也是見過的,便學會了這般寫。”


    柳意:……所以裏長是按照通緝令的方式,來寫病曆本的嗎?


    雖然“病曆本”的格式疑似通緝令,但用起來還是很好用的。


    柳意喊人搬了桌子出來,自己坐著,王在則是按照她的吩咐恭敬坐在另一側,手中握筆,隨時準備記錄。


    鄭三河殷勤的拿著裏長家的蒲扇,輕輕給柳意扇風,間或端茶倒水。


    剩餘兵丁們則是站在她身後,起到一個震懾的作用,雖然這些老弱婦孺們醫鬧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在這個受了傷搶救都來不及的古代,柳意還是很惜命的決定萬無一失。


    一個有點粗糙,但五髒俱全,甚至還有保鏢的義診活動現場就完成了。


    柳意手裏拿著名冊,提高聲音:“我叫到名字的走過來。”


    老弱婦孺們都是怯怯的看著她,原本還會悄悄說話的他們,自從一行人出來之後,就一言不發,大氣不敢喘了。


    裏長跟他們說有義診,就是有醫師不收錢免費幫忙看病的時候,這一裏的人家沒有一家人相信的。


    醫師看病多貴啊,劉貴家的,前幾年就是因為生了病,咬牙到了縣裏找大夫看病,結果錢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


    最後錢花完了,人也沒治好,劉貴家現在還是這一裏最窮的人家呢。


    要不是裏長賭咒發誓,說他家孫兒就是被這位醫師治好的,而且這位醫師還帶了十幾個高大兵丁,一看就不好惹,怕他們都不來,惹惱了人家,連這些婦孺老弱都不會來。


    柳意喊名字:“王翠。”


    一個瘦巴巴的女子誒了一聲,有點膽怯,但還是畏手畏腳走了過來。


    柳意示意她坐下:“你坐在椅子上,我給你診脈。”


    女子茫然的看著她,仿佛壓根沒明白她在說什麽。


    柳意還要再說一遍,側邊坐著的王在抬高聲音,幾乎是用嗬斥的聲音對著女子說:


    “你坐下!”


    女子連忙答應著,一屁股坐下。


    柳意:“……”


    王在又來對柳意恭敬解釋:“老師,鄉裏人家不懂看病,跟他們好聲好氣說,他們反而要不知如何是好,不用與他們解釋緣由,直接讓他們聽話便可。”


    他沒當軍醫前是給不少普通百姓看過病的,實際上,根據王在的觀察,日常吃不飽飯的百姓反應能力要更慢一些。


    你和他們講道理,他們根本聽不懂,反而是命令式的語句更容易被他們接受,因為在他們有限的前半生裏,大多都是聽從命令行動。


    柳意點頭,將這點記在心裏,但等手一搭上女子的脈,她立刻就進入到了熟悉的醫生模式。


    “哪裏不舒服?”


    女子表情羞窘,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王在,王在立刻心領神會,自己起身拉著同為男子的鄭三河稍微站遠了一點。


    女子鬆了口氣,低聲對柳意道:“我下麵……一直在流血。”


    柳意問她:“你知道自己有孕了嗎?”


    女子睜大眼:“我有孕了??”


    她雖然瘦瘦小小,但看上去很年輕,對於自己懷孕的事情表現的很驚喜。


    但很快,一絲愁意又出現在了眉間:“那我為什麽還會流血呢?這孩子,這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在她的認知裏,隻有小產才會有孕流血。


    “你這是妊娠惡阻,孩子未必保不住,是不是還會嘔吐,吃不下飯?”


    女子連連點頭:“是,是,醫師,能不能幫我保住孩子,我成親兩年了,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


    “還有別處不舒服嗎?”


    “沒有了,就是這些。”


    柳意點頭:“我給你開一劑方子,用的藥材都是便宜的,你讓人去藥鋪裏抓回來自己熬煮,喝上一段時間就好了。”


    她將王在喊回來,自己背方子,讓他寫下。


    一邊看著他寫,還一邊教導他,為什麽要開這味藥,如果情況不同的話又要開什麽藥。


    “妊娠惡阻症狀多不同,同一味藥方也要根據病人病情不同多加改善,遇到冷下痢,去幹地黃,加人桂心十二株。”


    “若遇食量少,胃中虛憊,生熱,大便不通,小便赤少的,適量加大黃十八株……”


    王在一邊恭敬應是,一邊筆下如風,他渴望這樣有老師教導,循循善誘的日子實在是太久了,如今得償所願,整個人都快活極了。


    柳意教完方子,也不想浪費病例,轉過來問女子:“你介不介意讓他給你把一下脈?”


    女子隻是不好意思對男大夫說自己下體流血不斷,把脈倒沒什麽,當下點頭伸出手。


    王在把脈,他到底行醫多年,把脈對他來說還是很簡單的,記下脈象後便鬆了手。


    “老師,我記下了。”


    柳意點頭:“寫在紙上,另外,此病忌寒涼,勞累,若是可以的話,前幾個月最好少下床。”


    女子連連點頭,隻是對於少下床這一點,她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農戶人家,隻要是能走動的都忙,她年紀輕輕,不可能成日躺在床上。


    柳意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才盡可能開的方子裏列出便宜藥材。


    想了想,她又叮囑一句:“若是家中不想買藥材,自己在山中采藥也可,不知道藥長什麽模樣的,問他。”


    她指指王在。


    王在立刻挺直腰背:“是,老師,我馬上將所需藥材的樣子寫在紙上。”


    柳意問了一句:“你會畫嗎?”


    王在茫然一瞬,隨後又滿臉堅定:“徒兒不通丹青,但今日回去便找來畫師學!”


    柳意很是慈祥:“好,不用找畫師,抽出空來我教你。”


    王在更加感動,他曾經幻想過許多老師,但誰知道,真的老師竟然要比他幻想的老師還要對他好。


    又是手把手教他看病,細致到連他自己教徒都沒辦法教到這種程度,又是給了大量方子毫不藏私,現在甚至連丹青都要教他。


    得師如此,徒兒何求啊!


    柳意見他一臉的奮發圖強,在心中暗暗點頭,她就喜歡王在這一點。


    願意學習,樂於進步,並且從不喊苦喊累,還特別積極的自己找活幹。


    等教會了王在,以後這些雜活都是這個徒弟的。


    柳意感到了從心底迸射出的深深滿足。


    上學時老師曾經說起過,等到他們畢業成為規培生後,大概率要被上級醫生使喚,苦活累活都是他們的活,還要足夠有眼力勁,主動幹活。


    就好像是媳婦熬成婆一樣,畢業生們要熬過規培生涯,熬到轉正,再繼續熬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再到主任醫師。


    醫學生的漫漫長路,從在學校時背誦能把自己淹沒的醫學書籍就能窺見一些了。


    結果她現在直接跳過前幾步,直接擁有了一名“規培生”。


    這麽想看,再看看正帶著徒弟忙活著給病人分類的王在。


    ——這位“規培生”手下還自帶幾個小徒孫。


    柳意:看來穿越還是有一些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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