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人說過,在我們生活的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越往北走,人就越少,海也越藍。


    但那顯然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和路雪站在眼前這片寂靜地可怕的海域上,海上漂浮著一塊塊蒼白的浮冰。


    浮冰隨著水波的推動左右搖晃,如同高腳杯裏顛來倒去的紅酒,偶爾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哢嚓聲。


    眼前的海不是藍色,而是慘淡的灰色,陰沉的天空,像是一個心情鬱悶女人的臉,所有的情緒都投射進眼前這片平靜的海域。


    看著眼前這片海,實在和我先前見到的大相徑庭,饒是早先就做了心理預期,我仍然不免有些失落。


    白沙安靜地坐在被雪覆蓋的沙地上,搖著尾巴,看著眼前的海,安靜地聽著海浪親吻礁石的聲音。


    路雪用兩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作相框,將眼前的景象放入手指圈出的一方天地,閉上左眼,好像在瞄準什麽。


    “海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我記得它是藍色的。”


    “真是奇怪.....”


    她這樣說著,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來有什麽不開心。


    “可能它心情不好吧。”


    我隨口答道。


    海水本身沒有顏色,隻是陽光的散射釋然,我倒是覺得大海倒映了天空的顏色這種說法更加浪漫,隻可惜世事並不總是如我所願。


    如今天空陰雲密布,光線難以穿透雲層,當然也使得海麵顏色發生了改變。


    路雪從站立的那塊石頭上跳下來。


    我看著她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也是我們繞到海岸線通過的目的。


    “有想起什麽嗎?”


    “海......很大......很藍......很冷......”


    “還有呢?”


    “恩.......”她沉吟片刻,蹙著眉頭努力地思考,最後抬頭看向我。


    “想不起來了。”


    “唉。”我歎了口氣,“那就算了吧,想不起來,說明那段回憶對你來說是痛苦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勉強自己想起來。”


    我從包裏掏出一條紅色的圍巾,這實在是一個很常見的款式,饒是如此,我一路留心,也費了不少功夫。


    終於在臨海的一家服裝店裏找到了,等我回過神來,就看見路雪已經向海邊走去了。


    我將圍巾拋向她,紅色的圍巾在風中像是一隻展翅高飛的紅蝴蝶,最後翩然落地。


    她伸手去接,風卻俏皮地臨時改變了主意,將圍巾蓋在了她的頭上。


    “看你挺喜歡這條圍巾的。”我解釋道,“畢竟你老是戴著,可惜因為我被燒了。”


    “就當作手槍的回禮吧。”


    路雪將頭上的圍巾扯下來,圍在了脖子上。


    “陳閑......”


    “不喜歡嗎?”


    我有些忐忑。


    難道是戴久了以後膩了嗎?畢竟她這個年紀的女孩,該喜歡新鮮的東西才對。


    “沒。”她搖了搖頭,“很暖和,我很喜歡。”


    海水忽然翻動起來,在低聲地吟唱中,裹挾著海岸線向我們靠近。


    “快把鞋脫了,漲潮了。”


    我一下明白發生了什麽,於是出聲提醒道。


    鞋子濕了非常不容易幹,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氣候裏,比起晾幹,凍上的優先級要更高。


    路雪將鞋子脫下,提在手上,白皙的腳丫踩在雪地上,沒一會兒功夫便凍得通紅。


    我們就這樣赤腳朝著沙灘外麵走去,白沙則懶洋洋地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們身後。


    我們走得並不快,潮水很快追上了我們,沒過了腳踝。


    當潮水拂過她的腳踝時,寒意似乎讓她打了個冷顫,她呆呆立在原地,好像一個短路罷工的機器人。


    我和白沙停下來,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她幹脆地回答道,神情罕見地帶上了躲閃和猶豫,隨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既然她不願意說,我也沒繼續追問。


    我猜她大概想起了什麽,但也無法驗證我的猜測。


    我隻是不明白,她既然想知道以前發生的事,想找到跟自己過去有關的人,怎麽想起了之後,又不願意說了呢?


    ......


    這裏距離海灘不遠,我們步行到這裏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時分。


    我對照著春女士給的地圖,看著在紙張上用紅色油性筆勾勒出的圓圈。


    這是她給我圈出的第二處地區,一個在30年代落成的航天的發射基地。


    在40年到50年這動蕩的十年裏,飛上天的衛星與載人火箭,比建國到全麵奔小康時期的所有衛星加起來都多。


    當時國內對於即將到來的核戰爭惴惴不安,甚至有出現懷疑政府會拋下民眾,用載人火箭帶領少部分精英人才前往太空避難的論調出現,為此,民眾們自發聚集起來在街道上遊行。


    國家也是在那段時間裏公開了避難所計劃的全貌,算是給民眾打了一針強心劑。


    大家又開始普遍相信,即使核彈到來,我們也會平安無事。


    然而事實證明,覆巢之下無完卵。


    人類隻有在自我毀滅的道路上會空前團結,隻有在愚蠢這件事上堅定不移。


    我們走在雪地上,能夠清晰地看見雪地裸露處,是已經龜裂開的水泥地板,在一片斷壁殘垣中,我們就這樣緩緩地行走著。


    鐵架塔完全已經被攔腰折斷,了無生氣地橫躺在地上,一排巨大的信號鍋七扭八歪的扭成了一團。


    雪如同給死人蓋上的白布,將這些冰冷的設施染上銀白。


    其中幾個信號鍋似乎因為地處邊緣的緣故幸免於難,看起來至少還屹立著,隻是我並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損壞。


    我們在那些殘破的上方建築中尋找前人遺留的痕跡。


    但翻動磚塊帶給我們的似乎隻有一鼻子的灰,還有指尖傳來的冰涼,有時候還會從殘磚斷瓦裏飛出幾隻不知名的小蟲。


    這讓白沙嚇了一跳,它要麽躲開,要麽用自己巨大的狗爪一把拍死,這似乎成了它享受狩獵樂趣的一種方式。


    我看了白沙一陣,但這條傻狗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絲毫沒有察覺。


    “陳閑。”路雪叫住我,費勁地掀開了一塊半人高的石板。


    “這下麵有路。”


    我湊過去看了看,這裏的確有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隻是被坍塌的路麵堵住了,如果把石塊清理出來,下麵的路應當就是通往這個發射基地的指揮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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