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藺頭有些暈了。


    不知是因為轉圈轉得,還是傷口痛得,又或者是被信上字跡影響得。


    總之他有些暈。


    “三暮,本宮有一個猜測。”


    三暮垮著臉,十分憂慮。


    “您有什麽猜測?”


    衛藺但笑不語,一掃方才頹廢,他大步回房,意氣昂揚,讓三暮想起主子頭一回上戰場的模樣。


    “這衣裳是不是素了些。”


    三暮聽見他說話,忙跟著進去,旋即就看見太子殿下繞著那月白錦袍看了又看,像是在挑什麽趁手的兵器。


    衛藺思忖道:“我記得有一件墨綠色的袍子,那一件不惹眼但很顯氣魄,又襯得本宮身材絕佳,你去把那件翻出來。”


    三暮:……


    “有沒有可能,您說的那件墨綠色衣裳,已經是三年前的了,怕是早不在了。”


    “您回朝那日,貴妃娘娘不是命繡娘做了件大紅繡金蟒袍,不如選那件。”


    “蟒袍太凶,倒襯得我粗魯。是不是還有個繡竹紋樣的,那件你找出來。”


    “是。”三暮立刻去辦,才邁出去幾步又被叫停。


    衛藺神色凝重。


    “算了,就這件月白色的吧,別找了。”


    “……是。”


    三暮又折返回來。


    他想問問主子為何突然這麽激動,但看主子拿著衣裳不斷在身上比劃,實在違和,就愣是一個字不敢問了。


    衛藺盯著那紙上字跡看了又看。


    “之前讓你找的人找的怎麽樣了?”


    三暮忙回:“平陽侯府下人不多,出府的就更少了,小的幾番周折尋到個從前在後宅裏伺候人的嬤嬤,已等著了。”


    “嗯。”衛藺折好信紙,燭火映出他眼底轉瞬即逝的偏執陰鬱。


    -


    自容枝荔離開侯府後,府中安生許多。


    她兄長容衡這日卻忽然到她當房中,問婚事籌備得如何了。


    容枝荔正試戴為成親準備的赤金嵌寶頭麵,額前珠簾晃動,秀美容顏若隱若現,襯得她貴氣又不失嬌豔,一麵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一麵嗔道:“阿兄日日埋頭生意,怎麽現在有空到這院子裏關心起我?”


    容衡的嫡親妹妹屈做平妻,自己與母親本來是竭力反對的,可不知李聞昭給妹妹和父親下了什麽迷魂湯。


    一個說非他不嫁,一個讚他前途無量,還特地進宮求了旨意。


    想著李聞昭原配是個無權無勢的,大不了嫁過去做點手腳讓其消失,那平妻變正妻,倒也還行,因此容衡和小王氏也就勉強答應。


    憶起手下人上報消息,容衡眯了眯眼,“有個事情想問你。”


    “聽說侯府裏現在的大娘子是姓桑?”


    “是啊。”容枝荔點頭。


    “可是來自南洲?”


    “阿兄怎麽知曉?”她訝異,小心將頭冠摘下。


    容衡沒言語,轉著翡翠扳指,似不經意道:“等父親母親回來,你們一起去趟侯府拜謝時,也叫上我吧。”


    容枝荔不解:“阿兄去作什麽,你平日裏打交道的不都是那些老氣橫秋之人。”


    他笑:“自然是去看看那侯爺生得是如何芝蘭玉樹,能叫我家小妹一見傾心,死心塌地。”


    “那你怕是要算盤落空了,母親這幾日事忙。抽不開身,可能要婚後才能上門了。”


    “再說,阿兄你早就見過昭哥哥了不是?”想起方才他問桑眠,容枝荔不由得蹙眉,“你不會是專門想要去見那桑眠的吧?”


    “阿兄認識她?”


    扳指絲絲縷縷涼意順著指腹攀爬,容衡笑了笑,溫潤麵龐竟顯得有些陰惻惻。


    “不認識,但我應當與她父親打過交道,不過——這麽說來,平陽侯也是在南洲桑家長大的了?”


    容枝荔點頭。


    李聞昭被認回侯府之後對外隻說被南方一處好人家收留,還娶了那戶人家裏頭的小女兒,並沒提到桑家。


    “阿兄怎麽會認識桑眠她父親?”


    容衡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同她講起了當年舊事。


    -


    又落了一場雨後,上京已是盛春,暖風柔柔,綠意盎然,晴好時天空瓦藍,給蕭瑟侯府後宅添上一抹亮色。


    容枝荔便是在雲如絮天似湖的這日,被一頂八抬紅轎抬進平陽侯府。


    貴女初嫁怎可寒酸,容家先是花重金打造雲錦婚服,後又添足足八十八台嫁妝,連容枝荔坐的轎子都寬敞有餘,內飾華美外嵌珍珠,甚至還請了宮裏響器班子吹打。


    “喲,這麽看來這侯府也沒有傳聞中那般寒酸啊。”


    “就是,瞧著還風光不少呢!”


    自然是風光的。


    桑眠一身喜服,坐在高頭大馬上,眯眼盯著那大門巍峨聳立瞧,配著金漆匾額,頗是富貴。


    不僅僅侯府大門氣派翻新,連大門口台階都重新用上好漢白玉砌了。


    逾製不說,實在奢靡。


    除此之外,後宅專門為婚宴春日宴修葺的會客中堂,她昨日去瞧了一眼,亮堂明淨,珠璣璀璨,陳設精致,想來是花了不少銀子。


    加之多出來的家丁女使,幾乎是從前五倍之多,比之侯府鼎盛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顯而易見的,王氏這是有了銀子,就立馬想要重回昌盛。


    可惜她不知,登高必跌重。


    頂著李聞昭身子拜完堂,桑眠忽然想起許久不見李聞昭。


    “大娘子呢?”


    “煮粥呢。”李姝哼了一聲,她還在為自己被打板子一事生氣,連帶著對她兄長都是愛答不理。


    “煮——什麽粥?”


    桑眠蹙眉不解,可眼看人來敬酒,便隻得先行應付,後來出了亂子才知是怎麽一回事。


    喜宴快接近尾聲時,忽然呼啦啦闖進來一群流民,皆穿著破爛,拿著破碗,下人們伸手要攔,卻被擠得連話也說不完整。


    “粥呢!”


    “肉呢!”


    “侯府就這麽打發叫花子嗎!”


    今日來參加侯府喜宴的,哪個不是上京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見這亂象,皆忍不住捂著鼻子,紛紛問桌旁隨侍的下人是怎麽一回事。


    下人們麵麵相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肉……肉,楊老大,有肉……”


    一個鞋頭露出腳趾,蓬頭垢麵的流民扯了扯最前頭的那個,涎水直流。


    更有餓急眼的直接到桌子跟前兒扯下隻肥雞腿便大口大口啃起來,其餘流民有樣學樣,很快乒呤桄榔用飯聲響起,把外頭嗩呐都蓋住了。


    反倒是穿著體麵的賓客被擠到旁邊站著,禮部老尚書筷子都還在手裏拿著呢,轉眼夾著的荔枝腰子就被個乞丐低頭一口嘬了去。


    “成何體統!”


    “侯爺!您是不是該給個解釋!”


    “就是啊,這這這、這算個什麽事嘛!”


    桑眠在最裏麵,她聽見動靜忙出來,沉聲要小廝快快將人趕走。


    為首的那個被稱作楊老大的人顯然不是個吃素的,啃到一半的炙小羊腿還在嘴上叼著,伸手拿打狗棒重重砸碎桌上瓷盤。


    他眼底凶狠,有恃無恐。


    呸一口吐掉小羊腿,立刻有幾個乞丐爭先恐後搶了往嘴裏塞。


    將一張皺巴巴請帖拍在桌子上。


    楊老大高聲怒道:“誰敢動我兄弟!”


    “今日可是新娘子請我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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