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於從吵鬧中安靜下來。


    整個房間隻剩下那位大出血的孕婦急促的呼吸聲。


    一隻手顫巍巍地從人群中舉了起來。


    我甩了甩槍口,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就像是摩西用手杖分開的紅海。


    那是一個有些禿了頂的中年男人,他戴著一副無邊框的厚眼鏡,似乎有些畏懼地看向我。


    “能治嗎?”


    “我不是婦產科的醫生……”


    他的神情顯示出他的不自信,這讓我皺了皺眉。


    “你隻需要全力以赴就行,這裏沒人有權利傷害你,我保證。”


    “我再問你一遍,能治嗎?”


    “我……”他咽了口唾沫,“我可以試試看,但我好多年沒給孕婦處理過大出血了。”


    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隻得讓他試試看。


    至少科室裏的設備是齊全的,藥品櫃裏的東西也不在少數。


    “拜托了,醫生。”


    我放緩了語氣,將槍放下。


    他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


    “幫不上忙的都出去。”


    我最後說道。


    人群像是退潮的海岸線般退到了門外。


    ……


    門口的氣氛很沉悶,但比剛剛好得多。


    至少沒有人再跟我說什麽神樹,聖女之類的東西。


    但他們也不走,隻是杵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一個結果。


    楚小姐扶著維克多靠在牆根上坐著,他的膝蓋已經難以屈伸,因此坐姿有些畸形。


    他身上都是狼狽的血跡,金色的前額發上也染上了黑紅,看起來像是一條落水狗。


    楚小姐看向我,注意到我在觀察他們,又收回了目光似乎是在害羞。


    “神使大人,這是您的意思,還是神樹的意思?”


    那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朝我試探性地詢問道。


    我看著他,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低下頭了,眼神閃躲,看起來像是害怕我。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直到門口被打開。


    “陳閑。”


    一直守在門口的路雪叫我。


    我移開目光,看向門口。


    那個說自己是醫生的人已經渾身染上了血跡,他擦了擦臉,結果手上的血又抹在臉上。


    他額頭上有些微汗,在臉上的皺紋處閃爍著。


    “我需要有人獻血,否則這位孕婦將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她是rh陰型血,也就是俗稱的熊貓血,有匹配的嗎?”


    他的眼神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著,卻沒有任何人有響應。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rh陰性血之所以會被稱為熊貓血,就是因為其罕見性。


    在這麽幾百人中找到血型匹配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那個先前領頭的男孩忽然大笑起來,


    “這就是樹神的懲罰,因果報應,無怪乎此。”


    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年輕,所以我一再忍讓。


    此刻我再也無法忍受了。


    “去你媽的。”


    我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又拽著他的領子將他提起來。


    “裏麵有人要死了,一屍兩命,你很高興?”


    “我他媽告訴你,那棵樹裏麵裝載的靈魂遠比你想象中的偉大,她才不關心你們尊敬她還是害怕她,也不關心你們誰跟誰談了戀愛。”


    “她隻希望這裏生活所有人能健康,平安,幸福,你懂嗎,你懂嗎?”


    他看著我,露出的是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愚昧和無知。


    人群騷動著,宛若大廈崩塌前的稀碎聲響。


    “我是rh陰性血。”


    楚小姐站起來,她舉起的指尖沾染著從維克多臉上沾染的黑紅血跡。


    人群驟然一寂,似乎是為了讓他們聽清,她麵無表情地沉默道:


    “我是,我能獻血。”


    中年醫生的臉微微放鬆,轉而又換上了愁容。


    “我們需要的血……有些多。”


    “沒關係……”


    楚小姐對著大家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脆弱,臉色也同樣蒼白地嚇人,大概是剛剛受到了驚嚇的緣故。


    “畢竟……我是大家選擇的聖女嘛。”


    她朝著診室中走去,並將房間的門帶上。


    隨著兩門合攏,我們又陷入了等待之中。


    維克多的腦袋靠著牆壁,抬頭看著天花板。


    那雙曾經用來觀測浩瀚星空的眼睛,漆黑地像銀河深處的投影。


    他轉頭看向我,隨後張開嘶啞地喉嚨問道:


    “陳,是我害了她嗎?


    我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楚小姐進去的時候沒有將門徹底關上,恐怕已經無心在意這個,因此隻是虛掩著,留下一道門縫。


    聲音從門縫間傳出,病人痛苦而虛弱的嗚咽聲中,傳來醫生的聲音。


    “我需要抽五百毫升。”


    “抽吧。”


    楚小姐平靜地回答道,像是一潭死水。


    過了一會兒,醫生猶豫道:


    “我需要再抽五百毫升。”


    “抽吧。”


    楚小姐仍舊沒有猶豫,隻是聲音似乎輕了一些。


    又過了一會兒,就連病人痛苦地呻吟聲也弱了下來。


    隻有醫生擺弄設備發出容器磕碰在金屬桌麵上的聲響,還有玻璃器皿碰撞地叮當聲。


    整個科室似乎安靜下來,連帶著外麵似乎也變得寂靜無聲。


    一陣沉默之後,醫生在一陣輕微地歎息後,繼續開口道:


    “再……”


    “抽吧。”


    楚小姐的聲音已經完全虛弱下來,聲音裏完全是氣流推開聲帶的啞聲,她的聲音已經微乎其微,但我們卻聽得格外清楚。


    醫生頓了頓,聲音已經帶上了明顯的遲疑。


    “人體內的血液大約有4000毫升。”


    “通常血液在短時間內流失超過2000毫升就已經到了人體的極限,幾乎不可能搶救回來。”


    “我必須提醒你,你已經被抽了將近1000毫升的血液量了。”


    “我不希望病床上的病人沒能救回來,甚至就連你的生命也搭上去。”


    “如果承受不住,你必須立刻……”


    楚小姐發出一聲輕微的笑,仿佛聽到了一個忍俊不禁的笑話。


    “抽吧,不用擔心我。”


    她的聲音虛弱而堅定。


    “我可是聖女啊,那棵神樹不是會看著我們,保護我們嗎?”


    “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您就按照您的想法來搶救病人吧。”


    醫生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才妥協般說道:


    “好吧,但底線是你仍然清醒著,如果你暈過去,我會立刻停止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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