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發生了學校操場上的那件事,隨後的幾天仍平靜地過去了。沒有警車開過,電話也不在半夜響鈴。巴克斯特沒有打電話來重約日子以便最後一決雌雄;一切都很平靜。這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人緊張不安,但基思並不緊張。


    一天早晨七點鍾,基思信步穿過公路,來到詹金斯家,見一家人正在吃早飯;他知道這正是他們家吃早飯的時間,餐桌邊坐著馬丁和蘇-詹金斯,這對夫婦三十七八歲光景;還有十幾歲的兒子和女兒,小馬丁和桑德拉,他倆都在讀中學。


    蘇邀請基思一起吃早飯,他說喝杯咖啡就行了。他們聊起了天氣,現在天氣當然是涼爽的;談到秋收即將來臨,不知是否會下雨;後來又扯到《農民曆書》預測今冬嚴寒,蘇認為這曆書盡哄人,可馬丁卻深信不疑。


    兩個孩子上學前要收拾一下,說了聲“請原諒”就離開了。


    基思對詹金斯夫婦說:“我知道你們也有活兒要幹,所以我不會久坐。”


    “我們能幫你什麽忙嗎?”馬丁問道。


    “哦,我隻想告訴你們幾天前晚上汽車鳴喇叭的事。”


    “聽到過。也看到了。”


    “我跟斯潘塞城的警察發生了一點小糾葛,他們在進行報複。”


    馬丁點點頭。


    蘇說:“這兒沒有他們的公務,那晚我打了電話給他們,但值班警官說不知道這件事。我又打電話給縣治安官唐-芬尼,他說他去查一下,可沒有回電,於是我再次打了電話,他說警察局沒人知道這件事。”


    馬丁補充道:“我們原打算打電話給你,問問你是否知道,但我估計你不知道。”


    “噢,我說過,他們為一點事動了肝火。”


    詹金斯夫婦沒有問是什麽事,他們也永遠不會問。但蘇又說:“唐是克利夫-巴克斯特的什麽親戚,依我看,他們是一丘之貉。”


    基思說:“我會設法防止這種事再發生。”


    “不是你的過錯。”蘇說,“那些人無法無天。公民們該采取些行動。”


    “也許吧。嗨,玉米長得不錯。”


    “確實不錯,”馬丁表示同意,“整個州他媽的都好,看來又要過剩了。能賣兩美元一蒲式耳就算運氣了。”


    基思想,一句話,這就是農業存在的問題。供應總是超過需求,價格下跌。他小的時候,美國人口約百分之十是農民。現在隻有約百分之二,農民變成了稀有物種,但產量卻在不斷上升。這簡直是個奇跡。然而,如果你有四百英畝土地,像詹金斯家和大多數家庭農場那樣,那麽你的經營開支便超出了你的銷售收入。豐收年份農產品價格低,你收支平衡;欠收年份價格上漲,但產量下降,你還是收支平衡,不盈不虧。這是一種必須精打細算的營生。基思說:“有時候我倒想嚐試一下務農。”


    蘇笑笑,沒什麽可說的了。


    基思問:“你們想出售或出租你們的馬匹嗎?”


    馬丁回答說:“從來沒想過。你需要一匹馬嗎?”


    “我想騎騎馬。消磨時間。”


    “天哪,你還是不要擁有一匹為好。它們比幹草打包機還麻煩,你想騎時就來牽一匹去。孩子們隻在周末和假日騎馬。”


    “謝謝,可我要付你錢。”


    “天哪,不要,它們需要運動。這對它們有好處。騎過後隻要給它他們飲水,擦洗一下就行了,也許還要喂點料。那匹閹割過灰色公馬脾氣溫和,可那匹小母馬才厲害呢。”他大聲笑了。“我們家情況也一樣。”


    蘇說:“如果再看到你盯著那個郵差女郎看,我就讓你和那匹公馬一樣。”


    聽到這話,基思站了起來:“謝謝你們的咖啡,我現在牽一匹馬可以嗎?”


    “去牽吧。那匹公馬名叫威利,母馬叫希利。希利和威利,孩子們給起的名。”


    基思走到穀倉前,找到了馬廄門。那兩匹馬站在隔欄裏吃飼料。他打開兩間隔欄,馬走了出來,基思拍了一下兩匹馬的脅腹,它們奔到外麵的小牧場上。


    他跟出來,觀察了一會兒。閹公馬有點懶洋洋,而小母馬卻精神抖擻。


    他在飼料間裏找到一副籠頭,走近母馬,給它套上,並將它係在籬笆柱子上,然後去取了一副氈和馬鞍,他給它上了鞍,牽著它走出大門,然後上了馬,踏上回家的路。他騎馬穿過公路,走向一片樹林,這片樹林沿著一條小溪延伸,把他家農場和西麵一家農場隔開。


    他進入樹林,騎著馬下到幾乎幹涸的小溪中去。他穿過溪床,沿小溪向南往下遊方向前進,去裏夫斯池塘。


    除了流水聲和幾隻飛鳥的鳴叫外,四周靜悄悄的,環境真不錯。他的父親從不養馬,大多數農民都不養,因為這東西費錢,又沒有什麽實際用處,如今農民用於娛樂的額外花費都用在摩托雪橇和摩托車上了,這些東西很吵鬧,跑得太怏,不宜於思考問題,觀賞風景。基思喜歡胯下騎著動物的那種感覺,喜歡它身體的溫暖和活生生的運動,以及它偶爾噴的鼻息和嘶嗚。這比汽車的廢氣要好聞得多。


    以前他和安妮時而也借馬騎到僻靜處去,在那裏做愛。他們逗笑說,他們沒做愛的唯一地方是馬背上。基思不知道這到底是否可能。


    他信馬由韁,馬似乎也樂意用優雅的步態沿著小溪行進。


    他意識到,隻要巴克斯特在此,他在這裏度過餘生的任何想法都行不通。他讓巴克斯特下餌引誘他,然後他自己上鉤。這真是下策。


    他對自己的目的進行了思考。目的不在於同克利夫-巴克斯特進行較量,而在於同巴克斯特太太進行交談。如果沒有其他事,他想與她再談一次話,談一兩個小時,解決他倆之間留下的所有問題,過去在他倆的通信中沒能做到這一點。基思覺得,在他弄清楚他們怎樣和為何分手之前,他無法繼續生活下去。


    議程的下一項,當然是商量一下他們倆是否想破鏡重圓。他認為她想,他認為自己也想。


    克利夫-巴克斯特顯然是個障礙。如果基思隻是繞開他而不與他正麵衝突,這也許對所有當事人都會好些。這是他在向年輕的情報人員布置一項去危險環境中執行的任務時常會給予的忠告。


    溪流變寬,樹木漸疏,幾分鍾後基思到了大池塘,沒有人遊泳或釣魚,看起來無人光顧。他過去在夏天經常與小夥伴們一起到這裏來放玩具船,釣魚和遊泳。到冬天,人們會在岸邊點起篝火,然後滑冰或在冰上捉魚。


    他勒馬往左,沿泥濘的岸邊行進。


    他想,如果這真是在外國執行一項使命,帶著從敵人手中奪來的戰利品逃走倒是比較容易的,可是這與帶著一本密碼簿或一個叛逃者逃離某個國家不完全一樣。是的,這個問題還有另一個方麵。


    安妮。這不是一次諜報行動,而是舊式的偷婆娘,與從前部落與氏族通行的做法沒有多大差別,但在當今社會,你先得肯定這娘兒們願意跟你走才行。


    他想,他和安妮無論分離與否,在有生之年都不能讓巴克斯特在後麵跟蹤。


    另一個選擇當然是打點行裝,上自己的車,開得越遠越好。然而,他老是想著安妮含淚站在人行道上的情景,以及多年來的所有那些信件,還有他心裏仍有的痛苦,“不能走,也不能留……”他甚至不能宣布休戰,因為巴克斯特會把此看做軟弱的表示,得寸進尺。


    基思繞過湖的末端,沿對麵的湖濱返回。


    他想,也許可以勸說克利夫-巴克斯特,他們三人該坐下來,喝杯啤酒,以文明的方式把問題談清楚,“這才是問題的答案。對。”沒有難堪的場麵,沒有流血,沒有救援或劫持,“巴克斯特先生,你的妻子與我相愛,而且一貫如此。她並不喜歡你,那麽,做一個好人,祝福我們吧。離婚文件通過郵局寄給你。謝謝你,克利夫。握一下手好嗎?”


    克利夫-巴克斯特當然會去取槍。但如果克利夫-巴克斯特具有能言善辯的能力,如果他事實上是個有教養的聰明人,他會回答說:“蘭德裏先生,你自以為愛我的妻子,但更可能的是你被一個許久以前的記憶迷住了,它現在已不複存在。此外,你自奉命退役以來有點煩悶,所以要追求冒險。再加上我們的童年有些矛盾,你不喜歡我,引誘我的愛妻是你對我報複的一種方式,這不健康,蘭德裏先生,對安妮也不公平。她現在正經曆難受的時光,因為空巢綜合症——我工作太忙,還因為她意識到人到中年了。我和安妮對我們自己的生活感到心滿意足。我們期待著我早日退休,可以安度晚年,白頭偕老。是嗎,安妮?”


    基思一點兒也不喜歡巴克斯特的這段話,因為他說的不無道理。


    實際上,不會有這樣的會談。基思-蘭德裏、克利夫-巴克斯特和安妮-普倫蒂斯-巴克斯特三人在這件事上隻會跌跌撞撞,摸索向前,走大多數人走的途徑,一路上造成最大的損害和傷害。當一切了結時,那將是悔恨和深深的創傷,而決不是“此後一生幸福”。


    想到此,基思進入樹林,又看到了小溪。他取道回農場,下決心打起行裝,像二十五年前一樣再次離家,但這一去他歸來的期望就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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