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我在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海洋裏漂流,那些冰冷的洋流裹挾著厚重的浮冰在大海裏跌宕,而我隻有一輛木製的小帆船。


    我一無所有地坐在船上,夜空是死一般的寂靜,晦暗不明的天空中看不見星星,辨別不清方向。


    我甚至連一隻能夠掌控航向的木槳也沒有,隻能任憑海裏的浪潮與我的胃酸和小船共同搖晃。


    然後感受著海風肆意撥弄著航向,讓我在這片靜謐的海域裏無休無止地兜轉與遊蕩。


    周圍的海水冰涼,漆黑如墨,在船的邊緣跳躍著,滲入我的衣領,寒冷將我包裹,夜風笑得乖張。


    我隻覺得全世界的孤獨都朝我奔湧而來,死死地捏住了我肺管,叫我無法呼吸。


    ......


    “陳閑?”


    朦朧之中,我聽見有人叫我。


    我猛地坐了起來,眼前和耳邊的體感漸漸凝實。


    實驗室裏還帶著那種特有電磁幹擾聲,季瀟夢似乎還沒醒,我甚至能夠從音響裏聽到了微弱的鼾聲。


    她竟然沒有切斷過通訊,而是整整掛了一夜......


    如果說先前一直掛著通訊,是害怕錯過可能的通訊機會,而現在,就隻剩下害怕寂寞這一個理由了。


    叫醒我的路雪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你好像做噩夢了。”


    我摸了摸脖子,在這樣寒冷的氣候中入睡,我竟然不知不覺汗流如注。


    “嗯。”


    我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我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它們在風中迅速的蒸發,冰涼的感覺讓我的頭微微有些痛。


    “你頭很疼嗎?”


    路雪用手背貼了貼我的額頭,又貼了貼自己的,似乎想要憑此感受下我的體溫有沒有超出正常範疇。


    “起猛了而已,不是什麽大事。”我揉了揉太陽穴,抬頭問道,“現在走嗎?”


    “嗯。”


    路雪點點頭。


    我們很快就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朝著外麵走去。


    就像昨天說好的那樣,我們並沒有跟季瀟夢道別。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她是幸運的,飛船裏有維生係統,還有娛樂設施,而且作為一個商用飛船,上麵的區域應該不會太過逼仄。


    她完美地錯開了核戰爭,不用麵對饑餓與寒冷,不用麵對生離與死別。


    但代價也很沉重,那就是一輩子的孤獨。


    她就像是籠中被圈養的金絲雀,將在那不甚寬敞的飛船中生活,直到死去。


    等到三年的時限到來,她終將會意識到這殘酷的事實。


    她被全世界遺忘了,被遺忘在了“太空”,這片全宇宙中最深邃的海。


    “你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呢?”


    剛剛走出地下指揮中心,路雪隨意地問起了這個話題。


    “......是負罪感吧。”我猶豫了半天,最後才回答道,“如果由我們來說出真相,感覺就好像是我們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如果謊言能夠帶來希望,我不介意撒謊。”


    路雪似乎對於我的話並不認同,而是挑了挑眉頭。


    “謊言是假的,帶來的希望也是假的。”


    真是一針見血地中肯。


    我苦笑,心中明白路雪說得是對的,因為季瀟夢遲早會發現真相。


    此刻正是清晨,天上的霧靄竟然罕見地有些空洞,透過那些霧靄間的縫隙,能夠捕捉到那些略顯遙遠的晨星,正在緩緩地閃爍著微光。


    聽人說,人在地麵上是能夠看見人造衛星的,因此應該也能看見航天飛船。


    因此我不由得想到,在那些晨星之中,有一顆來自20年代的大明星,在它們之中熠熠生輝。


    ......


    我盯著手上的地圖,不由得開始苦惱起來。


    按照春女士劃的紅標,我已經探索完了北方的兩處地點,應當折返回南方。


    但我一想到自己回南方就會撞上吳不知,就不由得心中抗拒。


    何況,前兩次的一無所獲,已經讓我大為沮喪,也許這最後一處地點也沒有我想要的信息。


    我坐在一塊掃清了積雪的岩石上枯坐著,緊鎖著眉頭思考。


    在踏上旅程之後,我還是第一次在行進的方向上感到為難。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嗡鳴聲,我緩緩抬起頭,那是一架銀白色的無人機,它的攝像頭靈活地轉動著,觀察著四周。


    路雪和白沙同樣抬著頭,看著眼前這架不速之客。


    它看起來不是那種軍用型的無人機,下麵既沒有槍管,看起來也沒有攜帶炸藥。


    不過,它顯然是由某個人控製的,在我們觀察它的時候,它那360°無死角的攝像頭也在觀察著我們。


    “咳咳。”


    這無人機忽然發出清冷的女聲,叫我有些吃驚。


    “十三號,無聊的旅途到此為止,我找你找得很辛苦,現在,該回家了。”


    我確信自己並不是十三號,白沙似乎也對於這個稱呼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至於路雪......


    我的思緒被拉回到了我們相遇的那個廢棄倉庫。


    當時我記得自己問過她的名字。


    她告訴過我自己叫......


    十三號。


    我扭回頭,看見路雪的表情明顯的閃過慌亂,指節被自己捏的有些泛白。


    我很少見她露出這樣害怕的表情。


    看來那天在海灘,她的確是想到了什麽有關過去的事。


    隻不過,那或許並不是一個美好的過去,因此自從海灘以後,她再也沒有提及關於幫她尋找過去的事。


    不管怎麽說,我們至少不用對一架無人機言聽計從。


    “路雪,我們往南方走吧。”


    我將地圖合上,從那塊石頭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


    哪怕無人機後麵的女人再如何厲害也與我無關,因為我們即將往南方走,遠離這裏,等到下次再回來已經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這位先生,請留步,我隻不過是一位失去了女兒的母親,請你將我的女兒還給我吧。”


    那清冷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似乎是在向我求情。


    也就是說......無人機背後的人,就是路雪的母親?


    我看向路雪,她表現地十分抗拒,朝我搖了搖頭,似乎並不願意跟她的母親回去,但她也沒有否認她們之間的關係。


    這算什麽?


    我一下有些混亂,不過還是很快做出了決定。


    “抱歉,她說自己不願意。”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辦法了。”


    那聲音的溫度一下降到了冰點。


    遠處的山丘上閃過刺眼的玻璃反光。


    砰砰砰。


    幾聲利落的槍響聲中,我的雙腿像是被折斷的木筷一般被穿透的子彈打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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