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女曰暗香,江南有子稱月明。


    月明樓,是坐落江南的第一酒樓,這座酒樓的名氣之廣,享譽大江南北。


    無數文人騷客趨之若鶩。


    其內特製的“劍南春”更是醇厚濃烈,曆久彌香,在京城盛極一時。


    此刻,從螭龍河畔離開的季牧背著書簍,走到了這座雕欄玉砌的三層閣樓前。


    還未進門,季牧便在外麵大喊道。


    “老姐,出來接我!”


    不多時,月明樓的二層閣樓內,傳出了一聲罵罵咧咧的聲音。


    “臭小子,就記得你姐,把老子早忘到天外去了吧?!”


    季牧幹咳一聲,略顯尷尬時,樓內卻衝出來一道勁風。


    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風風火火的出來,一把將季牧攬入懷中,還不忘回頭瞪了後方一眼。


    “記你作甚?還不是你把小牧子送去的那個棺材學宮?”


    季牧從女子懷中掙紮探出頭來,正好看到了一臉頭疼從樓裏走出來的父親。


    四目相對,二人俱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那一抹無奈。


    “是聖人學宮…”


    一邊說著,三人一邊朝樓內走去。


    十年前,喜讀詩書的季牧早早便被送往了號稱“亂世出良將,清平出聖賢”的聖人學宮。


    因年紀尚小,便以書童的身份侍立“書聖”十載,朝夕與文墨相伴。


    許是因為埋首苦讀忽略了鍛煉的緣故,季牧自小便身體孱弱,沒少受其他孩童欺負。


    每當此際,大季牧四歲的季小碩便會出馬幫他討回場子。


    最厲害的一次,這姑奶奶甚至拿著灶房的燒火棍,追殺了一幫欺負季牧的混混整整十裏街亭,嚇得那幫孩童魂飛魄散、膽魄盡失。


    之後每每見到這對姐弟,掉頭就跑,再不敢來尋季牧的晦氣。


    此事後來在月明樓淪為街坊鄰裏茶餘飯後的笑談,季小碩更是被客人們戲取了個“拚命三娘”的稱號。


    此刻,月明樓二層隔間中,在外人麵前凶悍無比季小碩,正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弟弟額間的汗珠,關心道:“小牧子,聖人學宮那老無賴沒欺負你吧?”


    季牧苦笑一聲。


    敢直言不諱把七聖中威望最高的“書聖”稱作老無賴的人…這天下…大概僅此一位。


    “先生待我很好。”


    “哦…”季小碩點了點頭,隨後又麵色不善道:“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姐說,姐親自殺去聖人學宮,把那老無賴的胡子拔光!”


    季牧聞言,想起了季小碩初次與書聖見麵的那一幕,一時啼笑皆非。


    十年前,季家送季牧來到聖人學宮,麵見書聖。


    當時季小碩才十餘歲,認定這個老頭就是要把弟弟從身邊搶走的人。


    所以初次見麵,堂堂書聖就硬生生被薅下了一撮白須作為拜師禮…


    搖了搖頭,季牧將目光投向窗外,露出了一抹懷念的神色。


    月明樓共分三層,層層遞進。


    一層是主要飲酒作樂的地方,多有江湖俠士來此,豪邁拚酒。


    二層要安靜許多,主要接待文人雅士,布置格調也是優雅不少。


    而三層據說主要接待一些貴人。


    雖說如此,季牧記憶中能登上三樓的貴人還真不多。


    除自家人之外,僅有兩位。


    一位就是他如今的授業恩師,儒道至聖。


    作為七聖之一的書聖,德高望重,入此三層自是不消說得。


    另一位是一位衣著襤褸卻麵容恬靜的老僧。


    除這兩人之外,季牧再也記不得有誰踏入過第三層。


    自己的父親,也是季牧始終看不透的人物之一。


    雖然看起來和和氣氣,平淡無奇,但季言風卻有一個令季牧望塵莫及的地方。


    奕棋!


    打從季牧學會奕棋開始,直到現在。


    季牧不知道與季言風棋盤征戰了多少個回合,無一例外,皆是慘敗收尾。


    季牧不是臭棋簍子。


    恰恰相反。


    堂堂聖人學宮,人才濟濟,琴棋書畫各自領域都有擅長的人不少吧?


    國手都出過幾位。


    但季牧卻依舊難逢敵手,甚至越挫越勇之下,書聖不經意間都得翻車。


    不過無論在外頭多麽風光無限,隻要一回到家,麵對季父,便如同不會下棋的孩童一般。


    往往不消一炷香的功夫。


    季牧便不得不丟盔棄甲、狼狽而逃。


    對此季牧深藏了十數載的疑惑。


    他甚至還向書聖討教過,書聖聞言卻是搖頭,笑而不語。


    這時,季牧收回思緒,看到拎著一壺酒上樓的季父,樂了。


    他的身後,還跟著兩位端著棋桌的人。


    “嘿…我還就不信了!”


    …


    “牧兒,這次回來準備待多長時間?”


    “三個月。”


    “是因為你娘親的祭日吧。”


    季牧沉默半響,輕輕點了點頭。


    “啪”地一聲,季言風撚起一顆黑子,堅定的落在了棋盤上。


    戲謔的看著麵容抽搐了一瞬的季牧,季言風嗬嗬一笑,問道。


    “三個月後,還回學宮嗎?”


    “不了,老師說不能一味讀死書,都拿著戒尺把我從書樓打出來了,要知道他之前可從來沒有罵過我呢!”


    “那?”


    “我要去長安。”


    “參加殿試?”


    “嗯。”


    季父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下。


    “或許是為父老了,廟堂勾心鬥角,哪裏有當一個江湖少莊來得痛快?”


    季牧聞言,似是對父親言語中隱隱表示的反對感到不滿,霍然間拍案起身。


    由名貴玉石精心打磨而成的棋子頓時散落四濺,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君子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父親不也曾說過,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豈可偏居一隅,坐井觀天?”最後一句,季牧幾乎是瞪著季父說的。


    季言風麵色如常,眨巴著眼睛,看著此刻氣勢如虹的季牧,又掃了眼下方一片狼藉的棋盤,嘖了一聲。


    “所以季大聖人就偏偏要賴我這一盤棋?”


    “咳…這把就當平局好了,來來來,我們再來一盤。”季牧立馬破相,嘿嘿笑著撿起了棋子”


    “從聖人學宮回來,進步不小。”


    得到父親誇獎的季牧眼神一亮。


    “是吧!原來已經這麽明顯了麽?看來這階段不斷找老師討教棋道還是有作用的。”


    “我是說臉皮。”


    就在季牧狂翻白眼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上來一聲咆哮。


    “哪個勞什子看見大爺我不給錢了?嗯!?”


    酒樓內靜謐了一瞬,季父與季牧對視一眼,齊齊一歎。


    “又來了……”


    在這聲咆哮傳出之後,街道上突兀多出了一道人形凹坑。


    月明樓內,客人繼續笑談飲茶,誰也沒放在心上,早已見怪不怪。


    敢在月明樓找不自在的,也隻有不知江湖深淺的莽漢罷了。


    門外,頭纏麵巾的店小二冷哼一聲,麵無表情的繼續回去待客,連接著出手教訓的事情都懶得去做。


    從菜市場回來的季小碩正好看見這一幕,冷哼一聲,走到剛從坑裏爬出來的鬧事者跟前,照著肚子直接補了一腳,啐罵道。


    “滾!”


    “咚”地一聲,那大漢隻感覺腹部傳來了一聲悶響。


    有若鼓音,霸道至極,瞬間占據了他的身心。


    下一瞬,他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狠狠的撞進了一麵牆體之中。


    難以想象季小碩那窈窕纖細的身姿之下,竟蘊藏著這等驚人的力量。


    許是季小碩腳下留情,鬧事之人在廢墟中掙紮了幾下,便踉蹌的爬了出來。


    他的眸中現出一抹恐懼。


    自己可是突破了潛龍的高手,但方才那一下根本無從防禦,且痛感與往日扭打受傷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驚駭之下,他如避蛇蠍,匆匆奔逃。


    “成天想踩著月明樓揚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兩。”


    看著對方狼狽而逃的背影,季小碩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後想起來了什麽,喜笑顏開的拎著剛剛買回來的瓜果上樓,朝季牧招呼到。


    “小牧子,來,吃水果,這些都是姐剛買的,新鮮著哩,下什麽棋下棋,下了十多年了也沒下贏一把,何苦來哉?”


    重開了一局正信心滿滿下棋的季牧麵色一僵。


    落子的手勢僵在了半空。


    “胡說!剛才我就戰平了!”


    “戰平?”季小碩狐疑的看了季言風一眼,從後者精彩的臉上猜了個大概,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笑容。


    “嗯嗯,老弟真棒!”


    “哼,那是!”


    季牧拍了拍胸脯,不無自豪,旋即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問道。


    “對了,沒看見小憐啊,在山莊嗎?”


    季小碩斜睨了他一眼,歎息了一聲。


    “才想起人家啊?唉,也不知道哪個薄情公子臨走前還要給自己的貼身侍女布置任務,如今《論語》的手抄卷都快擺滿一個書閣了…”


    “布置任務?”


    季牧一怔,驀然間想起自己去學宮前好像是對小憐說了什麽來著……


    想到這裏,他立馬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從季小碩手中抓起兩粒楊梅塞到嘴裏後,季牧疾速飛奔下樓。


    在月明樓後院馬廄,季牧牽出了一匹如雪般潔白的良駒。


    “老夥計,好久不見。”


    白馬嘶鳴了幾聲,用頭蹭了蹭季牧。


    季牧笑了笑,翻身上馬,策馬揚鞭便直奔城外而去。


    月明樓上,季小碩看著那一袋子沒怎麽動水果,幽幽的歎了口氣。


    旋即一股腦都扔在了季言風麵前。


    “新買的,不吃浪費。”


    季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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