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迫切地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找春女士...或者老齊...


    總之,來個人告訴我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吧。


    這樣想著,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角落處走了出來。


    “老齊。”


    我看著他的背影叫道。


    他扭回頭,看向我,這時隔四個多月的再次相見,竟然是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


    我迫切地希望他說些什麽,以解釋下目前的情況。


    其實我的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但自己想,與從別人的口中聽到肯定的回答,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了的。


    老齊看起來瘦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他看著我,發幹的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有千言萬語堆積在心頭。


    “你...你回來了...”


    “我們...一直在等你...”


    我隻感覺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捏緊了,一股難言的愧疚感幾乎要讓我喘不過氣來。


    “對不起...我...”


    老齊抬起手,打斷了我的話,我這才發現他一頭烏發竟然都轉為了白色。


    曆史上有伍子胥在逃亡過程中,於昭關前一夜白頭的典故。


    這種一夜白頭,並不是動畫裏,影視劇中看到的那樣,一夜之間好像就將黑發全部染成了白發。


    頭發的根部仍舊是黑色,而前端則像是幹枯的枝葉一般蜷縮起來,發尾是一層薄雪,仿佛一個人孤獨地從雪中走進房門,尚未來得及將一頭銀白抖落。


    整個人像是抽幹了精血,燃盡了的燈芯,瑟縮在一起,叫人一看就明白他內心的煎熬與痛苦。


    我想。


    他抱怨幾句也罷,打我幾拳,揍我一頓,狠狠地痛罵我,我都能理解,隻希望他能稍微好受一些。


    他與這裏的感情,必定比我要深得多。


    他微微歎了口氣。


    說道:


    “一路上辛苦你了,坐下來陪我喝點酒吧。”


    ......


    我們就坐在春女士每天聽居民意見的大廳裏,用著她時常用的那張桌子。


    搬了幾隻椅子對麵而坐。


    路雪表現地很平靜,就連剛才開始鬧騰個不停的白沙都乖巧地窩在桌邊,不再吵鬧。


    老齊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個鐵架子,然後又拿了酒精燈和石棉網,又拿了幾瓶高度數的酒,和幾個小碗。


    倒入白酒之後,就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加熱。


    我們靜靜地注視著酒精燈上那小小的火焰,那火焰時不時抽動一下,上麵的小碗裏也漸漸飄出一陣酒香。


    我的確和老齊喝上了酒,但卻不是慶祝我的凱旋。


    我和老齊一撞瓷碗,放出叮當的清脆聲響,將碗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溫酒順著喉嚨滾落一下,到底是衝散了一些內心的焦慮與憂傷。


    酒是回憶的潤滑劑,那些幹澀痛苦的回憶,隻有在酒精的包裹下才不會刺傷心靈,能夠自然而然地吐露而出。


    我問道:


    “我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春女士呢?”


    他拿手一指台子上的那棵蒼勁有力的大樹。


    “那是春女士。”


    我這才依稀看出那樹幹上能分辨出一個人的形體,縱使麵容模糊,依然能夠看出中心偏上的位置似乎是一個女人的臉。


    “媽的...老齊,你跟我開玩笑的吧...”


    “那明明就是一棵樹...”


    “你知道的吧,春女士能夠操縱植物的生長,這也是為什麽設施裏的大家會把她當作神明一樣尊敬的原因之一。”老齊自顧自地又換上一碗酒,將酒精燈上已經溫好的酒換了下來,隨意地抿了一口。


    “在你離開後將近一個月,我們發現生態係統裏的作物不再生長,與此同時,幾乎天天去那邊視察的春女士也病倒了。”


    “那天,我們去探病,她把我留了下來,告訴了我真相...”


    何謂“真相”,大概就是春女士用自己能力催熟作物的事吧。


    “她把褲腳挽起來,小腿上本該是皮膚的地方,幾乎都是粗糙的樹皮,底下是植物一樣的根係...”


    “其實我們早就猜到了...人群裏也有類似的謠言,我們甚至向她求證過的,她每次都笑笑說沒有這回事,她再怎麽厲害也不能操縱整個設施的口糧,她又不是土地公。”


    土地公嗎?


    她的確不是土地公,她更像是竊取聖火的普羅米修斯,終將為自己的奉獻之舉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她開始發燒,開始失眠,我知道,她已經到極限了。”


    “我告訴她,沒關係的,我們還有存糧。”


    “我們用剩下的糧食又撐了一個月,到月末的時候,食物已經遠遠不夠了,老人們把食物讓給年輕人,年輕人把食物讓給孩童,孩童又把食物讓給老人。”


    “春女士從病床上下來,說她休養的差不多了,又開始天天去生態係統那邊視察。”


    “我明明知道她要去做什麽的,可我偏偏沒法開口,我既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犧牲,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大家餓死。”


    老齊的神色痛苦,我看見這個從軍人的鐵與血中磨礪出來的男人哭了,那是一種很懊悔的眼淚,很無能的眼淚。


    “第二天,那些應季的植被就在一天裏完成了停滯一個月的成長,不光是我,隻要看見的人都會明白的...但我們卻默契地沒有對外透露什麽,隻是在第二天將食物端上餐桌...”


    我不願意嘲笑他,也不想提醒他。


    就讓他哭吧。


    等眼淚流幹,一切都會變好得。


    “喝吧。”我說。


    接著主動邀他碰了一杯。


    “後來她每天搖著輪椅,看起來就像完全好了,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


    “那天我推著她去廣場上跟大家見麵的時候,清晰地看見她的脖頸上長出了深綠色的根,沿著她的脊梁向上生長著。”


    “我愣了一下,她笑著催我趕快走,說是不是今天的她太漂亮,害得我看入迷了。”


    “我幫不了她,於是什麽都沒問。”


    “那之後的第三天晚上,她找到我,說”


    “你要等陳閑和路雪回來,如果他們來晚了,不要怪他們,因為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們遇到的太晚了,如果早一點的話,或許結局就會大不相同吧。”


    如果早一點遇到,結局就會大不相同嗎?


    我不由得開始幻想春女士的幻想。


    也許我們早兩個月相遇的話,說不定真的能改變這個結局呢。


    到時候我們會在最後關頭壓軸登場。


    像好萊塢電影裏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我們會載歌載舞的-15的新生狂歡。


    我和老齊還是會在一起喝酒。


    隻是身邊應該圍滿了人,春女士也該在這酒桌之上。


    而不是如現在般的孤寂悲傷,像是兩條喪家的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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