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昭抬起頭。


    明明看見的是自己的臉,聽見的是自己的聲音,可他卻無端帶入桑眠。


    他撇開臉:“看笑話就看笑話,裝什麽假好心。”


    桑眠冷冷打量著他。


    她才不是假好心,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李聞昭將自己在侯府所遭受的一切都挨個遍。


    可是她卻不能白白看自己又被冤枉背上人命,更不願看這事件真凶再次躲過,逍遙法外。


    將剛剛特地回院子拿的信紙收好,她轉而又去查看蘭芝屍身。


    容枝荔瞧見是“李聞昭”,眸色悄悄亮起。


    她早忘了先前二人的不愉快,隻滿懷期待他會怎麽處置桑眠。


    畢竟李聞昭把自己的名聲官聲看的比什麽都重要,今日鬧的這般難看,他一定氣惱非常,說不定一怒之下休了桑眠也有可能。


    越想越興奮,容枝荔嬌聲喊了句昭哥哥。


    可誰知對方隻專注的在觀察蘭芝屍身,不曾往這裏多看一眼。


    容枝荔沒得到回應,有些下不來台。


    李姝安慰她:“哥哥許是沒聽見。”


    說罷拉著她一起過去,卻在離幾步路遠的位置停了步子,再不敢上前,拿帕子掩住口鼻道:“這髒東西不幹淨,兄長快別瞧了,晦氣呢。”


    桑眠依舊沒言語,隻輕輕將白布蓋上,直起腰回身過去狠狠扇了李姝一掌。


    “啪”得一聲脆響在院子裏回蕩,驚呆了所有人。


    “這一巴掌,打你不告母兄,私自逃學。”


    啪——


    反手又是幹脆利落的一掌過去。


    “這一巴掌,打你不知死者為大,冒犯侮辱。”


    容枝荔張著嘴,眼睛都看直了。


    竟不知道“昭哥哥”也有這樣肅郎清舉,身軀凜凜的模樣,她蔥白手指絞著帕子,雙頰泛起可疑緋紅。


    李聞昭心裏也因桑眠幹脆利落的兩巴掌而暢快些許。


    李姝兩側臉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她連哭都來不及就直直暈倒在地,下人們慌忙去扶進屋裏。


    王氏急的直接從太師椅上下來,“昭兒,你做什麽!”


    “母親恕罪,孩兒也是為了妹妹好。”


    桑眠收回手,朝王氏行了一禮。


    “妹妹這張嘴若不加以管教,隻怕以後會惹出更大的禍端。”


    “父親不在,我是家裏最年長的男兒,自然要對妹妹有訓誡之責,母親若是心疼,大可以扇回來,孩兒絕不會吭一聲。”


    “你……罷了罷了。”


    王氏顫抖著對她指了又指,無奈擺擺手作罷。


    昭兒說得不無道理,讓姝兒長長記性也好,她方才當著下人的麵兒講什麽太子不太子的,本也是不妥。


    “眼下重要的是先把這丫鬟的事處理了。”


    她瞥了李聞昭一眼,對桑眠道:“我知曉你不舍得讓她受苦,但錯了就是錯了。”


    “孩兒不願聽信喬管事一麵之詞,想要再花點時間查明真相。”


    “有什麽好查的,人證俱在。”


    王氏揉揉眉心,“昭兒,這事拖得越久越是棘手,我們別無他選。”


    地上的李聞昭這才明白過來。


    母親的意思是需要一個有頭有臉的主子出來交代。


    她們不管什麽真相,她們隻知曉桑眠是這個家裏最好拿捏揉搓的人。


    把她推出去擋芝蘭家人的怒火,堵圍觀百姓的嘴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無需選擇。”


    桑眠負手而立,衣袍隨風舞動,像麵屹立不倒的旗子。


    “我隻站在真相這邊。”


    李聞昭舔了舔發幹的唇。


    他憶起曾經在南洲,自己因為長得白嫩被其他小子欺負,桑眠也是這樣掄起拳頭護在自己身前。


    但隨即又想到什麽,李聞昭眸色沉了回去。


    桑眠將府醫請進來。


    王氏不悅:“昭兒!”


    “母親,此事若不能妥善處理,隻怕會被言官捏住把柄,後患無窮。”


    桑眠了解她這個婆母。


    侯府早已落敗,兒子失而複得,又是探花侍郎,全家都指著能靠李聞昭得享榮華富貴,隻要是對他官場有利,她一定會妥協。


    ——即便她想故意借芝蘭之死汙蔑兒媳。


    屍體被搬到隔壁院落廡房,由府醫獨自查驗。


    其餘人還在這院裏等著。


    容枝荔親手給“李聞昭”斟了一碗茶,小心翼翼看他兩眼,忽然改了口風。


    “所以昭哥哥方才是去請府醫了是嗎?”


    “昭哥哥真是聰慧果敢,我方才瞧著那丫鬟的死本就是有蹊蹺的。”


    “還好還好,差點就冤枉了眠姐姐。”


    桑眠隨意嗯了一聲,見眾人坐定,便先將喬管事傳了進來。


    喬管事是府裏老人了,已年逾四十,不知怎的有些衣衫不整,腰帶鬆垮著,前襟還濕乎乎的,看起來髒臭無比。


    他一雙眼睛打從進門就滴溜溜的轉,透著股猥瑣與心虛。


    問安之後他就將事情陳述了一遍,依舊是“大娘子毆打淩辱芝蘭”那一套說辭。


    桑眠並不意外,她捏著手中信紙,從容不迫:“那我再問你。”


    “你可記得半年前的寶珠,還有兩年前的翠兒,五年前的雲夢……”


    每一個姑娘的名字吐露出來,喬管事臉上的汗就多一分。


    顯然,侯爺是有備而來。


    “額……小的……小的……”


    “結巴了?“


    “說話!”桑眠重重一拍桌子,嚇得喬管事忙不迭就點頭:“好像……似乎都有些印象……“


    他一邊說,一邊用將求助目光往王氏那邊看,他是當年隨王氏一起來侯府的陪嫁,在侯府幾十年,頗得王氏器重,替她做過不少事。


    可王氏坐在上頭,麵容威嚴,隻是閉著眼假寐,並未施舍給他任何眼神。


    喬管事知道自己完了,他抖著身子狼狽跌倒在地。


    片刻後他終於將自己如何貪戀芝蘭美色,求歡不成,便自導自演了一出偷盜戲碼,又在床榻上折磨她最終使她含恨而死的事情吐了個幹淨。


    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半年前就有個叫寶珠的丫鬟來找桑眠求救,說自己險些被喬管事猥褻。


    當時桑眠還拿著對牌,暗自調查後正要稟了王氏,預備將他扭送衙門,誰成想出了二爺被毒一事,她隻得匆匆找個由頭先把寶珠打發到莊子上做事,免得糟害。


    緊接著就是茹兒離世,自己被三十板子打的臥床不起。


    而之後王氏也因此收回管家權,桑眠空掛了個主母名頭,除非銀錢相關,已不曾管過侯府後宅之事。


    這時府醫進來,麵色凝重,他道:


    “這位姑娘並非死於自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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