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已枯坐許久,臉上並無淚痕,但好像一下子被抽盡所有力氣,除了緊緊抓著父親牌位,什麽也幹不了。


    “吱呀——”


    容枝荔輕手輕腳進來。


    “昭哥哥吃些東西吧。”


    “我方才已替你好好訓斥眠姐姐了,可不知是不是我言語太過激,她竟不聽的直接走了。”


    她從食盒裏拿出一碟子紅梅酥和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


    清亮水流聲起,茶香四溢。


    “昭哥哥病才方好,不宜動氣,我親手給你選的糕點,昭哥哥吃了換個心情好不好?”


    容枝荔語氣溫柔,甚至帶著些討好意味。


    桑眠緩緩轉過頭,眼底幽冷,未發一言。


    案上茶水漸漸涼透。


    “昭哥哥……”


    她抿唇:“我知道桑眠父親是你恩人,發生這樣事情你一定很難過,可是身體要緊,不如你把牌位給我,我去問問阿兄有沒有認識的能工巧匠能修複好。”


    桑眠緊緊抓著斷裂牌位。


    “不必。”


    將容枝荔打發走,她撐起發麻雙腿,往翠華庭去。


    外頭暖意融融好似春日將臨,一路上已見不到殘雪,唯有青石板磚縫隙裏蜿蜒流淌的濕意在提醒著,才剛落一場大雪不久。


    到翠華庭時自然也看見了先前過來找王氏的李聞昭。


    他正站在角落,瞧是桑眠,忽然向前挪了幾步,動了動唇:“我想同你談談。”


    桑眠看了他一眼。


    應當是這半月都沒有服藥的緣故,自己身子整個瘦下一圈,濃妝也遮不去臉上眼下烏青。


    “我同你沒什麽好談的——你做什麽!”她聲色俱沉,被突然抓著自己不放的李聞昭唬一跳。


    好在如今再不是那個雪日無力招架的自己,桑眠反應過來後,便輕而易舉站定身子,任憑李聞昭拉扯自不動分毫。


    從未見大娘子對侯爺這般主動過,王氏跟新提拔上來的陳嬤嬤也往這瞟了兩眼。


    “我有要緊的話想同你說。”李聞昭啞著嗓子,攔在桑眠跟前。


    “就隻占用你一盞茶的時間。”


    眼見桑眠要喊人來拖他下去,李聞昭低聲:“求你。”


    暖陽正映在他臉上,還未好全的傷疤道道交錯,痕跡深淺不一,眸子裏的倔強掩住三分乞求。


    原來曾經,自己衝著李聞昭低三下四時,是這般模樣。


    終究是心軟,桑眠隨李聞昭去了柳風齋。


    “春日將近,你曾說料峭時與冷香最配,我回頭製了送去蘭亭苑可好?”


    他這麽一說,桑眠便隱約猜到發生何事,想必他方才去翠華庭,從王氏嘴裏問出些什麽事了。


    李聞昭有雙骨節分明,白皙勻稱的手。


    很靈巧。


    在南洲時,他甚喜雕刻與製香,且手藝不俗,尤其是用丁香、秋梨、白露製成的香丸,空靈清冷,幽香沉靜。


    這香費時費心,半年方得不到一兩,李聞昭隻做了送與桑眠。


    “我曾以為冷香是你主動贈與那妾的。”他垂著眼道。


    這事要說起來,得追溯至兩年多前了。


    那年二人關係還不曾這樣僵,恰逢李聞昭生辰,約定好晚上要一同賞月,桑眠透露生日賀禮早就悄悄藏於清風居,讓李聞昭從衙門回來自己去瞧。


    但準備好的那幅玉兔望舒圖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衣衫半掩,酒色混雜冷香的姑娘。


    桑眠被王氏磋磨一整日,心力憔悴,強撐著換了衣衫去找李聞昭,卻被怒氣衝衝的他當眾訓斥不知廉恥。


    任憑她如何解釋,李聞昭都認定是她將冷香送與別的女子,又安排女子上他床榻作生日禮。


    “桑眠,夫君生辰往送他妾室的,真真是舉國上下都找不出第二個!”


    自那以後,清風居就不許桑眠再踏入了。


    蘅蕪冷香她也沒再用過。


    桑眠理解他心生怒氣,卻不能接受夫君不信任自己。


    “我曾解釋過很多遍,那女子並非是什麽我買來伺候你的,冷香也從沒有贈予過別人,我在王氏眼皮子底下抄經整日。”


    她語氣平靜,不複當年急切。


    “你信那女子攀扯我,信婆母說的隻留了我半日,卻唯獨不信我所說。”


    李聞昭呼吸急促幾分。


    “我並非不信你,隻是那次急昏了頭——”


    “那你昏了頭的次數未免也太多。”桑眠譏諷一笑,目光涼薄,如冬日寒霜。


    “阿眠,我隻是害怕。”


    他看進那霜寒裏,眼底染上一抹自嘲。


    “你來上京究竟是為了我又或者是為了在上京查醉仙居當年大火?”


    李聞昭不提還好,一提桑眠就想起他私自攔下芸娘書信,決心要娶仇人之女的事,驀地冷下臉。


    “為了你又怎樣,為了查當年之事又怎樣,這都不是你與李家人一同汙蔑我的理由。”


    “我沒有汙蔑你!我隻是被母親騙了!”他撐起身子,急切道。


    “嗤。”


    “敷衍塞責,避實就虛。”桑眠轉身欲走。


    李聞昭三步並作兩步追出去再次攔下:“好,就算是我的錯。”


    他胸膛起伏,聲音沙啞:“生辰冷香的事,我同你道歉,是我誤會冤枉了你。”


    “我當時實在生氣,我以為是你不在乎我,心裏沒我,甚至於厭煩我,才會做出往我房裏塞人的事情。”


    桑眠將被他扯住的寬袖撈回來,抬手理了理褶皺,寒聲道:“我們既已結為夫妻,應當是為一體,你為何總是猜忌懷疑?”


    “因為你根本不想同我成親!”李聞昭紅了眼,聲音嘶啞,幾乎是低吼出來。


    他仰起脖子看桑眠,心口止不住起伏:“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桑叔想要生前看你成親,你會同從前那個我成婚嗎?”


    “從前那個你又如何,反而從前你更勇善有擔當,於湖中救過父親也在夜晚香爐峰上救過我!”


    李聞昭閉了閉眼,忽然好似被人抽走所有力氣,聲音也隨之低沉下去。


    “那是你以為。”


    桑眠不似他那般激動,極敏銳抓住“你以為”這三字,微微凝眉,她不露聲色。


    “什麽叫那是我以為?”


    李聞昭蠕動著唇,忽然似夢初醒,吞了口口水,一把推開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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