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無盡的廊簷下。


    沈知韞手握銀槍,一身戎裝沾滿塵土,姣好麵容被頭盔和戰甲的陰影遮擋,隻露出一雙疲憊的眼睛。


    她望著眼前光鮮亮麗的一對男女,淺棕色的眸子染上淡淡疑惑。


    樊程式身著錦繡華服,麵容俊朗,不曾染過風霜的手白淨修長。


    他攬住身旁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身,意味深長地說,


    “沈知韞,她叫魏瓔。你……可以喚她一聲妹妹。”


    他說得理直氣壯,渾然不覺絲毫愧疚。


    眼前女子粉麵櫻唇,頭戴金釵銀簪,齊胸襦裙雍容華貴。跟沈知韞身上沾滿泥汙的戎裝對比鮮明。


    “知韞姐姐好。”


    魏瓔乖巧懂事。


    沈知韞手上的銀槍抬起,又忽地落下,鄭地有聲。


    她眼眸微凜,輕輕吐氣,“我母親,並未給我留下姐妹。”


    魏瓔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盈盈淚水,委屈地看向樊程式。


    樊程式將身旁的嬌弱女子摟得更緊,眉眼溫柔,看向沈知韞的時候卻滿是冷漠的疏離,


    “你不必與我裝傻,我雖娶了你,但你這一年多裏未盡半點媳婦的本分。是瓔瓔,親力親為替你操持家務,侍奉婆母,我二人心意互通,此生都不能相負。”


    沈知韞扯了扯嘴角,


    “你我大婚當日,邊境戰爭爆發,我奉命出征,蓋頭都未來得及揭。一年來在前線殺敵冒險,幾近性命不保,如何侍奉婆母,操持家務。”


    樊程式噎了一下,自知這個借口站不住腳,嘴硬道:


    “可你終究是沒盡到本分,是瓔瓔……”


    “你隻道我未盡到本分,我且問你,你二人身上的綾羅綢緞從何而來,這府裏上上下下一百來人口的用度從何而來,都是我沈家一刀一箭,以性命拚來的。就連這座宅子都是聖上賜予我沈家的。”


    沈家世代習武,不論男女,都是戰場廝殺過來的。


    現在的鋪子,良田,金銀,府邸皆是戰功積累而得。


    樊程式頓了頓,雖說難堪,但終究是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


    她的盔甲上還有洗不淨的血跡,混合著風塵仆仆的汗味,哪裏比得上懷中的女子嬌嫩軟香。


    “不管怎麽說,這一年裏是瓔瓔與我相知相伴。她不像你那般……”


    他本想說粗魯,但轉眼瞥到她手裏蹭亮的銀槍,生生將這兩個字咽了下去,繼續說,


    “她柔弱不能自理,溫柔善良,沒有我,她活不下去。而在我眼裏,哪怕是天仙般的女子也比不上瓔瓔。


    沒有瓔瓔,就算你用盡手段把我綁在身邊,也隻能得到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


    沈知韞上下掃了一眼眼前的男人,書生意氣,有幾分姿色,但也遠遠達不到她想要強占他肉體的程度。


    樊程式不滿她審視的目光,跟懷裏的女子深情一望,滿眼的疼惜和愛意,


    “瓔瓔她很懂事,為了我,她甘願做小。


    日後,她喚你一聲姐姐,你喚她一聲妹妹,你在軍中立功,她操持家裏,你二人一外一內,互不幹擾。


    隻要瓔瓔不受委屈,我自會善待你。


    但隻是,我這顆心和我的身體,都隻能給瓔瓔一人。你若答應,我自會給你體麵,仍讓你做樊家的當家主母。日後我加官進爵,也有你的一份榮耀。”


    魏瓔說,“樊哥,隻要能與你在一起,瓔瓔願意跟姐姐好好相處,就算姐姐不喜歡瓔瓔,我也不會怪她。畢竟,是我搶了姐姐的夫婿在先。”


    樊程式輕柔地握著她的手,“瓔瓔,委屈你了,說什麽搶不搶的,我與你心意互通,你沒有任何過錯。”


    他又嫌惡地看向沈知韞,話鋒一轉道,


    “瓔瓔身子弱,你要多讓著她些。你不能因為她有禮數,守綱常,心地善良單純,便拿出戰場上那一套狠辣惡心的手段對付她。”


    “戰場上什麽手段狠辣惡心?”


    樊程式嫌棄的眼神落在沈知韞眼裏隻覺得諷刺至極。


    她從戰火硝煙裏歸來,為殺敵,她每日身上沾滿血汙,浴血奮戰,落在她這丈夫眼裏竟成了狠辣惡心的手段!


    她這丈夫……


    自詡清流人家,飽讀詩書,大手大腳地花著她的嫁妝,卻指責她狠辣惡心,未盡媳婦本分,未侍奉婆母,甚至將別的女人帶進她沈家拚命得來的宅子。


    是欺她身後無人了麽。


    “你鐵了心要迎她進門?”


    堅硬冰冷的盔甲下,沈知韞冷冷問道。


    “我與瓔瓔已經行了周公之禮,她腹中已經有了我的骨血。我樊家清流人家,豈有不負責任的道理。


    十日後,我迎她進門,已是她天大的委屈。


    你作為我樊家的媳婦,要寬宏大度,打扮得體歡迎她的加入,省得我樊家被人看了笑話。”


    樊程式不敢迎上沈知韞的目光,京都人人都知道沈家嫡女沈知韞自幼習武,生得膀大腰圓,形容醜陋,半點沒有女子的花容月貌,他看一眼都覺得心煩。


    沈知韞冷笑一聲,


    “所以你隻是在通知我,並不是同我商量。”


    “阿韞,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樊家滿門清流,最知禮數,瓔瓔懷有我兒子的骨血,若是不納進門,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樊老夫人杵著手杖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大家子人。


    沈知韞大婚當日就上了前線,對樊家的人並不熟悉。


    但議親之時,是這老夫人親自上門求娶,她認得。


    一年未見,天天流水一樣的補品不斷滋養的樊老夫人倒是越發精神煥發,麵目紅潤。


    樊老夫人在沈知韞麵前站定,抬頭望著她,


    “阿韞,你雖說上了戰場,掙了一些功名,但既然已經嫁給我兒子,就應當事事以我兒子為重。


    再者你沈家如今隻剩你一人,你今後還得靠著你的丈夫,靠著樊家人呐。”


    沈知韞冷笑。嗬,這是在說她無家可依,隻能聽夫家擺布。


    “是啊,你在外征戰顧不得家裏,我們樊家總要開枝散葉的。”


    樊程式的大哥樊樓道。


    二哥樊冬青也道:“你終日在軍中與男人廝混,傳出去對我們樊家名聲不好。納一清白女子進門,也能少一些坊間議論。”


    樊老夫人趁機用手杖在魏瓔腳下的檀木地板上敲了敲,說,


    “瓔瓔,你去準備上好的禦前龍井,給你姐姐泡上一杯茶,再讓廚房備上熊掌,鮑魚,參湯。吃了飯喝了茶,從今以後你們二人和睦相處,親如姐妹。”


    魏瓔福了福身子,“是,母親。”


    沈知韞斂了斂眉,她在戰場上隻能喝混著泥沙的渾水,吃幹冷生硬的饅頭,樊家人倒是吃穿不愁。


    沈知韞冷眼看著眼前生活滋潤的一家人,隻覺得無比惡心,


    “你們納她進門,我沒有意見。”


    樊老夫人大喜,“這就對了。”


    “待明日,我一紙休書,將樊程式休出門去,你們愛納誰進門就納誰進門。”


    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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