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孛牙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殺了我吧!”


    武從文扔掉手裏的水瓢,拍拍手問道:“我為啥要殺你?”


    耶律孛牙沒有不解、也沒有猶豫,迷茫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堅定。


    “我之前說過,日後定會還你一條性命,就今天吧!”


    武從文耐住性子笑道:“你是這麽理解還我性命的?”


    耶律孛牙擠出一絲苦笑:“還能如何?我也就剩這條命了。”


    武從文把臉一板,沉聲道:“至少死之前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耶律孛牙看過來的眼神突然變得凶狠,咬著牙道:“想讓我出賣大遼嗎?做夢!”


    武從文突然上前一步,抬手“啪”的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耶律孛牙被抽翻在地,既沒怒罵、也不起身,就那麽閉著眼直挺挺躺在地上。


    武從文差點兒被他這副做派逗笑了,咬著牙說道:“你他媽知道老子要問啥嗎?你就跟我擱這表演視死如歸!”


    耶律孛牙還是不動,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武從文不再和他磨嘰,直接問道:“耶律丹為啥會在女真人那裏?”


    耶律孛牙猛地睜開眼睛,身體掙紮著想要坐起。


    武從文抬腳將他踹翻,沒好氣的罵道:“躺著吧!省的起來再和老子呲牙!”


    耶律孛牙挨了踢也不著惱,垂著頭好半晌才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能去救出長公主嗎?”


    武從文蹲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那你得先和我說說她為啥會在女真人那裏!”


    耶律孛牙好像沒聽見他的話,眼神似乎陷入了回憶:“長公主......她......她心裏其實......其實是念著你的......”


    武從文心髒莫名一疼,隨即硬起心腸,猛然喝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耶律孛牙被吼得恢複了清醒,扭頭躲開武從文灼灼的目光,卻還是老老實實的給出了解釋。


    “陛下送長公主北上和親......”


    “和誰?”


    “金主完顏阿骨打......”


    武從文眼角不自禁的一抽,脫口問道:“她自己願意?!”


    他可是知道的,那個金太祖阿骨打雖說隻有五十來歲,可明年就他媽要掛了!


    耶律孛牙苦笑著搖頭:“她是公主,願不願意的又能如何?”


    武從文恨恨的罵道:“這個傻子!還有那個耶律淳,死了也不幹點兒好事,居然把自己親閨女送給一個糟老頭子!”


    耶律孛牙聽他言語辱及大遼皇帝,條件反射般一瞪眼,張嘴就要喝罵。


    可還沒等罵出口他突然愣住了,一把抓住武從文的衣襟,語氣急促的問道:“你說什麽?陛下......陛下......”


    武從文也是一愣,詫異的問道:“你不知道?耶律淳死了!”


    耶律孛牙仿佛一下子失了神,抓著武從文的手也不自覺的鬆開。


    武從文卻反手抓住了他的胸口,就那麽淩空提了起來,皺著眉問道:“你們不知道耶律淳的死訊?”


    耶律孛牙無意識的搖搖頭。


    武從文心裏著急,抬手又是一個耳光,然後衝他大聲吼道:“那你為何追殺宋使?”


    耶律孛牙被抽得回過神來,不禁冷笑道:“宋使來找金人還能為了什麽?必定是相約夾攻大遼,我自然要截殺他!”


    “耶律丹知道這事兒嗎?”


    “就是公主安排的!”耶律孛牙說完這句,神情猛地變得悲哀,“其實我知道,公主是想借此讓我尋一條活路......”


    武從文緩緩起身,在原地踱了幾圈後突然站定,盯著耶律孛牙冷聲問道:“我要去把耶律丹搶回來,你敢不敢一起?”


    耶律孛牙自動忽視了“救”和“搶”的區別,掙紮著跪直身體,然後重重叩頭。


    “萬死不辭!”


    ......


    耶律丹枯坐帳內,兩眼無神的盯著帳門發呆,雙手無意識的絞著一方白綾,上麵密密麻麻的似乎寫滿了字。


    “怒發衝冠,憑欄處......”


    耳邊似乎回蕩著當日在臨安攬翠樓聽到的這首詞,耶律丹腦海中卻不斷浮現一路北上看見的東西。


    離開燕京時,她本是滿心憤恨。


    自己為國盡忠數載,多少次死裏求生,好容易回到了故國、見到了父母,換回的卻是那般對待!


    耶律丹感覺自己就是一件貨物,一件海域最後一點兒用處、卻又無足輕重的貨物!


    可一路看到那些骨瘦如柴的男人、眼神呆滯的女人、連啼哭都有氣無力的孩童......還有那道路兩旁的累累白骨......


    她突然就釋然了。


    相比那些可憐的百姓,自己至少還有表麵上的體麵,至少......不用像他們那樣如豬狗般死去......


    就算是自己為大遼,為大遼的百姓做最後一件事吧!


    “可......”


    耶律丹絞動白綾的手突然停了,纖細的手指緩緩攥緊。


    ......


    武從文附在陳二狗耳邊嘀咕一陣,直起腰後看向耶律孛牙。


    對方在馬上躬身抱拳。


    三人身後,是兩千五百名全副武裝的將士。


    董雲突然衝出人群,神色惶急的喊道:“從文意欲何為?”


    武從文看看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道:“董兄要走,自去取馬匹幹糧!如果不走......”


    說到這,他已經轉回了身,雙腿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耶律孛牙隨後跟上。


    陳二狗看著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穀口,深吸一口氣喊道:“此刻起,全軍聽我號令!”


    一幹武家軍將領抱拳躬身,兩千五百將士齊聲應諾。


    “出發!”


    ......


    完顏阿骨打斜靠在主位之上,一手按著腰間金刀,另一手輕輕撫弄著座下虎皮。


    這是他年輕時獵到的一隻白虎,體型足有尋常猛虎兩倍有餘。


    相比那虛無縹緲的“黃龍之說”,完顏阿骨打更相信這才是自己天命所歸的明證!


    大帳之內正在激烈爭吵,鬧的還是這段時日以來的老話題。


    南下?還是西進?


    人群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在振臂疾呼,喊到激烈處威猛的麵容更顯猙獰,配合著比其他人都要雄壯一圈的身軀,顯得氣勢驚人。


    “那燕京就在眼前,勇士們再往前一步就能攻下,我不明白為何不打?!”


    話音一落,立刻有一群年輕將領大聲附和:“兀術王子說得有理!燕京就在眼前,為何不打?!”


    坐在最靠近完顏阿骨打位置上的完顏撒改突然起身,淩空一抽馬鞭吼道:“還有沒有規矩!勃極烈大會定下的大事,也是你們幾個崽子能多嘴的?!”


    完顏兀術被訓斥了也不害怕,顯然是已經上了頭,瞪著眼睛就要張嘴。


    坐在他身後的完顏吳乞買見狀,趕緊起身拉住他,笑著開始打圓場。


    “孩子們都長大了,撒改你也別老把他們當成以前的奶娃娃,這勃極烈大會以後還不是他們這群小老虎的?”


    被這麽一打岔,完顏兀術的那股火氣也過去了,咬著牙不再出聲,卻也不肯道歉服軟。


    完顏撒改盯著笑眯眯的吳乞買看了一陣,又回頭看了看仍然麵無表情的大汗,終究沒再揪住不放,氣呼呼的坐了回去。


    首位的阿骨打臉上閃過一絲不正常的潮紅,突然手指兀術喝道:“給我滾出去!”


    完顏兀術不敢和父親對著幹,憋著氣行了一禮,轉身出了大帳。


    撒改身後的粘罕見他自始至終都沒認錯,不由在鼻子裏重重一哼。


    站在粘罕對麵人群中的斡離不見狀,立刻怒目而視。


    兀術的離開不但沒有讓氣氛得以緩和,反倒使大帳之中陷入了瘮人的安靜。


    完顏阿骨打也不說話,緩緩靠回椅背,臉色由紅轉青。


    眾人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兒,一個接一個的將目光投向主位。


    完顏阿骨打不動聲色的壓下胸口翻滾,突然冷著臉大喝一聲:“都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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