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華庭窗子大開著。


    凡是下人仆從路過,皆能將正在裏麵擦地的大娘子瞧個清楚。


    屋裏冷意森然,鎏金銅盆裏的水早已涼透,李聞昭忍不住打個寒顫,身子難受的讓他幾乎直不起腰。


    桑眠看夠了,本欲轉身離開,像李聞昭從前無數次視而不見那般裝聾作啞。


    可終究是自己的身子在那遭罪。


    她還是停了腳步,淡淡掃了外頭竊竊私語的丫鬟一眼。


    “養你們在府裏是為了在這說嘴的?”


    她們立即低了頭。


    也有個膽子大的,站出來道:“回侯爺,是老夫人讓大娘子去擦地洗地,我們沒事幹,又怕主子吩咐找不到人,就自然隻能在幹看著了。”


    桑眠半眯著眸子,忽而來了興致。


    她記得這丫頭。


    初初入侯府時,作為新婦要給頭回見麵的婆母敬茶,拿著托盤來上茶的就是她。


    那茶冒著滾燙熱氣,幾乎將桑眠手指燎出泡,即便咬牙苦撐也遭不住,最終碎了瓷盞,因而得了王氏幾句夾槍帶棒的數落。


    從前她雖是大娘子,可在侯府不得寵愛,沒有倚仗,一貫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可如今身份互換,倒是算賬良機。


    桑眠問她:“口齒還算伶俐,你叫什麽名字?”


    丫鬟心頭乍喜,一瞬間覺得自己入了侯爺的眼,不禁飄飄然起來。


    若是能到他跟前兒貼身伺候,再得了臉收進房中,豈不是翻身當上姨娘了?


    於是忙擠出笑顏,將胸前兩團柔軟挺了一挺,細著嗓音道:“回侯爺,奴婢名叫梅香,今年已過了十六了。”


    “梅傲枝頭,香雪籠袖,是個好名字。”


    梅香抿唇,含羞帶怯:“侯爺真是好文采。”


    桑眠往屋子裏看了一眼:“那就麻煩梅香姑娘去代替大娘子將剩下的活計做了吧。”


    “什麽?”


    她以為自己錯聽。


    桑眠聲音冷了幾度:“怎麽?”


    “老夫人吩咐指名要大娘子做的活兒,奴婢怎麽好去搶……”


    “老夫人是主子,我就不是了?”


    女兒家小心思在這威嚴壓迫的聲音中蕩然無存。


    梅香不願放過這機會,還欲再言,抬眼卻對上侯爺冷漠疏離不容置喙的眸光。


    她不免心驚,忙去照做。


    “你們四個。”


    桑眠看向剩下的丫鬟。


    她們此刻都看明白了侯爺這是要給大娘子撐腰,忙都跪下道:“奴婢馬上就去幫大娘子……”


    “不必。”


    “母親這院子確實需得仔細打掃,你們就各去一扇窗下站著,監督梅香擦完四遍地,她什麽時候擦完你們什麽時候離開。”


    四遍……


    那她們豈不是要在這裏幹站到天黑?


    桑眠沉吟片刻:“四遍應當也要四個時辰了,這四個時辰裏我找人來監收幾次。”


    她神色平靜,將丫鬟最後一條偷懶的路也堵了,這才腳步一轉準備離開。


    李聞昭腰酸背痛的出來,惱恨地盯著桑眠背影,氣衝衝便追了上去。


    可對方步子邁得又寬又快,空留個挺直背影,自己提著裙擺怎麽也追不上。


    小腹酸脹難忍,李聞昭咬牙低吼一聲。


    “站住!”


    桑眠不解:“你跟著我做什麽。”


    李聞昭氣急敗壞,耳尖卻爬上一抹紅,追上去停頓好片刻才冷著臉說完。


    “你知不知道你月信來了。”


    桑眠怔愣。


    她身子這兩年不算好,加之心氣鬱結,月信總是紊亂,自然無法預測來的日子。


    李聞昭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不知,“你可還算是個女人!”


    今日抱月根本沒喊她,她睡在地上整整一宿,早晨起得遲就誤了跟母親請安的時辰。


    母親自然不悅,便罰她親自做那粗使丫鬟才會做的活計,來來往往那麽多奴才,都能看到他跪在地上撅著屁股擦來擦去。


    李聞昭鐵青著臉:“我今日臉都丟盡了!”


    他越發羞惱,煩躁不已,將桑眠遞過來的湯婆子大力甩到地上。


    “惺惺作態。”


    桑眠凝眉瞥向他,“橫豎你頂著我的身子,丟的是我的臉,發這麽大火氣作什麽?”


    “來月信時會情緒不好你不知道嗎!”


    她覺得好笑:“你曾不是說女人來月信是家常便飯,早該習慣,還要我來月信時跪著替你庶弟抄頌經書,這會兒怎麽變了口風?”


    李聞昭惱恨神情忽然一窒,氣焰頓消。


    “那不同,”他張了張嘴。


    “我怎麽知道你身子這樣破敗,動不動就累,沒走兩步就腰痛,還不受人待見,連個丫鬟都能來踩一腳。”


    李聞昭又越說越惱起來,目光譏諷:


    “你現在倒好了,頂著我的臉,是全府人的天,每日就是享福,什麽氣也不必受。”


    “甚至稍有姿色的丫鬟都對你垂涎喜歡,上趕子跟你眉來眼去!”


    憶起方才梅香眼珠子勾人似的粘在她身上,李聞昭眸光冷了下來。


    “不許你頂著我身子跟別的女子眉眼傳情,男子更不行!”


    他語氣也硬邦邦的:“你這兩日有沒有試圖尋找換回來的法子?”


    桑眠搖頭:“沒找到。”


    “哼,是沒找還是沒找到?”


    “我勸你不要太得意,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若不是我這副身子,我這個名字,你根本就是個一文不名,毫無話語權的婦人。”


    這是又犯病了。


    不過他說的沒錯,桑眠雖然開始有些急,但現在的確是沒有將尋找換身法子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想看看李聞昭能頂著自己的身子在後宅撐多久,也想借著李聞昭的身子去領略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隻是和離之事要因此暫時擱置。


    桑眠想了會兒,起身準備離開。


    李聞昭擋住她:“去哪兒?”


    “去找母親。”


    “怎麽,要一起?”她眼底閃過諷刺。


    李聞昭立刻將路讓出來。


    可又覺得自己這般落了下風,便也冷笑,命令她道。


    “那正好,你去跟母親說我這幾日不舒服,讓她免了我的晨昏定省,順便再在她老人家跟前兒替我說些好話,省得我又因為你受母親的氣。”


    他說一堆,桑眠隻反問了三個字。


    “憑什麽?”


    李聞昭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自然更加不忿。


    “你說憑什麽?”


    “如果不是你從前與母親和小妹處的不好,我現在能這般被她們冷眼相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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