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悅來酒樓。


    “嗯?遙月去哪了?”女人剛解完手,推開門往裏麵掃視了一圈,那個白衣女子卻不見身影。


    她原本帶笑的麵容沉了下來,冷冷的看著她們。


    包間裏有四個錦衣華服的女子,她們手裏拿著酒杯,各抱著一個嬌柔的男子,麵上已帶醉意,手上也不安分。


    男子臉頰通紅,含著水光,輕輕喘著氣,嬌聲喊著輕點。


    一副淫靡,不堪入目的場麵。


    有人喘著氣大舌頭道:“她說在裏麵悶,出去呼口氣。”


    華慕冷笑一聲,厭惡的看了她們一眼,丟下一句,“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廢物。”


    說完,甩門離開。


    “砰!”的一聲巨響,裏麵正神色渙散的幾人猛的驚醒。


    有人不滿,“那溫遙月玩不開,酒也不喝,人也不碰,她把她帶來做什麽,平白壞人性致。”


    另外三人卻沒回應,房間裏一時又隻剩男子嬌喘聲。


    過了一會,又有一人低聲喃喃:“她那樣的人,怎麽可以讓人沾染。”


    嬌喘聲掩蓋住她的聲音,沒人聽清她在說什麽。


    華慕簡直要被那幾個蠢貨氣死了,她就離開一會,她們就直接叫了男人上樓,還做那種事。


    這麽一來,還不知道她是怎麽看她的,不會以為她跟那些人是一類貨色,然後對她疏離起來,光是想想,華慕就急得喉間幹燥,胸悶氣短,恨不得回去踹她們幾腳。


    終於,在她臉色越來越沉的時候見到她。


    她站在圍欄邊,雙手撐在上邊,風吹的白色裙角向後揚,垂落的青絲散漫的落在身後,柔和的側臉被月光朦朧的光暈映射出一副精致的瓷白。


    華慕緊提著的心慢慢鬆了下去,不由放輕呼吸,靜靜的在昏暗的角落上看著她。


    她抬手挽起被風吹散的額發,別在耳後,眸光柔和的注視著身下的萬家燈火,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華慕抓緊身旁的木柱,隻覺這萬家燈火的柔光也不及她嘴角揚起的一抹笑。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她臉色驀然一僵,晃了晃腦袋,她在想什麽,這是個女的,還是她表姐。


    她晃的起勁,猝不及防的撞上旁邊的木柱,砰的一聲悶響。


    溫遙月轉過頭,看著她捂著頭蹲在地上,連忙朝她走過去,擔憂的叫了聲。


    “以寒。”


    華慕,字以寒。溫遙月父親的姐姐的女兒,京城小霸王。


    華慕捂著腦袋,差點被自己蠢哭了,不好意思抬頭。


    溫遙月伸手抬起她的額去看,沒忍住,被她拚命藏著臉的動作逗笑了。


    “好了,快鬆開,我不笑你。”


    她語氣溫和又帶著絲笑意,像是一陣溫和的春風拂過。


    華慕放下手,額上紅了一塊,連著眼角也跟著泛紅,從前那個霸道淩厲的小霸王耷拉著眉眼,可憐巴巴的模樣。


    她抬著眼看著溫遙月,見她含笑的雙眸,京城小霸王又想把頭埋起來。


    丟臉,太丟臉了!!


    被溫遙月眼疾手快的一把抬起,細細觀察她額上的紅塊,輕聲道:“紅了點,回去敷下冰,擦些藥,睡一晚就好。”


    她說話的熱氣若有若無的撲在她額上,華慕看著她認真的模樣,耳根泛起紅。


    像是為了掩飾什麽一樣,她唰的一下站起身,眼神飄忽著,悶聲悶氣地道:“你怎麽來這裏也不告訴我一聲。”


    溫遙月本來是半彎著腰看她,手還搭在她額上,她突然一個起身,溫遙月身子搖了一下。


    她向後退了一步,聽見她的話,臉上的笑淡了些。


    “以寒,我不喜歡那裏。”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誠實的說:“還有你的那幾個朋友,我也不喜歡。”


    華慕愣了愣,見她垂著眸,轉身要走,她心裏一急拉住她的手。


    “小舅舅說你太悶了,讓我帶你玩。”


    夜色朦朧,一輪清冷的半月掛在天空,天空肅靜,地上,燭火明亮,人聲鼎沸,燈籠氤氳的光芒像是給空氣蓋了一張曖昧的被子。


    溫遙月裙角也被染了一層淡淡的緋色,唯獨一張雪白的麵容藏在光下,如同落霞處最後一抹柔軟的白光。


    她抬起眼簾,輕聲道:“以寒,你還要去她們那裏嗎?”


    華慕目光落在她被燭火映的發暖的臉頰,還有那雙總是溫和似水的眸子,然後落在她手指捏住的一小截雪白的手腕,被燙到似的收回手,搖頭。


    溫遙月唇角含笑,“那我們去街上玩,今天夜裏,燈火通明,很是熱鬧。”


    華慕連忙點頭。


    她這個表姐看似溫柔實則性子頗為執拗,華慕小的時候不住在京城,隻來探過一次親。


    也見過溫遙月一麵,那時候,她人還小,裹著狐裘打著傘坐在院裏畫雪落梅枝。


    臉藏在蓬鬆的軟毛下,精致蒼白,眉眼認真的拿著筆,一筆一畫對著那一樹紅梅描摹,即使手被凍的泛紅,臉上也無一絲異樣。


    大人們在前廳閑聊,她無聊就沿著石子蹦蹦跳跳,然後一路蹦到她院裏。


    她本性就是個愛玩愛鬧,不怕惹事的,見她模樣生的漂亮,沒忍住上前搭話,腿上一滑,壞了她一整幅畫,華慕餘光瞟見那是一幅很漂亮,惟妙惟肖已完成大半的畫作。


    在冬季落雪之日描摹的畫像,定是很不容易,她心道完了,又要挨罵了。


    沒想到那人隻是看了殘破的畫一眼,轉頭彎腰扶起她,那雙明亮似清雪的眼眸當真一絲怒意也沒有,反而輕聲的問她:“有沒有受傷?”


    華慕怔怔的任由她扶起,心裏難得升起愧疚,指著她的畫道歉:“對不起,我把你的畫弄壞了。”


    華慕是那種典型吃軟不吃硬的人,你若是一來便拉著她痛罵,她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決計不會說一句軟話,相反,你要是柔柔和和的同她講道理,她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愧疚的不行。


    溫遙月看了那畫一眼,蒼白的麵容沒什麽情緒,隻是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的落寞。


    轉頭看她時,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事,冬日所做紅梅,雪化後也會跟著凋零。”


    “生於冬,逝於春,隨雪而化,是它的宿命。”


    說完,她就撐著傘走開,踩在雪上,仿佛同雪融在一處。


    華慕愣愣的看著她的身影,反應過來要去追時,院落小路蜿蜒,到處白茫茫一片,已經不知她去了何處。


    她又回頭,撿起那副爛了的紅梅,小心翼翼的收在懷裏。


    她那時不懂這話是何意,隻覺得話裏有話,後來,回去之後聽母父感歎,她命弱,怕是活不久,她才知道,原來,她是在感歎自己的命,如紅梅一般短暫。


    後來,華慕一有時間就想拉著母父去京城裏探親,但是路途遙遠,母親又有職務在身,一來二去,竟也去不了。


    終於,在她13歲那年,她母親升了官,又得小舅母提攜,全家搬去京城。


    華慕很興奮,她準備一份禮物想要送給她的小表姐,卻沒想到,她被送去道館,不讓相見。


    她很失望,可接著又很開心,因為小舅舅說,表姐身體可以變好,她不會早早的離世。


    終於等了五年後,她混成了京中的小霸王,而她的表姐也回來了。


    同小時候一模一樣,卻少了幾分刻意的疏離,整個人溫柔到了骨子裏。


    她隻看了一眼就認出她是那個雪地裏畫紅梅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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