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書墨身穿紅色官服,手執聖旨,目送傳旨之人。


    但是整個身形卻一動不動。


    白豌看著這人立在雪景之中,身形蕭肅,似乎飽含心事。


    層層站立的畫生聽完旨意之後,不由得竊竊私語。與其對比之下,這人更顯孤寂。


    “子辰兄!”白豌走上前去。


    “阿白!”他淡淡一笑。


    白豌實在能覺出這人麵上無常,但是心中必然不是這樣。


    這人越是表現的雲淡風輕,便越可能是嚴肅不可輕待之事。


    洛文祺焦急的直跺腳:“呐,這什麽公牛生崽,簡直荒謬!誰能畫得出這種東西!陛下分明就是讓你送死!”


    淩書墨站定,看了一眼手中聖旨,淡淡閉上眼。


    然後,他右手淒然接過落雪:“不知道京城的雪是否也這般涼…… ”


    一旁白豌調侃道:“這冷就多穿點!京城的雪就算再涼,那個皇帝老頭兒多半也在屋子裏烤火。用不著你擔心!”


    “阿白,要慎言!”他幽幽道。


    淩書墨看著麵前人,很不理解為什麽這種情況下,這人還能笑的出來。


    他可以為保家護國而死,為百姓社稷而死,甚至為知己而死。


    但是獨獨為了一幅畫,他是不願意的。


    可是這是皇帝下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看著淩書墨如此模樣,白豌頓時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他的印象中,子辰兄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天下無雙的。


    哪怕被斷腿和追殺,也不曾露出什麽軟弱。


    不會有這樣求死一般的表情。


    淩書墨表情淡然:“這畫也是死,這不畫也是死。”


    “就算畫出了這幅畫交給玄璃,他們也可以隨意判定喜惡。”


    “彼時大軍壓境,我便是千古罪人。”


    “到時……”


    ……


    此時,白豌不禁握住他的手:


    “不就是一幅公牛生牛犢子嗎?我相信子辰兄,一定畫的出來。我認識的子辰兄可是最厲害的畫師!”


    淩書墨一怔,半隻手被這雙手包裹,隻覺出溫軟,安心……


    這世間如此信任自己的人,便是麵前人。


    淩書墨輕聲:“你就那麽相信我?”


    白豌笑道:“當然!”


    語氣篤定,毫不遲疑。


    “你可是我兄弟啊!怎麽會有人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呢?”


    下一句話,卻讓淩書墨的眼赫然暗了又暗。


    “咳…咳…”


    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咳。


    隻見洛文祺無奈道:“呐,這相信是一回事,畫出來是另外一回事。這怎麽畫出一幅公牛生崽,我們想想吧?”


    白豌立馬撓撓頭,走向一旁。


    然後,這人痞氣且無賴的拽著陳俞道:


    “陳二,你說這世上會不會真的有公牛可以生崽子。趕明兒,咱們要不要去抓兩頭看看?興許真能遇見?”


    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旁邊幾人聞其言,頓感十分無語。


    公牛生崽,男人生子。


    這等謬論,陰陽倒錯,有悖倫常。


    除非完全不了解公母構造之人,神誌錯亂之人,否則不會有這等言論。


    這根本就是玄璃國和陛下刻意刁難。


    陳俞黑著臉看著他:“老大,難道你見過男人生孩子嗎?”


    “這……大概也許沒見過……”白豌頓時啞言了。


    他的確是沒有見過。


    見著這有半分窘迫,半分尷尬的白豌。


    淩書墨沒來由覺得有些有趣,嘴角悄然勾起。


    他突然覺得就算君要臣死,也得看死的值不值得。


    ————


    入夜。


    洛府園林。


    畫齋。


    右手執筆的淩書墨正在桌前,他揮毫之中,筆法蒼勁有力。畫麵精致淡雅,一眼看去栩栩如生。


    然而,他最終還是將這幅畫丟棄一旁。


    獨自一人,凝眉重思。


    “主人,夜深了。應當休息了。”阿硯看著他說道。


    他已經看到淩書墨從白日畫到黑夜,卻重複種種,拋之,棄之……


    “主人,這畫根本就是無解!”阿硯道,“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淩書墨沒有理會阿硯的話,他筆中暗含刀鋒,肅殺之意。


    當初,他帶著使臣到達玄璃。


    無論國書,珍寶,禮節都是準備妥當,毫無半點紕漏。


    哪怕是玄璃不讓入境。


    他一個不沾染煙花之地的人,也會想法子去那裏。


    或用金銀,或用禮賢下士,打點玄璃官員。


    如此,得到的竟然是扣留和追殺。


    如今,那些使團之人屍骨未寒,卻又逼著他畫這圖才能換回兩國安定。


    不說是刻意為之,都不會有人信。


    淩書墨的手扣住毛筆,冷冽如風,不像是在畫畫,反倒是在宣泄些什麽。


    “子辰兄,這大半夜的。你還是聽阿硯的話,早點休息吧!”一個身穿白衣之人,映著雪夜提著燈籠走了過來。


    “既然你知道,那你自己還穿那麽單薄。不冷嗎?”淩書墨不動聲色的回問了過去。


    白豌悠然跳了過來,笑道:


    “不冷,不冷!你這裏不是已經燒好了炭火麽!還是很貴的金屑炭,我來蹭蹭。”


    畫罷,眼神還特意瞟了一眼旁邊的炭火。


    那眼神,確實是在看金子,沒跑了。


    連淩書墨都沒想到,這人失憶以後,居然變得如此愛財。


    不過,想來小時候,確實經常用他的銀子買糖果。


    他卻又釋然了。


    “你是特意來看我這裏畫成什麽樣了嗎?”淩書墨放下筆擱,將一旁的另一個小手爐遞給他。


    看得出,白豌從東苑過來,手凍的有些紅。


    白豌心安理得接受之,然後竟抬上來一個食盒子。


    “小洛洛讓廚房給做的夜宵,我看我一個人吃不完,就帶來給你!”他笑笑。


    淩書墨淡然的看著這人,不說話。


    他能不知道那齊荼兄向來早睡,除了那次等陳俞之外,很少熬到深夜。更不必說什麽夜宵了。


    待到食盒打開,裏麵竟然是一碗豆花雞絲麵。


    幾片雪山白玉般的丘陵之中,盤旋曲折黃色絲縷。零碎蔥花,浮沉其中。


    雖是看著平常,但卻香氣誘人。


    這是淩書墨家鄉蔡州美食。


    亦是韓妙染的。


    更是白豌特地讓廚房做的。


    當猜到一切以後,他才發現阿硯就是個胡說八道的,所有喜好裏隻有蔡州這句才是真的。


    看著碗中食,白豌拿著筷子遞給他:“快嚐嚐。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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