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亮橙色的太陽能充電路燈給高速公路罩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道路兩側,護欄之外,不是貧瘠的廢棄農田就是荒蕪的戈壁牧區,總之是不會多出半點能夠為公路照亮的燈火了。天上閃爍的星光也顯得那樣微弱不堪。


    傅凜打開遠光燈,雙手牢牢地持住方向盤,駕駛著純黑色suv一路向西方飛馳而去。雖然高配置的氙氣遠光燈能使駕駛員清晰地辨識車前的一景一物,但是西方天空中陰森滲人的黑影與除自己外空無一車的暗橙色公路,耳邊呼呼拂過的風聲,總是能讓傅凜心中難以言表的孤寞一層接一層地不斷加厚。


    傅凜想起了荻珊。


    但她就在這兒,就躺在車的後座上休憩。荻珊必須保證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證在後半夜還沒能趕到下一個鎮子時總有人有精力去繼續開車趕路。而對傅凜來說,更關鍵的是,她還在。


    想到這裏,傅凜的心緒也平緩了許多,但喉嚨卻又立即哽住了,還是因為他想到了她。荻珊的心裏肯定也會很難過吧,如此突然地離開陪伴她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父母和弟弟,告別了見證著她逐漸長大的城市遠去——去追隨一個未知的前途與未來。而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的,而荻珊也全部都是為了他而做出舍棄的。每想到這裏,他的心頭就不由地一緊。“我一定要用行動盡可能地彌補自己所做過的一切傻事。”傅凜一邊想,一邊轉動方向盤,沿坡路開過一個小小的彎道。


    高速公路無窮無盡地蔓伸下去,遠方與黑夜模糊成一片的山巒,顯得遙不可及。傅凜的右腳微微施力,車子又起了點兒速。


    夜深了。傅凜將車子停在一個自助服務區。車門打開的一瞬間,荒郊的冬夜氣息讓傅凜打了一個寒噤。他從後備箱裏取出一張呢絨毯給在後座上擁著羽絨服睡著的荻珊加蓋上去,然後又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給車加滿油後,傅凜在自動販賣機前接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已經關門的服務商店門旁的路燈下翻看著公路地圖冊。距離下一個城市還要三百多公裏的車程。傅凜無奈地歎了口氣,成股的白色水汽很快在他的嘴邊凝結。


    傅凜整理好地圖冊回到車上,車門被打開時,玻璃窗的內壁上瞬時間也沾滿了霧氣。他搓動著掌心,轉動鑰匙啟動車子,將空調溫度又調高了一度。


    傅凜回頭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荻珊,嘴角呈現一絲浮動。他抖擻精神,深呼吸一回,踩緊油門,從匝道繞上高速公路,繼續向遠方駛去。公路的兩側仍舊荒蕪,但是荻珊的存在讓傅凜在路途遙遙時不會感到不安與乏味,而是感到激勵。


    半途中,遠處的荒原外偶爾會冒出幾個小村莊,零散的牧屋座落其中,但是村莊裏沒有任何一戶人家點燈,極易讓人懷疑村子裏是否還有人住,那些村落很有可能是末世之前形成的村落,現早已廢棄多年了。


    黎明前,荻珊醒了。她換了傅凜繼續駕駛。天色剛微明時,公路邊的路牌指示距離下一個城市僅有四十多公裏的車程了。公路的兩側也多出來了許多有著像樣牧屋和菜地的村子。露地越冬青菜的油綠在褐黃色的土埂地中,顯得格外紮眼。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傅凜將額頭貼在車窗玻璃上,額前的一撮褐色卷發被擠得扁平。車窗外飛快掠過的冷色調風景映入他棕色的眼睛之中。雖然連續開了一夜的車,筋骨和精神都已疲倦,但是他卻並不想睡覺,或許這與自己難以平靜的心有關吧。他這麽想。


    傅凜合起雙眼,他感到腦袋深處昏昏沉沉的,他用手指重重地推壓著太陽穴,但卻難以緩解這種令人討厭的感覺。


    “小凜,你怎麽樣,還好嗎?”荻珊注意到傅凜的動作,於是微微偏過頭來,悉心地問。她的嗓音是那麽甜美與輕潤,讓人聽後會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舒適。


    “我很好,親愛的。”傅凜左右晃晃腦袋,努力清醒自己的意誌,他翹起嘴角,裝作一副輕鬆自如的樣子,朝荻珊點頭致意。


    荻珊抿了抿嘴,她的雙眼注視著公路,道:“親愛的,事實上,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我能理解你,你都是為了我好,嗯,這件事情你沒有必要太過於責怪自己。雖然動機不是那麽盡如人意,但我從很早以前就有這麽幻想過……能夠同自己最愛的人來一次無忌的旅行,沒有明確目標地去放縱自己,瞻仰全世界……嘿,你知道嗎,親愛的,我是一萬個沒有想到,居然會在某一天的傍晚開始,成為了現實……”


    傅凜更是沒有想到,也或許早已在潛意識中意料到,荻珊的善良的心地徹底地感化了他。他甚至有點喜歡現在的這種狀態了。能陪伴她一起路過人世間無盡的風景,無疑,這是他的幸運,也是荻珊的幸運。


    車子駛過穿越鄉間的公路向遠方開去。公路盡頭,林立的高樓大廈已在晨光的霧靄中隱約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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