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小的覺得那侯爺,好似是故意引我來到此處,揭這暗點的。”


    三暮拾掇好二人,跟趕來的衛藺道。


    “上回那東陽街也是,他故意呢。”


    “嘿!”


    三暮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咱這是被利用了啊!”


    那侯爺是利用自己跟蹤他,擱那借著他主子的手除患呢。


    憤怒上了頭也才一瞬,他便又自言自語道:“這侯爺做官還行,也挺有腦子的,倒不像主子你說的那般自以為是。”


    衛藺一身玄色錦袍端坐在桌前,麵上無甚表情。


    三暮知道這是主子情緒不太好的預兆。


    嘖,當然是好不了一點。


    他知道主子不待見平陽侯,但人家確實長得好腦子快為官做人也不賴。


    思來想去,三暮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索性就在茶肆裏動刑,尋思著給主子換換心情。


    可這刑才上個開頭,其中一人忽然垂了頭,一點動靜都沒了。


    “主子。”三暮檢查一番,“是死士。”


    衛藺嗯了聲,他有預料。


    “髒東西燒了嗎?”


    “回主子,燒了一大半,留了點,想著萬一做餌能用上。”


    “都帶回去。”


    暮色降至,鉛雲暈染成淡紫顏色,空氣裏還是泛著冷冷清清的涼意。


    侯府大門燈籠散出昏黃光暈,映在斑駁石階上,將桑眠的身影拉長。


    “侯爺回來了。”


    桑眠衝小廝極有禮的點下頭,先往蘭亭苑去。


    蘭亭苑如今隻有外頭灑掃丫鬟,格外寂靜,她推門而入,敏感的發現了有什麽不一樣。


    “李聞昭?”


    對方歪在彩繪刻蘭貴妃榻上睡得正沉。


    她將燈點上,毫不客氣把人叫醒。


    李聞昭似是睡得沉,皺眉咕噥一聲,“阿眠,別鬧。”


    桑眠動作微滯。


    打來到上京,她很少聽見有人這樣喚過自己了。


    這是她的乳名。


    起初她是不允許李聞昭這樣喊自己的。


    雖然李聞昭是因為救了落水的父親而被帶回家中收養,可對於她來說,這樣一個髒兮兮的乞丐突然出現分走父親寵愛,自然惹人討厭。


    她暗地裏不知道給李聞昭揍哭過多少回,可這孩子死腦筋,愣是沒跟父親告過一次狀。


    後來少年忽然就跟南洲香爐峰上的筍一樣,眨眼竄成父親那麽高。


    他長開了,眉眼像畫上的人兒一般精致,私塾裏的小姐妹日日央求她遞帕子捎書信,成天念叨他的好。


    桑府庭院裏的樹終於開出密密匝匝的花,又在盛夏結了果子,是酸澀但回甘的杏。


    桑眠杵著頭,盯著那果子被風染成鵝黃色。


    再後來她在香爐峰走失,漆黑空曠的山穀裏伸手不見五指,是他忽然跟天神降臨一般出現。


    即便是漆黑一片,桑眠還是能從身形上看出他的俊朗。


    那晚他格外沉默,沉默又羞澀。


    因她在他背上,摸到了他耳垂發燙。


    或許是山間的風給了她勇氣。


    桑眠把一顆心掰開揉碎了講給他聽。


    從那以後,盛夏忽然就像他那晚的耳垂,開始滾燙起來。


    “唔……”


    桑眠悶哼一聲,才發覺手裏燈盞已淌下層層蠟淚,刺痛感將她從那個盛夏拉回來。


    她轉身將燭火移到桌案上,便也看見了那敞開的衣櫥,發現了消失的嫁衣。


    耳朵嗡的一聲,桑眠心跳陡然加劇。


    “李聞昭……李聞昭!”


    驚慌讓她顧不得會不會被人發現,大聲喊著他名字將人叫醒。


    “你看見,看見我的嫁衣了嗎,就是那個,最最底下那個,你見過的,我們成親時我穿過的!”


    她語無倫次,把能點的燈都燃了,屋裏照亮的如同白晝一般,可依舊沒有在大櫥裏發現任何一抹亮色。


    李聞昭盯著她忙亂動作,煩躁的理了理發絲,然後才開口:“你有五百兩嗎?”


    玉佩隨著桑眠匆忙淩亂的腳步叮當撞響,又驟然消失。


    “你……什麽意思?”


    “今日府裏要用銀子,我沒找見錢匣和庫房鑰匙,徐嬤嬤就擅自先拿你嫁衣抵了那五百兩,等你回來再拿著銀子去贖回來。”


    “你先莫急,眼下雖天色已晚,但他們還在城裏。”


    桑眠停頓好久,才逐漸拚湊出這幾句話的意思。


    她喉嚨好像被什麽堵住,艱難的開了口:“你知道那個嫁衣的來曆嗎?”


    李聞昭站起身子,嗯了聲。


    “這事的確是徐嬤嬤擅作主張,但事從權宜,都是為了侯府……”


    “不告而拿是為偷你知道嗎……”她怔怔道,“什麽為了侯府,你怎麽不拿自己字畫去抵?”


    李聞昭看她脆弱眸色,心上一跳,動了動唇,將臉撇到一旁。


    他今日什麽事情也沒幹,守在這兒就是為了好第一時間告訴桑眠讓她拿出五百兩銀子去贖嫁衣,才不是要在這聽她數落的。


    可或許是雪兒死因真相多多少少讓他萌生出些愧疚,便還是放緩了語氣同她道。


    “一時救急而已,我知曉那是你亡母繡的,你把銀子給母親,明日那嫁衣就會完好無損被送回來的。”


    “所以整個侯府連五百兩都拿不出來要用大娘子嫁衣作抵押嗎!”桑眠驀地轉身,眼神鋒利,幾乎是咬牙問出來,脖頸上青筋跳動,顯然是怒極了。


    李聞昭是怎麽敢的……


    成親那晚她一杯合巹酒醉意傷神,哭著同他講這嫁衣來曆,講她擔心父親,講她很可能要失去所有親人。


    他明明是知道這嫁衣來曆……


    燈油爆了一聲。


    她捏緊拳頭,指尖死死嵌入掌心,尖銳疼痛讓她清醒過來。


    現在不是跟李聞昭拉扯的時候。


    要找到嫁衣,先找到嫁衣,一定得找到嫁衣。


    “哪個當鋪?”


    “不是當鋪,是來送春日宴盆景的商人,具體在哪兒我得先去問問母親。”


    “他們今日來要的很急,似乎是因為要趕去下一個地方送貨,可不知道具體在哪裏。”


    李聞昭見她指縫滲著血,眉心蹙起,下意識想要拿帕子去清理:“你作什麽,不痛嗎?”


    “讓開。”桑眠嗓音冷的駭人。


    他眉頭一皺,終究還是閃開身子。


    見她從架上拿出一個毫不起眼的匣子,原來那才是放銀兩的地方。


    桑眠抽出一遝,轉身快步離去。


    李聞昭沒想到她反應這般大,他雙眉緊鎖,抬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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