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李聞昭睜眼,臉上連同脖頸都還作痛,他嘶了一聲,坐起身來:“先上藥吧。”


    蓮心放下漱盂,遲疑道:“大娘子要不先稍等,府醫今晨天還未亮就告老還鄉,如今怕是一時半會兒配不齊藥,隻能等藥鋪開張了奴婢再去出門去抓。”


    密密麻麻的癢跟痛糾結一起,他攥緊了拳頭才能忍住不去撓,隻怕破了會更為嚴重。


    “或者奴婢去找表姑娘拿那玉肌痕愈散?”


    李聞昭擰起眉頭,昨日枝枝雖也是被李姝騙了,可在攬月湖畔她明明是親眼所見自己被欺辱的,怎麽會對此一聲不吭反而裝作沒瞧見……


    她是真如同自己了解和傳聞那般樂善好施,心思純良麽……


    “罷了罷了,你先去將煎好的藥給我,再去尋個麵紗。”


    “是。”


    前幾天因為柳風齋濃煙一事,桑眠給他的那三件衣服已盡沾黑灰,無法上身,一時還未曾裁製新衣,他也不想跟桑眠討要,於是便將就翻出件舊的素色羅裙,又把麵紗戴上,籠著素錦織鑲銀絲邊月白色鬥篷。


    若是不仔細瞧眉間額上的傷痕,倒真有弱柳扶風,嬌人若仙的儀靜體閑之態。


    晨間薄霧微散,李聞昭與蓮心踏著霜露到翠華庭。


    昨夜一番折騰,王氏眉間不免有些疲態。


    她語氣比前些日子緩和許多:“眠兒來了,坐。”


    “身上的傷口可還疼?”


    “回母親,睡前搽了藥,現下好多了。”


    “嗯,昨日那事兒的確是你妹妹的不是,她昨夜跪了一宿祠堂,暈了過去,這板子你回頭跟昭兒說聲,不然就免了吧。”


    李聞昭心裏也不忍,可知曉一味縱容隻會讓李姝變本加厲,怕她以後嫁了人還要在婆家鬧,這個教訓是一定要給的。


    因而便道:“侯爺為人處世母親也知曉,他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王氏微微眯眼,笑容淡了幾分,換過話頭。


    “本來你身子不便,母親應當免了你的晨昏定省,隻是有這麽一樁子事兒需要你處理。”


    李聞昭眉間一挑。


    換身之後他便如同個毫無用處的閑人一般,幾乎沒處理過後宅事宜,唯一一個芝蘭事件還被人蒙蔽,險些背上人命。


    既然一時半會換不回身子,他自然得想辦法緩和桑眠與母親等人的關係,於是便點頭道:“母親您直說無妨,孩兒定當盡心竭力。”


    王氏覺得這兒媳近日總有些古怪之處,但一時說不上來。


    本是想著順勢借芝蘭還有素琴之死讓桑眠心中對侯府有愧,那麽春日宴以及昭兒婚事的銀子便好開口去討,不曾想滿盤皆輸,都讓她輕而易舉跳出圈套去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王氏呷了一口茶,“你可還記得曾經在花房搬的那些個名品花草,今日是要付貨商銀子了。”


    李聞昭沒聽明白。


    想到那討債的人今日都已經登門了,王氏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道:“咱們府裏的銀錢向來是你管著的,想說你現在支五百兩銀子出來,將這錢結了。“


    “五百兩?”


    他不由得重複一遍。


    春日宴光置景花草都花如此之多的銀兩?


    這可不是小數目,若再林林總總加些旁的,眼下豈不是要如流水似的往外送錢。


    王氏點頭:“是啊,尤其你當時打碎的那盆子雀梅,名家培育,價值不菲,光那一株就要近百兩錢,唉,可惜了。”


    李聞昭狐疑。


    “可不是說咱莊上鋪子已經開始盈利,怎麽還在用大娘——”他一頓,才繼續道,“還要用我嫁妝來填補呢?”


    “嗐,你家裏不也是做生意的,應當也知曉有時候需要周轉,難免有手頭緊的時候。”


    他略一遲疑。


    便是自己也沒有五百兩的,但也不好拖欠人家工錢,於是便說回去蘭亭苑看看。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徐嬤嬤,你領兩個人一同過去,免得大娘子還要再走一遭。”


    幾人剛要踏進蘭亭苑。


    “大娘子,侯爺有吩咐,若無他的首肯,您不許出入這裏。”


    徐嬤嬤板起臉:“怕什麽,老夫人點了頭的,回頭若問起來,自不會罵到你頭上來,況且是為著正事,侯爺會體諒的。”


    小丫鬟麵露為難,片刻後還是退開身子讓人進去了。


    蘭亭苑主屋坐北朝南,左右各兩間廂房,其中一間便留作桑眠存放嫁妝。


    李聞昭若要立時三刻拿出五百兩,從那裏取是最直接的,隻是一把鐵鎖橫亙在門上,他並不知曉鑰匙在哪。


    “嬤嬤在此稍等片刻。”


    “快些,那頭人等著要銀子,萬一出去說我們侯府磨磨蹭蹭拖欠可不好聽了。”


    李聞昭急匆匆在屋裏翻找起來。


    他從前基本不來這院子,更不可能知曉桑眠存放銀錢鑰匙之處,翻找間毫無所獲,反而身上起了汗,浸得傷口隱隱作痛。


    徐嬤嬤左等右等不見人出來,索性也進去了。


    “大娘子在翻什麽?”


    李聞昭本就翻得沒耐性,冷冷睨過去:


    “放肆,奴才也盤問起主子了?”


    徐嬤嬤眼睛精明著,冷哼一聲便就站在那盯著他找,時不時催上兩句。


    他被催得煩,幹脆說:“今日的確是找不到錢匣與鑰匙,不如這五百兩讓母親先墊上。”


    “哼,府裏銀錢可都是你管的,你拿不出來?”


    “莫不是我們侯府銀子讓你敗光了?”


    她目光譏誚,咄咄逼人。


    “找不到現銀,大娘子拿個值錢的物件兒也行,總歸先給他們打發了,那些個商人最是唯利是圖,耽擱久了可就要直接去侯府門口喊了。”


    這事兒在上京的確發生過,還有半個多月就要辦婚宴,李聞昭是頓然不肯讓侯府在此時丟這個臉,可也做不出翻妻子財物抵押的事兒。


    “我去回母親,大不了退回去就是,本就沒銀子,何苦置辦這樣貴的品種。”


    徐嬤嬤瞧他那樣子不像是裝的,倒好似真記不起鑰匙跟錢匣,於是也著急起來,怕今日這五百兩真拿不出。


    “哎喲喲我的大娘子,那東西咱都收了,便是退回,人家也不樂意啊,還是想想能有什麽值錢的物件兒抵一抵,回頭咱再贖回來也一樣的。”


    李聞昭腳步一頓,沉默片刻,忽而轉身將視線投向那最角落的大櫥裏。


    徐嬤嬤眼珠子一轉,便猜出個門道,忙朝兩個丫鬟使眼色,她們無視李聞昭,直接從大櫥裏翻出一個雕花木匣,打開後入目燦燦,一片喜意。


    這是桑眠的嫁衣。


    嫁衣款式並不時興,反而老舊,但徐嬤嬤一眼認出來這布料用的是極名貴的雲錦,還是上等正紅色。


    她咋舌:“這料子可值錢。”


    有點點珠光從她眼前飄過,定睛一看竟是在腰間綴了四顆圓潤飽滿的珍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如夢如幻,好似整間屋子都因為這嫁衣而華貴起來。


    徐嬤嬤眼睛看直了,這別說五百兩,就是價值千金她也信。


    李聞昭抿唇,他不自覺想起桑眠穿上這嫁衣時的樣子。


    彼時尚在南州,桑叔時日無多,一定要親眼看著桑眠跟他成婚,二人婚事辦的匆忙粗陋,但飲合巹酒時,桑眠酡紅的臉頰比春日最盛的花兒還要嬌豔……


    還未從回憶中醒神,徐嬤嬤已貪婪笑著將木匣封好帶走。


    “老奴這就拿去給那貨商。”


    李聞昭皺眉,眼下卻也找不到別的法子,便狠了狠心沒阻止,隻是要徐嬤嬤千萬要囑咐他們先收好,等侯爺歸家,是一定要去拿銀子贖回的。


    徐嬤嬤點頭就走,都踏出去幾步了,忽然又被叫住。


    她以為大娘子是後悔了。


    回頭卻隻聽見大娘子沉聲囑咐她:


    “切記要跟他們說會贖回,也別提這是侯府娘子的嫁衣,免得被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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