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塔爾從沒見過德萊尼的城市和平時的樣子。他隻在……啊,這我就說遠了。但是他告訴我,我的父親曾經走在德萊尼人閃閃發光的街道上,曾經吃過他們的食物、睡在他們的居所中、與他們愉快地交談。他曾經見過一個如此迥異的世界,即使在今天,也很難想像那是什麽樣子;就算是卡多雷的土地對我來說,也沒有我所聽聞的關於德萊尼的任何事物那樣陌生。德雷克塔爾說,杜隆坦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在那裏的所見所聞;或許,如果是現在,如果他住在這片以他命名的土地上,如果他能看到我曾看過的一切,他就可以做到了吧。


    悔恨的滋味,是苦澀……


    杜隆坦愣住了。好像網住食人魔的那張神奇的網現在纏住了他一樣,他毫無抵抗之力。他一動不動地瞪著眼睛,嘴巴大張,拚命地試圖理解雙眼所看到的一切。


    德萊尼的城市簡直太壯觀了!它精巧地嵌在山坡上,渾然天成;石頭與金屬如此協調地組合在一起,在杜隆坦看來,那就是自然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他說不清他究竟看到了什麽,但他確定的是,這一切都是如此和諧。掩藏咒語消失之後,整座城市的寧靜宏偉完全展示在他們麵前。他舉目所見的一切都令他不自覺地張大雙眼。巨大的石階不斷向上延伸,通往一幢幢球形的房屋。其中一幢令杜隆坦想到了蝸牛殼,另一幢則活象一隻蘑菇。沐浴在落日的餘暉中,石階鮮明的邊緣顯得柔和,而那些屋頂則被映得更為圓滑。這些奇異的景象結合在一起,更是令人驚歎不已。


    他轉過頭去,看到奧格瑞姆的臉上也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一抹微笑浮現在雷斯特蘭藍色的唇上。


    “歡迎你們,杜隆坦和奧格瑞姆。”雷斯特蘭說。杜隆坦這才回過神來,笨拙地向前挪了兩步。鋪路的石頭已經被磨得光滑,究竟是因為時光的流逝還是出於德萊尼人的手工呢,杜隆坦說不出來。他們繼續前進,杜隆坦能看到城市在整個山脊上鋪開。通向一幢幢曲線柔和的建築的石階持續向上延伸著。他看到長長的街道,用同樣的白石鋪就,似乎從來沒有染上過灰塵——盡管德萊尼人在這裏的時間已經至少有獸人的十代那麽長了。被獵殺動物的皮啦,角啦,在這裏統統不見蹤影;德萊尼人似乎更好地運用了大地的禮物。四處都是閃耀的寶石,還有那種杜隆坦從沒見過的淺棕色金屬。獸人一向了解金屬;他們令金屬為自己服務,杜隆坦自己也曾手持斧與劍去狩獵。但是這個……


    “你們的城市是用什麽做的啊?”奧格瑞姆問。這是自從兩人跟德萊尼人踏上這場神奇的旅途以來他說的第一句話。


    “很多東西,”雷斯特蘭和善地說。他們現在走進城門了,城中居民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們,其中卻也毫無敵意。“我們是旅行者,到你們的世界來還不久。”


    “不久?”杜隆坦說,“你們的族人二百多年前就到這裏了。二百年來我們變了好多好多呢。”


    “不錯,”雷斯特蘭柔和地同意道,“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看著獸人在力量、技巧、天資上都變得愈加進步。你們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杜隆坦知道這是一句讚揚,但不知怎的,這話令他感到一陣刺痛。就好像……好像德萊尼人認為他們比獸人要上等似的。這個念頭一閃即逝;令他羞恥的是,當他繼續環顧四周的時候,他開始懷疑那是真的——沒有哪個獸人的建築能這麽華麗,這麽複雜。不過,話說回來……獸人又不是德萊尼人。他們毫無必要,也不會選擇像德萊尼人一樣生活。


    “對於你的問題,奧格瑞姆,當我們到達這裏時,用上了一切我們帶來的東西。我知道你的族人造船來渡過河流與湖泊。而我們也有一艘船,它能帶我們渡過天空……它帶我們來到了這裏。它的材料是金屬和……其它的一些東西。當我們意識到這裏將成為我們的新家,我們便卸下了船的一部分,用來造了我們的建築。”


    那就是那種巨大、柔色、有旋轉的波紋,在他看來好像是紅銅和皮膚所構成的金屬了吧。杜隆坦屏住了呼吸。


    在他身邊,奧格瑞姆一皺眉。


    “你說謊!金屬又不會飛!”


    如果是一個獸人的話,肯定會為這種態度大吼一聲再狠狠給奧格瑞姆一個大耳刮子。但德萊尼人隻是咯咯笑了起來。


    “當然,有人會這麽想。不過嘛,如果有人事先不知道的話,他大概也會認為召喚元素擊敗食人魔是不可能的喔。”


    “那不一樣,”奧格瑞姆嗤鼻,“那是魔法。”


    “所以嘍,這也一樣是某種魔法。”雷斯特蘭說。他對他的一個人做了個手勢,用他的語言說了幾句。那個德萊尼點點頭,迅速向前跑走了。


    “我想讓你們見一個人,如果他不是太忙的話。”雷斯特蘭說,然後沉默了下來。杜隆坦的心中充滿了上千個疑問,但是不敢問出來,怕顯得自己太愚蠢。奧格瑞姆看起來已經接受了雷斯特蘭對魔法的解釋。不過兩個年輕人仍然好奇地東張西望。


    在街道上,他們時不時地從許多德萊尼人身邊走過。其中有一次,他看到一個跟他倆差不多同樣年紀的女孩。她身型纖細,個頭挺拔;當杜隆坦與她四目相交時,她似乎很驚訝。隨即一個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她靦腆地低下了頭。


    杜隆坦感到自己也在微笑。他不假思索地問,“在我們的營地裏有許多小孩,那德萊尼的小孩又在哪裏呢?”


    “我們的小孩子並不是很多,”雷斯特蘭說,“我們的族人非常長壽,所以我們不經常有孩子。”


    “有多長壽?”奧格瑞姆問。


    “非常長壽,”雷斯特蘭隻說了這麽一句。“這麽說吧,我還記得我們來到這裏的那天。”


    奧格瑞姆瞪大眼睛,毫不掩飾地盯著雷斯特蘭看。杜隆坦想捅他一肘,但是夠不到。他突然意識到剛才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年紀。這個時候,雷斯特蘭派出的那個斥候回來了,飛快地說著什麽。雷斯特蘭似乎對斥候的回報很滿意。他轉過身來,對兩個獸人微笑。


    “帶領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我們的先知維倫,正要在這裏待幾天。我想他會希望見見你們的。我們可不常有這樣的訪客呢。”雷斯特蘭的微笑更大了,“我非常愉快地告訴你們,維倫不僅同意見你們,他還邀請你們共度今晚。你們要和他共進晚餐,睡在他的客房裏。這可是非常高的榮譽喲。”


    兩個男孩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與先知,所有德萊尼人的領袖共進晚餐?


    杜隆坦開始懷疑,如果他被食人魔的大棒拍扁,是不是會更好。


    雷斯特蘭領著他們走過蜿蜒上升的街道,穿過丘陵,走向山上建造得最高的那幢龐大建築。方方正正的堅實石階似乎永無止境,爬著爬著,杜隆坦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終於到達了頂端,正饒有興趣地端詳著麵前那形似蝸牛殼的建築時,雷斯特蘭開口:“往後看。”


    杜隆坦和奧格瑞姆向後看去,頓時,杜隆坦屏住了呼吸。德萊尼的城市像嵌在牧草上的無數珠寶一樣,完完整整地在他們下方展開。最後一點餘暉把它們染成了火紅的顏色,然後那一點餘暉也褪去了,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柔和的紫灰色中。燈光從各家各戶透了出來,一時間,杜隆坦有一種天上的群星都落在了地上的錯覺。


    “我不是想要吹噓,但我真真切切為我的族人和我們的城市感到驕傲。”雷斯特蘭說。“我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們愛德拉諾。而我從來沒想過會有機會與一個獸人分享我們的驕傲。命運的道路有時真的很奇異呢。”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堅強的藍色臉孔上似乎現出了一絲深沉、幾乎是遠古的悲傷。他搖搖頭,甩脫他的思緒,微微一笑。


    “來吧,我們會照料好你們的。”


    杜隆坦和奧格瑞姆說不出話來。他們年輕的頭腦已經被這徹頭徹尾陌生的地方的一切景象、聲音和氣味牢牢吸引住了。他們安靜地走進先知的宅邸。二人被引進一間裝飾繁蕪的房間,這房間確實很漂亮,卻奇怪地令他們有種受限製的感覺。弧形的牆壁在裏麵看起來一樣那麽迷人,卻像是在禁閉他們一般。房裏擺著盛在碗裏供他們品嚐的水果、給他們換穿的奇怪衣服,房間中央還有一盆滾熱的水冒著蒸汽。


    “這水用來喝的話太燙了,用來泡葉子也太多了呀。”杜隆坦說。


    “這是用來洗澡的。”德萊尼人回答。


    “洗澡是什麽?”


    “就是把身體上沾的灰塵洗下去,”雷斯特蘭說。奧格瑞姆瞪了他一眼,但雷斯特蘭好像是認真的……


    “我們從來不幹這洗澡事兒,”奧格瑞姆低吼一聲。


    “我們夏天在河裏遊泳,”杜隆坦指出,“也許這跟那差不多。”


    “你們不必做任何令你們感覺不舒服的事情。”雷斯特蘭說,“這個浴盆、這些食物和衣服都是給你們享受用的。先知維倫希望在一小時後見你們。到時我會來接你們的。你們還需要什麽嗎?”


    他們搖搖頭。雷斯特蘭點點頭,退出去把門關上了。杜隆坦轉向奧格瑞姆。


    “你覺得咱們有沒有危險?”


    奧格瑞姆看看房間的奇怪材質,又看看洗澡水。“沒有,”他說,“就是感覺……好像被關在洞裏一樣。我更喜歡在帳篷裏待著。”


    “我也是。”杜隆坦走向牆壁,猶豫地伸手摸了摸彎曲的牆麵。摸起來很涼很光滑。他突然發覺他其實在期待著它有種溫暖,和……有生命的感覺。


    杜隆坦轉過身,指指洗澡水。“要試試嗎?”


    “不要!”奧格瑞姆說。兩個獸人都放聲大笑起來,但最後他們還是拿水潑了臉,發現熱水其實比他們想象的要舒服得多。他們吃了水果,喝了水,然後決定放在那裏的幾件布質背心可以用來換下身上髒兮兮、被汗浸硬了的外衣,不過自己的皮褲還是留著為好。


    時間過得比預想的要快得多。兩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挑戰折彎一條金屬椅子腿時,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他們跳了起來,一陣愧疚:奧格瑞姆剛剛把那條椅子腿掰彎了一點,現在椅子有點扭扭歪歪地站不直了。


    “先知已經準備好見你們了。”雷斯特蘭說。


    他是一位長者。這是杜隆坦與先知維倫四目相交的一刻,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近距離地看其他德萊尼人已經很令人驚奇了,但看到維倫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德萊尼的先知比城裏最高的守衛還要高半個頭,但身體不似那般強壯。在柔軟的淺黃色長袍之下,他看起來甚至有點文弱。還有他的皮膚!那是一種溫暖的雪白色。他的雙眼是那麽深邃,那麽睿智,閃耀著明亮的藍色光芒;周圍滿是歲月深深的刻痕,暗示著他不僅僅是個長者,更像是個……古人。他銀色的頭發不像其他人一樣披散在身後,而是編成繁複的發辮盤在頭上,暴露出他蒼白的頭顱。銀白的胡須像瀑布一樣直垂到他的腰際。


    他不僅僅是個長者。甚至不僅僅是個古人,杜隆坦心想。幾乎……超越了時間本身。


    他想起了雷斯特蘭說過的話,說自己已經度過了至少二百個夏天。


    維倫比那還要老得多得多。


    “歡迎你們,”維倫用圓潤的聲音說,同時起身點頭致意,他的發辮隨之舞動。“我是維倫。我很高興我的人民今天發現了你們,但我毫不懷疑,不出幾年,你們就能輕而易舉地單獨對付一隻食人魔,甚至一兩隻戈隆也沒有問題呢。”


    杜隆坦不知自己是怎麽感覺到的,但再一次,這絕對不是隨隨便便的評論。奧格瑞姆也感覺到了;他挺直了腰板,平視著德萊尼的雙眼。


    維倫揮手示意二人就坐,他們照辦了。坐在這麽華麗的桌旁、這麽精致的椅子上,杜隆坦不自在得要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好。當食物端出來的時候,他暗自鬆了一口氣。塔布羊的腰腿肉、烤白羽鳥、一輪輪的麵包,還有盛在盤裏的一堆堆蔬菜——都是他了解的食物。不知怎麽的,他剛才還以為上來的會是些完全陌生的東西。不過為什麽呢?德萊尼人的建築和生活方式可能和獸人截然不同,但他們與獸人一樣,也靠著這片土地生存。他們做菜的方式有點不尋常——獸人喜歡把食物煮著吃,或是在篝火上烤,更多的時候則幹脆直接生吃——但不管怎麽說,食物就是食物,況且,德萊尼人端上來的這些食物美味極了。


    維倫是個極出色的主人。他問了他們許多問題,認真地聽著他們的回答。男孩要多大年齡才可以狩獵食人魔?多大年齡可以尋找伴侶呢?他們最喜歡吃什麽?最喜歡用什麽武器?奧格瑞姆比杜隆坦還熱衷於這段談話,開始大談特談起自己的勇猛來。值得稱讚的是,他一點也不用給自己的故事添油加醋。


    “等我父親去世後,我就會繼承他的毀滅之錘,”奧格瑞姆驕傲地說,“那是一柄受人景仰的古老戰錘,由父親傳給長子,代代相傳。”


    “它在你手中定然威猛無比,奧格瑞姆。”維倫說,“但我相信,離你繼承毀滅之錘之名,還有許多年的時光。”


    年輕的獸人一時間似乎忘了自己隻有在父親死後才能冠上毀滅之錘這個姓氏的事實。聽到維倫這句話,他立刻變得嚴肅起來。維倫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帶著一絲憂傷的微笑,讓他光滑蒼白的臉上顯出了絲絲皺紋。


    “還是跟我說說這柄戰錘吧。它一定是件強大的武器。”


    奧格瑞姆的臉色又明亮起來。“它特別大!石製的錘頭又黑又堅硬,錘柄是用木頭精心製作的。這麽多年以來,錘柄換過很多次,但錘頭一點劃傷都沒有!它被稱作毀滅之錘是因為一個預言——隻要它的主人帶著它投入戰鬥,就必定給敵人帶來毀滅!”


    “我明白了,”維倫仍然微笑著。


    奧格瑞姆越說越興奮。“不過,還有另外一個預言,”他繼續道,“傳說毀滅之錘的最後一個傳人會用它給獸人族帶來救贖,接著又帶來毀滅。然後它會被傳給黑石氏族以外的人,一切會再次改變,它也將再次被用於正義的事業。”


    “確實是很強大的預言。”維倫說。他隻說了這麽一句,杜隆坦卻不由顫抖了一下。這個人被他的人民稱作“先知”。那麽,他是否知道毀滅之錘的預言會不會成真?杜隆坦能鼓起勇氣問嗎?


    奧格瑞姆仍在繼續,熱烈地描述著毀滅之錘的每個細節。杜隆坦見過那把錘子,所以他不再聽奧格瑞姆的長篇大論,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在維倫身上。這個人為什麽對他們這麽感興趣?


    杜隆坦是個敏感的年輕人,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他曾經無意中聽到過父母與卡舒爾宗母談話的隻言片語。他父母說,他們擔心他太敏感了;而卡舒爾宗母則對此嗤之以鼻,還告訴他們,多關心點重要的事情,“讓那個男孩走自己的路吧”。杜隆坦能看出一個人臉上假裝出來的興趣,就算對方是個德萊尼也一樣。但是維倫那雙閃耀著光芒的明亮藍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他那慈祥(盡管有點奇怪)的臉上毫無偽裝,他的每一個問題都那麽真誠。他是真心想要了解獸人。而且他聽得越多,就顯得越憂傷。


    要是卡舒爾宗母能代替我在這裏就好了,杜隆坦突然想到,她會比我和奧格瑞姆都更珍惜這樣的機會。


    奧格瑞姆終於說完了他的毀滅之錘。杜隆坦開口問道,“你能給我們講講關於你的族人的事嗎,先知?我們對你們了解得太少。在過去的幾個小時內,我看到的已經比幾百年來我的任何一個族人了解得都要多了,我想。”


    維倫明亮的藍眼睛轉向了杜隆坦。那目光令杜隆坦忍不住想退縮,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之前從未有過如此……被看透的感覺。


    “德萊尼人從不吝惜知識,年輕的杜隆坦。不過……我相信,你是第一個向我們詢問的人。說吧,你想要知道什麽?”


    一切,杜隆坦想說,但他還是具體了他的問題。“獸人直到二百年前,都從沒有遇到過德萊尼人。雷斯特蘭說,你們是坐著一個能穿越天空的大容器來的。說說這個吧。”


    維倫啜了一口美如夏日的酒,微微一笑。“這要從‘德萊尼’這個名字說起。實際上,它不是我們真正的名字。它的意思是……‘被流放者’。”


    杜隆坦的嘴巴張大了。


    “我們與我們世界的其他人產生了分歧。我們選擇不把我們的人民賣作奴隸,為此我們被流放了。我們花了很長時間來尋找一個合適的居所——一個我們能稱作家的地方。我們愛上了這片土地。我們叫它德拉諾。”


    杜隆坦點點頭。他曾經聽過“德拉諾”這個說法,他也很喜歡說出這個詞的感覺。獸人從來沒有給這片土地起過名字,他們隻叫它“我們的世界”。


    “這是我們的說法,我們並沒有自大地認為獸人也會使用它。但我們是如此稱呼這個世界的,並且,我們深愛著德拉諾。在我們見過的許許多多世界中,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世界。”


    奧格瑞姆倒吸一口氣,“你們還見過別的世界?”


    “的確。我們也見過許許多多的人。”


    “像獸人一樣?”


    維倫輕柔地微笑。“我們沒有見過與獸人一樣的人,”他說,聲音中飽含尊重。“你們是獨一無二的。”


    杜隆坦和奧格瑞姆互相看了看,在椅子上挺得更直了。


    “不過,我們確實是旅行了一段時間才找到這片土地的。我們最終來到了這裏,我們也會留在這裏。”


    杜隆坦迫切地想問更多問題——他們旅行了多久?他們的故鄉是什麽樣子?他們為什麽要離開那裏……但維倫那張不受時間侵蝕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告訴他,盡管維倫歡迎他提出問題,這個問題,德萊尼的領袖是不會回答的。


    於是他改口詢問他們是怎麽運用武器和魔法的。“我們的魔法來自大地,”杜隆坦說,“來自薩滿和先祖之魂。”


    “我們的魔法有不同的來源,”維倫說,“不過就算我解釋,你們也不一定能夠明白。”


    奧格瑞姆氣憤地說:“我們可不笨!”


    “請原諒我,我並沒有那個意思。”維倫立刻說。他道歉的語氣既得體又真誠,杜隆坦不由得再次佩服起他來。“你們的族人都很有智慧,你們兩個也非常聰明。隻不過,我不確定我懂得你們語言裏正確的詞語。隻要我有足夠的時間和詞匯,就一定能向你們解釋明白,這點我毫不懷疑。”


    就算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也似乎在費力挑選著用詞。杜隆坦想到那隱藏一座城市的魔法,想到那些柔軟奇異的金屬與寶石融合在一起的方式,他明白維倫是對的。沒有哪個獸人能用僅僅一夜時間就理解這一切,不過卡舒爾宗母可能對這種東西有天生的靈感。他又不禁暗自疑問兩個種族之間為什麽不多交流交流。


    談話轉到了更平常的話題上。維倫講道,在泰羅卡森林深處有一處德萊尼的聖地,叫做奧金頓。那裏是他們安葬死者的地方。德萊尼人並不實行火葬,而是把死者葬於地下。杜隆坦覺得這可真夠奇怪的,但很聰明地沒這麽說出來。泰摩爾是離那座“死者之城”最近的城市,而維倫這次來這裏,是為了安葬幾位被食人魔——就是那隻差點砸扁了奧格瑞姆和杜隆坦的食人魔——殺死的戰士。


    維倫說,他平時住在卡拉波神廟,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德萊尼人還有不少城市,而最大的城市在北邊,名為沙塔斯。


    晚餐終於結束了。維倫歎了口氣,目光還停留在麵前的空盤子上。杜隆坦能看出他的心思肯定不在那裏。


    “請原諒,我必須走了。”維倫說著起身,“我已經很累了,在睡前還必須要冥想。很榮幸能見到你們,霜狼氏族的杜隆坦和黑石氏族的奧格瑞姆。希望你們在這裏能睡個好覺。”


    杜隆坦和奧格瑞姆也站了起來,深深鞠了一躬。維倫微微一笑,在那微笑中,杜隆坦又感到了那絲奇怪的憂傷。


    “我們會再見的,年輕人。晚安。”


    兩個獸人很快也離開了。他們被護送到各自的房間,也的確睡了一個好覺。不過杜隆坦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老獸人安靜地坐在他身邊。那究竟是什麽意思呢,他也搞不明白。


    “把他帶來,”老獸人對卡舒爾宗母說。


    卡舒爾宗母,霜狼氏族最年長的薩滿,正沉沉地睡著。她的帳篷的豪華僅次於族長加拉德,顯示了她在族中的地位之高。厚重的裂蹄牛皮毯保證了她那把老骨頭不受寒冷的侵襲,還有一個深愛她的孫女侍候著她,為她做飯、清潔,在冬天把火燒旺。而卡舒爾宗母的職責,則是聆聽風、水、火、草木的聲音,每晚飲下那幫助她向先祖之魂敞開心靈的苦澀草藥汁。她從元素之靈和先祖之魂那裏得到教誨,一如其他人從樹上收集水果和木柴——它們對氏族來說,同樣都是必不可少的食糧。


    那個老獸人並不在她的帳篷裏,但她知道他確實存在。他存在於她的夢中,對她來說,這便已經足夠。在夢裏,她年輕而有活力,健康的皮膚閃著紅潤的光澤,光潔的身體布滿結實的肌肉。那個老獸人則是他去世時的年紀,他的智慧達到頂峰時的年紀。他活著時的名字覺塔爾克拉,不過她現在隻叫他祖父——盡管他已經是好多好多代前的長輩了。


    “你收到了消息,”祖父對夢境中年輕健壯的卡舒爾說。她點點頭,黑發隨之飄動。


    “他和那個黑石氏族的男孩在德萊尼人那裏,”她說,“他們會安全歸來,我能感覺到。”


    “不錯,他們很安全。把他帶來。”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了。卡舒爾不是很確定他是什麽意思。


    “幾個月之後,樹葉紛紛落下的季節,他就會來到山上,”她說,“所以是的,我自然會帶他來。”


    塔爾克拉猛搖頭,棕色雙眼惱火地眯縫了起來。卡舒爾的微笑被憋了回去;在所有造訪過她的先祖之魂中,塔爾克拉祖父無疑是最沒有耐心的一個。


    “不,不,”塔爾克拉吼道,“帶他到我們這裏。帶他到沃舒古的洞穴裏來。我要親眼看看他。”


    卡舒爾吸了口氣,“您……希望我帶他去見先祖之魂?”


    “我不是剛剛才說完嗎?你這個笨女孩!我們的薩滿現在都怎麽啦?”


    他總是這麽訓人,所以卡舒爾並沒有在意。真正令她震驚的是他的指示。確實有些時候,先祖之魂會要求見某個孩子;這很不尋常,但也的確發生過。通常,被召見的孩子都是命中注定要走上薩滿的路。她從來沒想過杜隆坦也會走上那條路;氏族的領袖之中少有薩滿。這樣的人往往在元素之靈和氏族事務之間分身乏術,很難做好一個合格的領袖。幾乎沒有哪個獸人能把兩邊都處理好。如果真有這樣一個獸人出現,那可就真是個偉人了。


    卡舒爾沉默了一會。祖父咆哮了一聲,把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卡舒爾嚇了一跳。


    “我會在他成年儀式那天帶他來。”卡舒爾向先祖之魂保證。


    “這就對了,你終於聽懂話了。”塔爾克拉說,向她揮舞著手杖。“你要是敢令我失望,這手杖下次就要杵你的頭上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沒能完全隱藏住一絲微笑。夢中的卡舒爾閉上眼睛,也笑了。雖然塔爾克拉總是氣勢洶洶又脾氣暴躁,但他非常睿智善良,也深深地關愛著她。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在他活著的時候認識他啊,可是他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了。


    卡舒爾張開雙眼,歎了口氣。她又回到了她真實的身體之中,就像塔爾克拉去世時那樣老邁,手腳萎縮,關節疼痛,身體虛弱,頭發雪白。她深知她很快就會最後一次離開這身體,離開這塵世的軀殼,加入聖山的先祖之中。那時,德雷克塔爾就將是加拉德和霜狼氏族的建言者了。她對他有著十足的信心。事實上,她已經開始期待自己成為完全的靈魂能量的那一天了。


    不過,她想,她會懷念生命賜予她的一切,一切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東西——像是啾啾的鳥鳴,溫熱的食物,還有她孫女充滿愛意的撫摸。她沉思著;點點陽光漸漸滲了進來,鳥兒也開始歌唱了。


    把他帶來,祖父這麽說。


    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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