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人出聲。


    忽然聽見低低啜泣。


    容枝荔臉色慘白,淚眼婆娑。


    “昭哥哥,素琴真的很可憐。”


    她抽抽搭搭,鼻尖通紅,任誰看了一副無辜惹人憐的模樣。


    “當時我也在場,可惜柳枝紛亂,並未看得真切,隻隱約聽到有人落水,後來找桃喜去問才知曉原來是姝兒妹妹和丫鬟都掉進了水裏。”


    “容姑娘是不是記錯了?”李聞昭從椅子上站起來,傷口隱隱作痛,他緊盯著容枝荔。


    “你當時明明就在旁邊,為何要顛倒黑白,反過來幫著他人汙蔑我?”


    容枝荔嬌嬌怯怯瞟向“昭哥哥”,抹了一把眼淚又道:“我雖沒看清楚,但桃喜是我丫鬟,她特地去問了姝兒妹妹的,想必不會有錯,怎麽就汙蔑你了?”


    “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姐姐,姐姐最近對我好大的敵意,就算是你嫉妒昭哥哥娶我做平妻一事,為什麽不能好好與我說呢?”


    “我愛慕侯爺,願意守在他身旁,哪怕是妾,我可以委曲求全的,但你不能殘害下人出氣啊,萬一傳出去,昭哥哥肯定會被同僚指指點點的。”


    桑眠斂著眸子,臉上不見什麽表情。


    事到如今她也明白差不多了。


    把大娘子打成這樣,無論是在府裏還是外頭,那傳出去都是不好聽的,王氏和李姝又怕被侯爺怪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淹死素琴來嫁禍給大娘子。


    死人不會說話,唯一在場的容枝荔還隱晦地站她們那頭,大娘子就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無法自辯。


    李聞昭自然也認識到這一點,他思緒淩亂,沉默著看向往日慈祥和藹的母親。


    這事兒如果母親沒有點頭,絕不會在這樣短時間內,所有人串好口供的……


    角落裏素琴娘突然扯著尖銳嗓音大喊:“總之大娘子別忘了,我女兒屍骨未寒,你一定要給她個說法!”


    李聞昭不認。


    “我跟素琴從未有過爭執。”


    “我承認李姝落水是我而為,但那因為今日在柳風齋,李姝言語粗魯,直言曾親手溺斃我養的貓兒,都說仁者愛人,她如此藐視生命,我身為長嫂,勸誡一番又如何?”


    “我呸!你個荒腳雞似的上不得台麵的爛蹄子,也配規勸我?再說你那是規勸嗎?你一腳給我踹——”


    “姝兒!”


    王氏沉著眼打斷。


    罵盡興的李姝這才回過神來,方才若不是母親,她險些中了圈套將實話說出來了,忙嚇得噤了聲,瞄桑眠一眼後再不說話。


    王氏道:“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讓人把素琴屍首帶上來。”


    婆子抬了一架紫檀珊瑚插屏,桑眠微微側頭去看,才發現隨著一同進來的竟還有府醫。


    府醫先是行禮,而後眸光似有若無瞟了屏風另一頭的李姝一眼。


    桑眠撚著手指,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想起先前在李姝身上聞到的那股味道是什麽了。


    “這位姑娘死因的確是落水,且落水之前還遭受了非人的鞭打……”


    因為怕嚇著主子,府醫隻堪堪掀起白布一角,露出素琴毫無生氣的麵龐還有淩亂可怖的鞭痕。


    “姑娘……我的姑娘……”


    素琴娘一把鼻涕一把淚,“事到如今,大娘子可還有什麽說的,人證物證俱在!”


    “就是大娘子你跟素琴爭執互毆,二小姐和表姑娘看不過去來拉架,到頭來卻被你推到湖裏,你想要淹死所有在場的人,好惡毒的心思啊!”


    李聞昭萬萬沒想到素琴真的是溺水而亡。


    他此刻如遭雷擊,死死盯著屍體,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顯然不是他推得。


    ……她們為了汙蔑自己竟然真的溺斃了一個丫鬟?


    桑眠睨著府醫,問:“確實驗清楚了?”


    她踱著步子下來,不放過府醫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神情。


    府醫眸色閃爍不定,身體不自覺往後挪,企圖避開侯爺的打量。


    “回侯爺,確實如此。”


    “這位姑娘生前被鞭笞,而後在水中溺亡。”


    桑眠不緊不慢靠近,目光交匯時她壓低嗓音,語氣篤定。


    “那晚在東苑的蒙麵人是你。”


    “你把它,賣給了李姝。”


    府醫額上沁出豆大汗珠,險些軟了膝蓋跪下。


    桑眠衝門外的蓮心輕輕搖頭。


    她本是安排了蓮心來作證,這會兒看來倒是不用了。


    “這位姑娘……”


    府醫再次開口,他本想將實話說出來,可瞟到侯爺眼神,又住了嘴。


    王氏輕喟一聲:“作孽啊。”


    “桑眠,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嗎?”


    “等等,我有幾句話要說。”桑眠挪著步子,靜靜走到李聞昭身前。


    “敢問母親,若查出害死素琴的凶手,當如何處理?”


    “自然是要狠狠懲戒一番。”


    “不送官?”


    王氏凝眉:“我們可丟不起這人,再者,侯府大娘子如此陰毒,傳出去於你無益。”


    李姝迫不及待搶白:“不如就還是,打個二十板子吧!”


    李聞昭捕捉到妹妹眼底一閃而逝的狠意。


    別的不說,二十板子再打下來,桑眠這身子難保還能撐得住。


    “可以,那就依妹妹所言。”


    “大夫,您說罷。”


    王氏與李姝等人本是想同上次桑眠一樣,借助府醫一錘定音,卻全然未曾想到府醫會突然迅速倒戈。


    “老夫方才沒說完,這位姑娘她確實是溺死,但並非是因落入湖中,而是——”


    府醫顫顫巍巍抬起屍體。


    “後頸兩處掐痕,應當是被人按到水裏窒息而亡,且鞭傷也是死後新添的,應當與大娘子無關。”


    他說完,小心覷了侯爺一眼。


    素琴娘仿佛當頭被人打了一棒。


    徐嬤嬤眼瞅要壞事,忙悄悄扯住她,從牙縫裏擠道:“人都沒了,你可要再想想那債台高築的家。”


    她眼淚瞬間湧出,仿佛沒聽見,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去握素琴裸露在外的手。


    她此刻全都想明白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王氏說她女兒死於大娘子之手,要她來討說法,最好能順便狠狠給大娘子個教訓。


    “若是做成了,那往後廚房采買的活計,可就是你的了,還會另獎你五十兩。”徐嬤嬤這樣告訴她。


    家中債務堆積,她拒絕不了這個條件,況且她誤以為女兒已死,不由悲從中來,勢必要討個公道。


    可殊不知女兒本來是有活的希望。


    她明知道這件事疑竇眾多,她明知道素琴與大娘子根本從未有過爭執!


    可她還是點頭了。


    素琴娘心如死灰。


    她仿佛看見,就在自己點頭的刹那,女兒被毫不留情的按進池子裏溺斃,又在死後被鞭屍,做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不,不,是王氏!


    是她陰毒!她才是罪魁禍首!


    素琴娘猛的扭頭,與高高在上的侯府老夫人對視。


    作為奴才。


    她是頭一回這樣大膽而憤恨的盯著主子的眼睛,仿佛要射出利箭,將那人刺個洞穿。


    王氏手指輕輕在太師椅扶手上扣了五下。


    素琴娘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正要開口,忽然燭火輕晃,有人身姿筆挺,正好擋在王氏與她視線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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